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他要回長安去了
翌日, 雲消雪霁,天藍如鏡,白雲成團, 一片潔淨清爽之感。
春喜和另外及格伺候小姐梳洗的婢女早久候在外間,一聽裏間傳來響動, 趕忙魚貫而入。
裴明繪跪坐在鏡臺之上,身後的春喜用鑲嵌瑪瑙翡翠的檀木梳将她濃密的黑發一下一下梳順,而後用戴粉色地絲線分股攏結,而後盤好,堆疊如雲之後再用金簪固定,餘下的黑發如瀑布垂下, 一旁的叫做夏荷的婢女則凝神專注為她上妝, 一層細膩的珍珠粉敷過,而後便是描黛施丹,原本略有蒼白的面色瞬間就光彩照人起來,昏黃的銅鏡裏瞬間煥發出耀眼的光澤來。
如灼灼桃花的粉色長袍曳地, 雪光映着日光一照, 便是如同粼粼波光一般的桃花暗紋, 淺青色的披帛懸在兩臂之間,被風一吹,像是窺得萬裏桃花掩映裏那一點青山顏色。
裴明繪被衆婢女簇擁着走向後院正廳,這時候午膳都擺了好, 布菜的侍女也魚貫着退下。
兩案飯菜乃是一鼎兩盤,分別是麋鹿肉,考得得酥脆鮮香的烤雞, 以及上鍋蒸了兩個時辰的胡羊肉,并着一爵醇香百年老鳳酒。
裴瑛并未按照家主身份坐在正廳上首, 而是将兩張大案并排擺着,* 兩張大案彼此間的間隙幾乎近于無。
裴瑛确實平常一貫的青色的寬袍大袖,好似空山新雨之色彩,清俊端方儒雅随和,這便是河東裴家的公子。
他似乎正在思量什麽,忽然聽聞屋外聲響,偏首便見裴明繪款款而來,登時笑了起來,“子吟醒了?”
“是我睡得久了,叫哥哥好等。”裴明繪原本所有的陰郁,都在看見裴瑛的那一刻煙消雲散,她的臉上登時揚起一個明媚的笑來回應他,“哥哥怎麽不叫奴婢們叫我。”
“天冷,何故起那麽早。”裴瑛也是溫和一笑,起身作了一個請賓客入席的禮,“快坐罷。”
“歲首之時為兄有要務纏身,不能回來與子吟團聚,實乃為兄失職”裴瑛舉爵迎向裴明繪,他依舊光風霁月,舉止優雅從容,看起來,他真的沒有把昨夜的吻放在心上,“今日你我兄妹團聚,該當合府大黼,共慶歲首。”
裴明繪放下心來,心底憂郁也在裴瑛的溫和爽朗的聲線裏散去泰半,她随即也高興地捧爵道,“歲首大吉。”
一爵飲罷,醇香的鳳酒的香味缥缈不散。
筵席罷,兄妹二人便一同去了花園的亭子裏,院子裏的梅花開得正好,紅豔豔地映着白雪,像是熊熊的火焰在燃燒。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
這清雅的歌聲幽幽回蕩在蒼天之下,蒼涼而又有肅穆,亭中歌聲和着古樸肅穆的秦筝幽幽傳來,而後便如同煙霧一般蔓延在園子裏,時而鳥聲啁啾,或清脆悅耳,或婉轉悠揚。
所有聽到的這首歌的人都不由放下了手上的事物,靜靜地聽着這優美的歌聲。
赤梅亭掩映在火紅的梅花之中,梅花造式的亭子因地制宜。
裴瑛長身負手而立在亭中,青色的袍子在冷風之中微微飄蕩,他的目光平靜而又長遠,像極了馮虛禦風的仙人。
裴明繪撫琴而歌,素手撫過琴弦,秦筝叮咚作響。
裴瑛微微偏過頭來,目光落在了裴明繪的側臉之上,而後垂下眼簾,将青如竹葉的修長玉笛拿了出來。
清揚的笛聲昂揚起伏,初有空山新雨之清新,後玉海闊魚躍之浩然,音色的變換就像是人間風月景色的變換一般流暢自然,長音如海潮澎湃,短音如林海濤濤,樂聲通轉,驟然高升入淩風破雲霄,明光乍現照亮人間,萬事萬物都瞬間明朗起來,都在日光之下矗立着,見證着新的盛世的到來。
裴瑛的笛聲帶着裴明繪的心一下從幽深的低谷裏飛揚到了晴空碧落之上,她的心潮頓時澎湃起來,胸膛的血液湧動着,指尖滑過琴弦,或按或撥,行雲流水,和着他的笛聲。
秦筝與笛聲相和,音律如號角,指法如兵法,萬般妙趣意趣皆藏于這激動人心的樂曲之中。
怎知高岸為谷深谷為陵,時事往往不由人心,奸佞呼風喚雨,忠臣埋骨他鄉。
只道守得雲開見月明,卻又怎知,自古謊言登青史,真言怎由人知?
如此樂聲,就連牆外的行人也停下了趕路的腳步,揚起頭來傾聽。
可是再動聽,在激揚的樂曲,再輝煌的時代,都有落幕之時。
“子吟,你的憂思很重。”
樂曲最表主人心思,兼之裴瑛善察人心,一曲奏罷,他收起玉笛,偏頭看向裴明繪,裴明繪慢慢地将手從琴弦上放了下來。
裴明繪抿了抿唇,而後笑道,“心中事千萬,自然免不了憂愁了。哥哥不必擔心。”
裴瑛走過來,坐到裴明繪身邊,微微側過身來,擡手将她被風吹亂的鬓發拂開,而後掖到耳後。
他的面容與她的有着裴明繪垂下眼眸來,仔細地感受到他手心的溫度,昨夜的那荒唐的親吻的熱度與滑膩的感覺餘威猶在,叫她騰地一下臉紅了下來。
他的手離開的時候,手背蹭到了她的臉頰,這異樣的溫度,讓裴瑛瞬間變擡起了眼簾,目光看向了垂着頭的裴明繪。
裴瑛:“明日我便要回長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