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明繪大夢(一)【大修】
屋外又起了風雪, 嗚嗚地吹得正喚,想必又是一夜天寒地凍,若是今夜下得不停, 想必定是要積上三寸尚不止。
屋內燎爐熏籠生得正旺,火星不息閃爍着, 帶來令人舒适的溫暖,厚重的素青色帷幔自帳頂傾瀉下來,攏出一個不大不小的溫暖的空間,舒軟的衾被像是雲一樣圍攏住了熟睡的少女。
她呼吸原本輕得足以被火苗聲蓋過,可是突然間卻又急促起來,但很快便又平複了。
裴明繪算得裴瑛今日休沐, 便歡歡喜喜地亦如尋常時日來找裴瑛。
裴明繪自長廊處拾階而下, 甫一下來便被猛烈的陽光照得睜不開眼睛,遂擡起手中的絹面小扇作了棚子遮了遮陽光。
蟬聲聒噪,聽得她心煩意亂。
她走過熱氣蒸騰的白石磚小路,一路張望, 卻未見有一人前來, 往日裴瑛雖然休沐, 可是政事繁忙卻是不能真正得空休息的,故随時休沐之時來往官吏書吏也是絡繹不絕,裴府前的車馬也是一輛方走一輛又來。
她走過立在蓮池旁兩只亭亭獨立的白鶴,兩只白鶴又尖又細的嘴巴就轉了過來, 黑漆漆的小眼珠便鎖準了她,撲閃着翅膀就想飛過來,裴明繪聽見翅膀撲棱之聲趕忙上了三級小階, 邁過門檻便進了裴瑛正屋。
晴光正好,陽光透過半開的雕花棂窗, 帶着屋外梨花枝的花影一并照亮半面屋子。
一半被稍微有些熾熱地陽光照得透亮,半空中的蜉蝣清晰可見,僅僅站在裏面,她都微微感到燥意。而另一半則隐在黑暗裏,雖然點了幾盞銅燈,用處卻終是不大。長案床帷竹簡四圍,一切都灰蒙蒙得像是落了一層灰塵一樣。
她自尋了裴瑛來,定然順道告那兩只畜生的帳,好端端地突然就發了瘋要啄人,她定要叫哥哥好生管教一下它們,不要叫它們為非作歹了。
隔開裏外間的珠簾在猛烈直射的陽光下變得有些晃眼,素白的雙手攏起珠簾,她便看見了那麽熟悉的青。
是裴瑛。
依舊是一身青色的袍子,低調間又氤氲着一絲空山新雨的朦胧清新與蓄霧藏煙的神秘玄機。
他一如往常貞枝肅矗地端坐在長案之後,修長的不染纖塵的手指執着白馬作毫筆,擡手又在硯臺上蘸了些墨,他神色凝重,鋒利的筆鋒在汗青之上寫了幾筆便又頓住了,秀麗的長眉也蹙了起來,像是遇到了什麽難題。
可是,裴明繪卻直覺地在裴瑛感受到了一種不同尋常的氣息,仿佛白露飄零涼風忽至,愁苦與郁悶像是纏綿的雨絲糾纏着他,一夜之間玄黃俱盡,原本冒雪停學不改斯節的巍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裴明繪頓時慌張了起來,一種莫名的不妙感像是雲霧一般升騰了起來,她手中攏着的珠簾瞬間便掉了下去,彼此珠玉相擊碰撞,發出清脆卻驚魂的聲音,折出亮白卻刺目的光來。
裴瑛瞬間頓筆,不知道是不是裴明繪看花了眼,他的肩頭似乎顫抖了一下。
粉色的流溢着盛夏光彩的裙裾拖曳過紅氈的明暗交界之處,裴明繪的胸口的心髒砰砰直跳,幾乎要跳了出來。
她緩步走了過去,随着布料與紅氈的簌簌摩擦聲,裴瑛似乎溢出了一聲嘆息,可他依舊沒有擡起頭來。
裴明繪頓時慌了神。
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情況,哥哥從未如此對待過她!
“哥哥!”她叫了依舊垂着頭的裴瑛一聲。
屋中清漏聲陣陣,不過才一刻鐘的時間,裴明繪卻仿佛等了三轉一般長久。
裴瑛終是擡起了頭,可是她無比熟悉的眼眸裏卻沒有了一絲往昔的關愛,甚至連既往的熠熠光彩都沒了,似乎連往昔裴瑛的影子都消失了。
往日親密無間的兄妹兩人之間像是形成了一道無形卻似有形的屏障,叫他們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
她一時心驚肉跳,趕忙走了過去跪坐在裴瑛身邊,小心翼翼地問道,“哥哥這是怎麽了?”
“……”
裴瑛垂下眼簾,不再看她。
裴明繪心裏愈發着急,她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哥哥突然便對自己如此冷淡,她不明白,她整個人都被恐懼所籠罩着,她急忙抓住裴瑛的袖子,問道,“哥哥,怎麽了……”
裴瑛不動聲色地将袖子從她手中扯了出來,而這一舉動似乎也深深地傷到了裴明繪的心。
難道他知道了,不……
不……
“哥哥這是怎麽了,怎麽平白地就不理人了呢,子吟若是有錯,哥哥盡管罵就是了,可別就是不理我。”裴明繪不怕裴瑛罵她,可就怕裴瑛不理她,他這般疏離她,倒真是叫她萬箭攢心般難受,可偏偏裴瑛又不說話。
裴瑛不經意地一回頭,便撞進了裴明繪那幾欲碎裂的眸子,心神便是一顫。
“今……今日并非十五。”裴瑛站起身來,一向言辭淩厲又流暢的禦史大夫裴瑛竟然罕見地口吃了,原本永遠溫潤的聲線卻仿佛被太多的東西幹擾了,變得痛苦,讓人聽之欲碎,“你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