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外嫁
“什麽……”裴明繪瞬間就擡起來眼眸, 心中的失落鋪天蓋地而來,“哥哥才回來就要走嗎?”
“是啊,長安中諸事亟待處理, 我不在的時日,便又有人, 想要借此作亂。”裴瑛看向裴明繪,看着眼前自己這個看似乖巧的妹妹,心中主意瞬間定了,“你且同我一起去,裴家諸事,自有管家處理。今河東明月坊被燒, 現在重建也不是時機, 你且去長安,專心經營長安明月坊。”
裴明繪的心,又高興,又難過, 她垂下來, 點了點頭, “好。”
裴瑛的餘光一直落在裴明繪身上,見她心思陡然低落,定然是心裏有事,但左右不過是為着溫珩那個臭小子罷了, 故而他也就直戳了當地問道,“子吟,你可有心事?”
裴明繪在裴瑛面前幾乎沒有秘密, 一驚之下,她也鼓起了勇氣, 擡頭看向了裴瑛,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正常,并确保沒有夾雜着嫉妒,傷心等任何負面情緒。
“哥哥,我聽說就是南雲公主與哥哥結親了,這事可是真的。”
恭喜的話已經在裴明繪嘴裏預備好了,只待裴瑛一個是字她便會歡歡喜喜地說出來,告訴裴瑛,只要這樁婚事是他心甘情願的,她非常支持他的決定。
裴瑛一怔,擰起了眉,疑惑道,“你從何處聽來的流言?”
所有的話瞬間卡在嘴邊,裴明繪怔在當場。
裴瑛看着裴明繪這幅樣子,不由笑出了聲,他緩步走了過去,而後順勢歪着頭,看着低着頭的裴明繪的臉上裝出的一臉正色。他伸手摸了摸裴明繪的頭,無奈卻又寵溺地笑道,“南雲公主的母家乃是鄭家人,我前幾日方才檢舉了三川郡守鄭濟陰與諸侯私下交通,怎麽可能迎娶南雲公主。”
裴明繪擡頭,一雙眸子澄澈懵懂又無辜,冷風簌簌而過,将她的發再度吹亂,黑色的發絲在風中游動着,像極了春日蓬勃生發的柳絲。
而裴瑛依舊傾身看着她,笑容真摯。
耳際風聲嘩嘩作響,裴明繪的心卻也安穩下來。
看着她的眸底光一點一點亮了起來,裴瑛也笑了起來。
裴瑛自認勘破人間紛纭複雜形形色色的各種情緒與情感,不管是何種情緒,他都能從對方的各種細節,甚至是從眼神的細微變化裏尋覓到馬腳,而後據此探查,往往收獲頗豐。
但是,裴瑛到底是以旁觀者的角度去看。
裴瑛與裴明繪相處十六年,這十六年裏,二人便是至親。
他自認為自己對于這個妹妹了如指掌。
故此,裴瑛便将她所有的異常都歸咎于乍失外室而惶惶不安,後知曉自己要尚公主的流言,心下最是不安。
女子的心思最是細膩,裴瑛心道,她定是擔憂若自己娶妻之後,便會與她生分了。
怎麽會呢,裴瑛頗有些無奈,自己身負血海深仇,一顆心早就浸潤了仇恨,又怎麽會成家呢?
但是子吟不一樣,她有一顆善良的心,她渴望着愛,她害怕自己一個人。
原本漂泊無定的心在此刻落了下去,裴瑛看向裴明繪。
但是說到底,也是自己離不開她。
十六年相依為命,她已然是自己最後一個親人了,若是連她也離自己而去,自己哪裏又有心力再苦苦堅持堅持下去呢。
可是妹妹長大了,終究要離開自己了。
他想放手,想松開系着她的絲線,讓她如紙鳶一般自由而去,自己就在原地,一直看着她,這就最好,最好。
他坐在廊下,枯聽一夜雪落,卻始終沒辦法做下這個決定。
人都有私心,任何人都害怕孤獨,就連一向冷冽無情雷霆手段的裴瑛,也害怕孤獨。他無法想象,習慣了在家中等待的她,若一朝分離,自己又該如何。
“子吟,你聽為兄說。”裴瑛坐在裴明繪身邊,聲音鄭重起來,“你我兄妹相依為命,誰也不能離了誰。為兄不會娶妻,縱然公主,為兄也決然不會娶的。但是子吟,我知道你的心思,無論如何,我也不會将你外嫁的。
裴明繪頓時驚喜地回過頭,她看着裴瑛的側顏,驚訝高興得甚至都說不出話來。
“但是有朝一日,你遇到喜歡的人,若是低嫁,自也是好說。但若是高嫁,以為兄之職位,除了王子皇孫,想必都在為兄之下,只要對方願意入贅,為兄願意将裴氏家業托付于你夫妻二人。”
冷風簌簌,裴明繪的心瞬間成了冰天雪地的一座冰雕,渾然沒有溫度。
但是,裴明繪卻擠出一絲笑容來,将所有悲傷的都僞裝成感動的淚水堂而皇之地流了下來。
