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兮很熱情地給他普及了這些常識,她雖然不算地府員工,可畢竟也是死過一次的人。再者,又有律令灌輸知識,她懂得的也不少。
孫彥沉默了許久。
陳兮倒也不怪他無禮,他都是将死之人了,恐怕說話也艱難吧。她很好心地說:“你別怕,你馬上就要死了,所以,不用進枉死城受苦的。”
孫彥阖上了眼睛:“她是要受苦二十八年嗎?”他的聲音隐隐發顫,似乎強忍着不适。
陳兮說道:“唉,你身體不好,就不要說話了。她陽壽未盡而自殺,自然是要進入枉死城受罰的。”
孫彥嘆息,他猶豫了好久,才說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她投胎轉世了,是不是康兒就沒事了?”
他滿臉期盼,陳兮愣了一愣,心道,他倒是個好父親。她搖了搖頭。
孫彥甚是失望:“不是嗎?康兒還會有事?”
“不是,你兒子本來就沒事,他是心病,跟林如萱沒關系。等他自己想開了,自然就好了。”
孫彥舒了口氣:“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一陣風吹來,桃花紛紛落下,孫彥伸手撿起落在他臉頰旁的一片花瓣,他輕聲說道:“當年我剛見她的時候,她是在蕩秋千,映着桃花,還真是好看……”
年少時的第一次心動,懵懵懂懂,原本以為是一生一世,到頭來卻只是夢一場。她說的沒錯,他終究是負了她。
孫彥問陳兮:“內子曾傷害過她,不知……”劉氏雖然與他相扶相依二十年,卻依然沒走進他的心裏。然而,人之将死,他心中挂念頗多。劉氏作惡,說到底還是為了他。
陳兮也不知該說什麽好了,誠然劉氏當年毀了林如萱的名聲,間接逼死了她,但是劉氏二十年來陪同丈夫行善,積下功德不少。按律令的說法,死後應該不會受苦。
得知妻子死後不用受陰司刑法,孫彥點點頭:“那就好,那就好。”他已然對不起了一個女人,不能再連累另一個。
陳兮正在這邊唏噓不已,蒼離帝君卻第一次主動開口與她說話。
“你過來一下。”
盡管是類似于命令的祈使句,陳兮也是激動萬分。畢竟是第一句話,有跨時代的意義啊。她幾乎是瞬間就飄到了蒼離身邊。
蒼離說道:“門外左邊小巷,前走二十步,有個小鬼。你去将他送到地府吧。”
陳兮忙不疊地點頭:“是是是,我這就去。”她揮了揮手,越牆而出。
她出了孫府,才覺得不對,方才一時激動忘形了。她這般聽話,他會不會誤以為她合該如此啊。不行不行,這次就算了,下次一定要保持端莊的形象,她可是代表着地府,代表着東岳的,可不能任人呼來喝去。
不過,蒼離帝君倒沒有說錯,走進小巷約二十步,的确是有個小鬼。那小鬼大概有五六歲的年紀,圓圓的臉,白嫩的肌膚,身上是精致的藍色錦衫。他坐在牆頭,手裏抱着一個葫蘆。陽光灑在他身上,他同她一樣,沒有影子。
那小鬼看見陳兮,嘻嘻一笑:“姐姐,你要葫蘆嗎?”
他生的圓潤可愛,如同珠玉,說話的聲音也甚是甜糯悅耳。這樣的小人兒笑嘻嘻地送別人東西,別人肯定會接受吧?更何況,葫蘆代表福祿,這樣的好口彩,想必是沒人會拒絕的。
可惜,陳兮不是人,她能看見小孩兒身上的累累傷痕,能嗅到他身上腐朽的氣息。她搖了搖頭:“我不要。”
誰知道這葫蘆是收人魂魄的,還是來借人陽壽的。
小鬼立馬哭喪了臉:“姐姐不疼我……”他小嘴微癟,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
陳兮冷不丁回了一句:“那也得你先疼我啊。小鬼,別鬧了,跟我回地府。”
小鬼臉色大變,從牆頭一躍而下,撒着兩條小短腿跑的極快。他身子胖乎乎的,腳不沾地,頗有點滾皮球的感覺。
陳兮身子一晃,擋在了他身前:“你怕我做什麽?”
小鬼大叫:“魙啊……”
陳兮也是一哆嗦,歷來鬼怕魙猶如人怕鬼。大白天的見魙,太可怕了!她連忙拉下傘,護住腦袋,另一只手,死死地捉着那小鬼的衣領。關鍵時刻,有個伴兒還是能增加心理安慰的。
過了好一會兒,也沒看到魙的身影。她才漸漸明白過來,敢情這小鬼是拿她當魙了。她很費解:“誰告訴你我是魙了!”
小鬼直哆嗦,臉頰的肉全凹了進去,肉皮耷拉在骨頭上,甚是可怖。他身子在半空蕩啊蕩,指着陳兮,顫聲說道:“你沒有影子,你不是人。可是,你也不是鬼,那你不是魙,是什麽?”
