平寧到底找了太後。
只因她身邊的嬷嬷出宮打探後得知, 傷害過溫慈那個丫頭的人竟全部消失了,同時消失的還有他們的一位親人。那三個兵士可是她通過平國公府找到的親近手下,要讓他們悄無聲息的消失, 若沒有信王的幫助,一個溫慈很難做到。
她不禁心驚又心冷, 可更清楚有了信王, 溫慈只怕會更加嚣張的報複。
更叫她生氣的是,她雖吩咐了取了那丫頭的性命, 卻并未叫他們淩·辱人。她雖恨不得溫慈死,可她卻極為不屑用如此手段對待一個女人。也因此, 只怕溫慈更是恨毒了她。
可如今事情已經發生,她也并不後悔, 只是氣恨。更何況溫慈也殺了她的人, 她們如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她是更不能放過她的。
她便找上了太後。
溫慈到時,發現溫慧竟也在。
一身珠光寶翠, 臉上笑意吟吟, 瞧着很是精神, 與太後和平寧說話的模樣也很是熟稔。
溫慈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規規矩矩行禮問安。
太後笑着叫她起身,又讓宮女給她布了座,笑道:“老四媳婦兒, 你姐姐昨兒封了婕妤, 她與平寧交好,哀家便叫來瞧瞧,卻不想竟是個乖巧懂事、極有福氣的。哀家可喜歡的很,又聽說你們姐妹自小親近, 她進宮這麽些日子久不見你,哀家便做主召你進宮來,你們姐妹正好親近親近。”
溫慧起身道謝,紅了眼睛:“太後娘娘大恩大德,臣妾沒齒難忘。”說着走來拉溫慈的手,道:“妹妹,咱們分別已是小半年了,再見實屬不易,這都是太後娘娘的恩典,你也趕緊謝恩吧。”
她面上十分激動,神情卻有些僵硬,畢竟姐妹倆上回見是在溫慧入宮之前,當時兩人鬧得很僵。如今要扮姐妹情深,到底有些別扭。
溫慈任她牽着,果然聽話的向太後行禮致謝,太後見此笑意愈深,特意叫兩姐妹坐到一處好說話。溫慈便趁機收回手,溫慧看了她一眼,笑着坐到她上首,又示意她在自己下手坐下。
溫慧雖是婕妤,可不過一個五品的妃子,放在王府裏,也就是個侍妾姨娘罷了,是萬不可能坐到溫慈上首的。可她是陛下的妃子,又是溫慈的姐姐,按照輩分來說,坐在她上首也不算錯。
溫慈自然不會與她計較微末小事,自在坐下。
溫慧便問了她幾句府裏如何、孩子們如何、身體如何等話,溫慈也回應,甚至臉上還帶着三分微笑,好好扮演了一番姊妹親密的戲碼,可溫慧見她似是貼了層無懈可擊的皮子一般,卻越來越心驚,她隐隐有種感覺,溫慈已經徹底變了,她再也感受不到她真實的情緒了。
因而慢慢的話頭便停了下來,正好太後叫上的茶飲點心來了,溫慧順勢飲茶,又看了一直默不作聲的平寧一眼。
平寧看了眼溫慈,給太後遞去一塊玫瑰花糕,太後接過嗔了她一眼,咬了一口放下,擦了擦嘴後笑道:“說起來,等平寧和老九辦了婚事,老四媳婦兒,平寧與你便是嫡親的妯娌了,她與你姐姐交好,往後你們可也要親親密密的才好。”
親親密密?溫慈嘴角勾了勾,放下茶杯微笑道:“您說起公主的婚事臣妾倒想起了一樁事,前兒王爺說他在外面遇到了安王,不知與什麽人宴飲,喝得醉醺醺的,偏別人家裏都有妻子派人伺候迎接的人,只他一個孤清清的,就幾個侍從太監,還說什麽回家也是清鍋冷竈,嫡子嫡女一個也無……”說着掩嘴笑了笑:“當時見着王爺就哭了一場,只說想成親了呢。”
太後難免有些不自在,因着平寧不願,婚期一直未定下,她也曾勸過,可平寧性子倔,她也不好逼迫。但安王也是她的親孫子,別的不說,就說如今二十六七的人了,膝下竟連個嫡子也無,如今陛下又有幾分偏疼這個小兒子,若是平寧一直倔着不答應,到時只怕陛下都會有意見。
她看了平寧一眼,見溫慈說起這話便又冷下了臉,頓時便有些不悅,覺着自己這些年也真是把她給寵壞了,反倒激得她下了決定,抓住平寧的手,和溫慈笑道:“你說的是,平寧年紀也不小了,哀家想着,等過了夏日,入秋時候選個好日子,便叫他們兩個成親。”
平寧臉色一變,忙去看太後欲要拒絕,溫慈卻已經笑出了聲:“太後您可真是善解人意的活菩薩,您如今應了安王殿下的念想,待臣妾出宮告訴他這好消息,只怕他做夢都要笑醒呢。”
說着起身上前,拉住平寧的手笑道:“待公主和安王成了親,咱們可就是妯娌了,那也是姐妹,到時自是要相親相愛,常來常往的。說不得因着公主,臣妾到時也能到太後面前來伺候一二呢。”
她長得本就精致讨喜,又是一副語笑嫣然的模樣,又巧妙地拍着太後的馬屁,太後自然是歡喜的。雖之前平寧曾說溫慈殺了荷香,可那也是平寧出手在先,她雖開始也生氣溫慈報複心太強,可如今說了幾句話倒覺得這是個愛說笑讨喜的,便是那報複也是她性子強直,不是那綿軟好欺負的。竟生了幾分歡喜。
因而笑着點頭道:“你說的是,便是之前有什麽誤會,今兒當着哀家的面說清了,那些事情便過去了,往後做了皇家的媳婦兒,那自是要同心同德的。”
溫慈笑眯眯地:“您都開口了,臣妾哪敢不從,”又看平寧:“公主,若是不棄,往後咱們便如姐妹一般相處吧。”
平寧從頭到尾插不上話,聽着溫慈一番插科打诨便定下了她的婚期,心中怒不可遏。可她的手被溫慈看似親密實則極用力的捏住,又見識了她在自己面前談笑自若的模樣,不知為何,厭惡氣怒的同時,又有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她自問與血仇之人做不到這般親親密密好似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模樣。
這溫慈,太能忍,心機也太深了。
一旁冷眼旁觀的溫慧此時與她有着同樣的感受,心中對溫慈的忌憚愈發深刻。
溫慈臉上的笑直到上了馬車才徹底落下。
信王在車裏等着她,見此道:“怎麽了?”邊倒了杯茶給她。
溫慈從袖籠裏拿出一疊紙來放到桌子上,這是那些人的罪證,溫慈原本以為太後召見是為了向她質問施壓,便準備了這樣東西來對峙,誰知出乎她的意料,竟是來求和的。
溫慈接過茶飲了幾口,宮裏的茶水她并未碰,這會兒便有些口渴。放下杯子後道:“太後召妾身去,是為了和平寧講和的,妾身已經答應了。”
信王挑眉:“當真應下了?”