“哥哥。”裴明繪咬着唇,強迫自己不哭出聲來。
裴瑛只當她喜極而泣,故伸出手來,将她臉龐上的淚水擦去,柔聲道,“好了,不哭了。那子吟也答應為兄,不要離開哥哥好不好。”
“我不嫁人。”裴明繪撲到裴瑛的懷裏,臉龐靠着他寬闊的胸膛,雙手緊緊抓着他的衣襟,聲淚俱下,“哥哥,子吟絕對不會離開哥哥。”
“子吟淨說傻話,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為兄有着私心,以前為兄位卑人輕,你若嫁出娶,為兄便不能常常見你了,偌大的裴府再也沒有人等着我了。”裴瑛微笑着看着裴明繪,輕撫她哭到顫抖的肩膀,只當她是一時情緒至極說的煽情話,“可如今為兄已位極人臣,便也不能再耽延你的婚事了。”
“不,哥哥。我不會離開你,哪怕死也不會,是我錯了,我不該引狼入室。”
“難道你要做老姑娘嗎?”裴瑛輕聲說道,他垂下眼眸,指腹虛撫過她的脊背,想要放下,卻又遲疑,這微末的距離,卻成了裴瑛始終無法靠近的鴻溝,他閉了閉眼,而後将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只要你喜歡的,為兄都會幫你,其為人,你自不用擔心。”
千言萬語郁結在胸,仿佛氣血凝固不能通暢。
裴瑛是天下第一好的哥哥,可是,卻也只是哥哥。
裴明繪緩緩地擡起頭,仰頭看着裴瑛,盈滿了淚水的眼眸模糊了他的容顏。
“哭什麽。”裴瑛略有薄繭的手撫過了她的臉龐,這淚水,停留在他的指尖,莫名的熱意讓他心不由慌了一瞬,這異樣的情緒不禁讓他蹙起了眉,但他很快壓下心中的躁意,不動聲色地将那那擾動他心弦的淚水擦去,“你我兄妹永不分離,這難道不是最好的嗎?”
天上又下起了雪,馭手将辎車套好,府裏的仆人将府中的裴明繪的東西都裝在大箱子裏,而後搬上了車。
仆人拉開簾子,裴明繪扶轼登車,彎腰進了辎車,辎車內壁貼着狐貍毛,毛絨絨的很舒服,她捧着一個小手爐,故而一點也不冷。
“駕車仔細些。”裴瑛叮囑了馭手,而後便踩着厚厚的積雪,利落翻身上馬。
裴瑛披着黑色的鬥篷,鬥篷在冷風裏簌簌翻飛,他利落翻身上馬,待車馬齊備之後,便打馬一鞭,馬隊便辚辚地望着安邑西城門而去。
裴明繪縮在厚厚的狐裘裏,毛絨絨的領子簇擁着她尖尖的下巴,很舒服很溫暖,簌簌風雪聲伴着壓過新雪的車馬聲一路傳她的耳朵,讓她不禁有些迷惘,長安雖好,然終是波谲雲詭之地,自己不往長安住,多是不喜此地之勾心鬥角,兼之各路權貴雲集,須得處處謹慎,一步小心,恐身死魂消,再好的産業也都拱手送與他人。雖說哥哥位極人臣,但到底政敵如雲,未來如何,誰又知曉?
長安乃是極富貴之地,天南地北的豪傑人才皆心向往之,可是越是富貴之地,卻也越是兇險。
天子腳下,皇城之中,不知掩藏着多少血腥鬥争,自此往,恐再難歸來。
*
風凄雪急,黑衣劍客抱劍而立。
“出來罷。”
“哈哈……”
艱難地喘息從喉嚨裏溢出來,溫珩艱難地從林子裏頭站了出來,渾身大大小小的傷口不知幾多,殷紅的血順着他的嘴角蜿蜒而下,滴落在皚皚白雪之上。
很是狼狽。
“你要殺我嗎?”
溫珩用手背抹去唇畔的鮮血,一雙黑淩淩的目光閃動着仇恨的光芒。
“生死在你,不在我。”
黑衣男子緩步走了過來。
“呵,可笑。”溫珩冷笑一聲,“你們主子要殺我,你怎麽可能放過我,你難道不想提了我的腦袋去邀功嗎!”
“溫公子何必如此疾言厲色。”男子走了過來,“再說了,功勞與否,若是能與颍川溫氏共圖大事,這些微功勞又算得了什麽呢。”
“大事?”溫珩擡起眼來,正式審視眼前這個男子,又冷笑一聲,“你們無位無權,多年來遭皇帝打壓,不知剪除羽翼幾多,竟敢妄言大事,好不可笑。”
“難道就如溫公子一樣,竟圖謀些可笑的小事嗎?”
男子也不惱,反而笑了起來。
“若是如此,不如就讓你死在這冰天雪地了,也算幹淨。”
“等等!”
溫珩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壓下心中的悸動之後,蒼白着浸染着血色的唇勾起邪氣的笑來,“只要你跟裴瑛作對,我就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