陳兮輕輕地放下小鬼,一臉嚴肅:“我是鬼仙。”
“你騙鬼啊,鬼仙必須生前就修行,死後還得有機遇。你?我才不信。”
陳兮不理會他,她手裏握着定魂傘,默念法訣,就定住了小鬼的魂魄。此時,她正站在小巷裏,兩面都是牆。她伸出腳在牆根輕輕踢了三下,喚了三聲律令,等待他出現。
聽律令說,他是地府的補丁,哪裏需要去補哪裏。他速度這麽快,想必已經把林如萱送到地府了吧。
第三聲話音未落,律令就出現了。他張口就問:“出什麽事了?”
陳兮指指小鬼:“捉到游魂一只。你把他帶走吧。”她雖然神情肅穆,但是心裏卻滿是喜意,她的确是很适合這個任務。
律令從袖子裏掏出一個袋子,将小鬼收到袋子裏,紮緊了口袋。
小鬼在袋子裏拳打腳踢,袋子被踢出不同的形狀來,他的聲音隔着袋子,顯得不甚清晰,但隐隐能聽出是“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不要去投胎。律令,你放我出去,……”
陳兮好奇:“他認得你?”
律令頭也不擡:“是個慣犯了,每到七月,他就會偷偷到人間去。”
“我不要投胎!我不要投胎!”
律令晃着袋子:“你不要也沒用。該投胎就投胎。”
“律令,要去你去啊,每次長到四五歲就死,我不要!”
“乖,這次給你找戶好人家,父母健全,七代單傳。保證你直到死都不會受一點委屈。”律令的聲音少見的溫柔。
陳兮傻了眼兒:“律令,他……”每次都到四五歲就死?那倒也可憐。
律令将袋子塞進自己袖子,總算是聽不到小鬼撕心裂肺的吼叫了。他回頭沖陳兮笑笑:“你猜他是誰?”
“夭童?總夭折的孩子?”陳兮猜測。
“差不多吧,不過,他這次的新父母,你認識。”
陳兮不解:“我認識?”
律令也不賣關子了,湊近她,悄聲說道,“這是少君的意思,孫少康原本一生無子,可是孫家常年行善,這斷了香火可不好。所以,少君大發慈悲,想給孫家留個後。”
陳兮點點頭:“哦,等等,不會是……”她難以置信:“是,是……”
律令笑笑:“一飲一啄,皆由天定。地府的規矩你也知曉,向來是恩怨兩訖的。劉氏今生積下的功德,來世自然會報;可是這輩子犯下的錯,在沒喝孟婆湯之前,總得讓她承擔才是。劉氏既然讓別人的父母老年痛失愛女,她自己也該嘗嘗這滋味。”
“可是,可是,孫彥要死了啊,那劉氏還怎麽再生個女兒,然後女兒再早死呢?”難道三郎的意思是讓他們空歡喜一場再将孩子收走?陳兮皺眉,三郎的想法雖說極為新穎,但是未免太過狠辣,畢竟稚子無辜。
律令哭笑不得:“你有沒有聽懂我說的是什麽?孫少康命中無後,給他兩次當爹的機會。雖說兒子會早夭,但他終究會得一個女兒。比起原本的一生無後,老無所依,已是少君的仁慈。”
陳兮恍悟,卻又有些不解:“三郎這樣,不是違反地府規矩麽?這……還有劉氏一生行善……”
律令道:“她是一生行善,換來了善名。她小惡沒有,大惡倒是有兩樁。她用流言逼死了林如萱,還在後宅打殺了丫鬟小蝶。”
“小蝶?”
律令點頭:“孫少康十三歲那年,劉氏以為丫鬟小蝶勾引她兒子,下令打殺了小蝶,打賞了小蝶父母三十兩銀子了事。這件事,孫大善人和孫少康只怕都知道。這世上哪有什麽完全的善呢?孫家後宅安穩,孫劉氏手上能幹淨到哪裏去?她雖未直接殺人,卻兩度害得旁人老年痛失所愛。”
律令頓了一頓,又道:“她本該喪子,但是孫家世代行善,福澤深厚,延綿子孫,孫少康是個長壽的命,所以,這報應是顯在她孫輩身上了。你放心,少君做事自有分寸,并無違背律法。你只需看好,呃,你只需好好捉鬼,順帶跟蒼離帝君打好關系就好。”
他說着看向她身後,沒有見到蒼離帝君的身影。他跌足嘆道:“唉,你又把帝君給忘記了。這樣怎麽行?以後遇到這種事情,你要記得找帝君幫忙。他畢竟是來監督咱們地府的。”
陳兮愣愣地看着他,看得律令有點心虛。律令摸摸鼻子:“我先把他送到地府。你好好照顧帝君,能寸步不離最好寸步不離。”
律令近來忙得不可開交,少君正讓崔判官斟酌着對現行法律進行修改,他需要去幫忙。
陳兮還呆呆的,等她反應過來,律令已經消失不見了。她撐着傘站在小巷裏,想不明白,她怎麽就要跟蒼離帝君寸步不離了。不是,以那只鳥的德行,他允許她到他一步以內嗎?律令想的還真是美好。
作者有話要說: 舍友說,我宣傳封建迷信%>_<%。所以,特此聲明,本故事純屬虛構,我愛撒狗血,不愛撒迷信,雖然本人真的有點小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