溫慈展開那疊紙,上面清清楚楚的記載了那些畜生對姜蟬所犯之惡行。她一字一字看着,眼裏漸漸湧起風暴——每次看,她都恨極。嘴裏卻道:“難道您以為妾身會當着太後娘娘的面殺了她嗎?”便不說那樣做有多愚蠢,單就此死法對平寧來說卻是太仁慈了,她怎麽可能做那樣的事。
信王一把拿過那些紙,拿微熱的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溫慈沉沉呼吸了兩口氣,閉上眼睛在他掌心輕輕磨蹭,心裏漸漸平靜。
睜開眼睛見信王正溫柔又關切地看着她,輕輕笑了笑:“您別擔心,妾身沒事。”
“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既答應了太後和平相處,暫時是不能對平寧出手的,否則她出了事,太後第一個就不會放過溫慈。
她坐起身:“太後娘娘已大概定下了她與安王的婚期。”說着便與他說了在太後宮裏的事,“要報仇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妾身不急,等她出宮後再說便是。”
“但眼下,妾身卻還有另一樁事要做,還請您到時從旁幫幫妾身。”
“你想做什麽?”
“李家,”溫慈看他:“妾身的外祖家當年被一把火燒成了灰燼,就是李家幫他們的女兒做的。妾身一直在暗中搜集李尚書的一些罪證弱點,如今已有了成效。但他在朝中根基不淺,靠妾身一人想要扳倒他只怕不易,因而妾身需要您的幫助。”
方才在太後宮裏看溫慧的做派,只怕與平寧是徹底沆瀣一氣了的。且她親近李家,若是等李家與平寧串聯,到時對她來說就是個不小的麻煩。既然暫時不能對平寧動手,那麽便先收拾了李家吧。
“李尚書……”信王修長玉白的手指輕輕敲着桌面,沉思片刻道:“他家的确根基穩固,與西昌侯府、安國公府、德陽侯府乃是姻親,如今又有女兒在太子身邊做側妃,且在陛下那裏也有幾分信重,他自己又是個中正嚴肅的行事,擁趸也不少,是極有望入閣的,想要對他動手只怕不易。”
說着看她:“慈兒,動了他就真的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到時只怕整個朝堂都要受到不小的震動,若你搜集的那些東西不夠強勁,到時不僅不能對他造成什麽傷害,反而引火燒身。你可要想好了。”
溫慈輕笑:“妾身想要扳倒他無異于蜉蝣撼大樹,然事在人為,他也不是無堅不摧的。就像您說的,他家姻親衆多,雖簇擁着他成了參天大樹,可若他的擁趸者自身除了問題,那就是從根兒上開始腐爛,如此,要使參天大樹倒塌下來就只是時間和摧毀他的力量問題。”
“從他身邊的人開始蠶食?想法不錯。”說着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我的慈兒就是聰明。”
溫慈有些羞怯的笑了笑,笑容輕輕淺淺的,可卻是她這些日子來唯一的一抹真心的笑容。信王不由暗暗嘆息,若報仇能使她恢複精神,那便報仇就是,反正一切有他看着。
溫慈不知他的想法,又道:“妾身的想法是,李尚書和他的一衆姻親與衆位皇子王爺們早已牽扯不清,您前兒不是說幾王和太子的争鬥愈發激烈了麽,妾身想着,不如借此機會暗中加一把勁兒,将這水攪得更混,再伺機出手,不怕傷不着他。”
信王笑嘆着道:“好丫頭,你這是打算下一盤大棋呀。說說,可有什麽具體打算?”
溫慈卻并未第一時間開口,而是左右聽了聽,馬車外面喧嚣漸起,已是到了街上。她起身坐到信王身旁,抱着他的手臂湊近他耳邊,輕聲道:“這就要您先告訴妾身,您對如今幾王的争鬥是怎麽想的,還有,您對那個位子……又可有什麽想法?”
信王瞬間倏得轉頭看她,兩人鼻尖對着鼻尖,嘴唇幾乎碰到彼此,如此親密,應該是暧昧熱烈的,可溫慈的眼裏是清淺的笑,信王眼裏,卻化作了不見底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