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家法

嫁義兄 — 第 19 章 家法


第19章  家法

良久的沉默, 只有冷風呼嘯其間,吹得燭火晃晃,香煙散散。

裴瑛回首, 居高臨下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語氣不善。

“如何, 你有什麽話想說?”

“我……我不……不是故意的,哥哥別生氣。”

裴明繪咽了咽口水,将恐懼壓了下去,并試圖安慰裴瑛情緒。

裴瑛聞言,身體也轉了過去:“并非故意?我那且問你,緣何你回去那處宅子。”

“那……那……”

裴明繪的額頭很快凝上豆大的汗珠, 她甚至不敢看裴瑛的臉, 但僅僅聽他的聲音就足夠她心驚膽戰了。

“那本……本就我名下的宅子,去一去,也……也……無妨。”

裴瑛聽出裴明繪話裏話尚有狡辯的意思,便壓下心中滔天的怒火與急迫得知真相的渴望, 便來到裴明繪身邊, 一撩衣袍單膝跪下, 與她平視,聲音也柔和下來。

“子吟,你別怕。為兄如何會責怪你呢。你尚年輕,這些事, 也是在所難免的。只是這個男人有些麻煩,若不能及時處理掉他,怕是後患無窮。”

他的語重心長, 兼之又柔和。

可謂之曰軟硬兼施,幾乎沒有懷疑, 裴明繪就掉進了裴瑛的陷阱。

“哥哥……”

裴明繪感動非常,萬萬不曾想裴瑛的雷霆之怒竟如此般就消解了,到底是自己的哥哥,對自己還是這般的好。

裴明繪一想到自己竟惹他生氣,更是萬般的愧疚。

她羞愧地用袖子捂住了臉,借此來逃避裴瑛直視自己的那“關愛”的目光。

過了許久,裴明繪才堪堪整理好心緒,但顯然這份愧疚并不已讓她說實話。

“哥哥,他原是我救下的,只不幸傷到了腦袋,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記得了,我見他十分可憐,便收留了他。”

“然後呢。”

裴明繪低着頭,并未見裴瑛唇畔的笑意正在緩緩消失。

“後……後來,我一時喝……喝了酒,才……”

裴明繪突然感覺如芒在背,猛一擡頭便見裴瑛那淬滿寒霜的眼眸。

裴明繪心裏發毛,瞬間低下頭,下巴卻又一把裴瑛一把掐住,只能被迫擡起頭來。

“他是第一個嗎?”

裴瑛的問題十分犀利,也不留情面。

“是。”

“是誰的提議?”

“我……”

“今日我若不來,你當如何?”

面對裴瑛猛烈的攻勢,裴明繪只能絕望地閉上眼睛。

天知道如此場合為何裴瑛會來?!

見裴明繪沉默下來,裴瑛長久地閉着眼睛,香燭的光照在他的面上,原本緊繃而冷冽的臉也逐漸柔和起來,原本被憤恨與震怒填滿的胸腔被無力取而代之。

無聲無息的僵持裏,一種難以名狀的隐秘的痛苦與陌生情緒在瘋狂撕咬着他的心髒,侵蝕着他的理智,若非多年浸淫于風雲詭谲的廟堂,裴瑛估計很難有這樣的“好脾氣”。

可是事情總得解決,憤怒并無用處。

裴瑛整理心緒,強行壓下所有翻湧着的情緒,他對自己的妹妹了如指掌,焉能看不出她的神色異樣,聽不出她話裏詭異。

裴瑛突然很是疲累,他垂眸看着她,他的手依舊鉗制着她的下颌,帶着薄繭的指節滑過她的肌膚。

沉默裏,心中荊棘萌芽,于無聲中潛滋暗長,逐日消磨心志。

裴明繪感受到裴瑛膠着在自己面上,他的那雙手在自己面上游移着,像是撫摸一樣,在方才那場違逆道德與倫常的* 錯吻之後,裴瑛的絲毫觸碰都讓她亢奮不已,在膽戰心驚的恐懼的加持下,她的腦海卻炸開一個又一個火花。

感受到指尖傳來的溫熱,裴瑛像是被火燎到一般,倏然松開手,起身後退一步,轉過身去,擡起手來,目光落在上面。

又是長久的沉默。

“你可知……”沉默之後,裴瑛終于開口了,他的聲音也平靜下來,平靜到幾乎沒有起伏卻讓裴明繪膽戰心驚,“你養在外面的那個男人是誰。”

“他……他叫溫晏,是颍川人,被……被我救了,但……他失憶了。”

裴明繪雖然說過了一遍,但是再說一遍,仍舊磕磕絆絆的。

“溫晏,失憶?”

裴瑛尾音微微上揚,他的目光落在裴明繪臉上,讓裴明繪不由一陣骨冷。

至此,她才發現,自己竟然讀不懂裴瑛的情緒。

他将她的顫抖盡數收入眼中,他笑了笑又搖了搖頭,他的話裏幾乎要溢出來的疑惑,“裴子吟,你何時如此愚蠢了。”

裴明繪聞言,只能縮起了腦袋,不敢再看裴瑛。

他面上已經沒有了氣憤,雖說他本就及其擅長控制自己的情緒。可是如今,到了極點的無奈已然将憤怒的情緒壓了下去,“此賊子卻是溫家人,不過他可不叫什麽溫晏,而叫溫珩。”

一言既出,五雷轟頂。

颍川溫珩的大名,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溫家先祖追随高祖開國定鼎,自此封侯拜相,但随之過往功臣宿将的漸漸退場,溫家也跟着沒落下來,可是就到了溫珩父親溫姚這一輩,卻又有中興之象。

不僅溫珩父親官拜颍川郡守,在平定七國之亂之亂立下大功,後被先帝調入長安,擢升為九卿之一的奉常,掌管漢朝的國家祭祀與國家之禮,可謂曰掌管漢朝意識形态部的重要官員,主管漢朝文化相關事宜。

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先帝将能夠調動一郡兵馬的郡守調入長安,并委之以與經濟軍事關系的不大的奉常,同時調用長安官員就任颍川郡守,自此溫家的在颍川的勢力可謂之曰與日劇下。

但是他的一雙兒女,卻讓逐步走向低估的溫家再度發生了轉折。

他的女兒,乃是皇帝的夫人,生得一張桃花面,號之為桃花夫人,深得皇帝喜愛,在未誕下子嗣之時便是恩寵日隆,直接壓過了謝皇後與昔日甚得皇帝喜愛的倪夫人。

而他的兒子,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溫珩,也跟他姐姐一樣,非常得帝心,以侍中身份長伴皇帝身側,專司上谏各種游玩之事,并不參與政事。

然久在皇帝身側,想要不與聞政事,那也是一件很難的事。

長安又有誰不知皇帝身邊那個叫做溫珩的寵臣,每每皇帝出行,就算不帶上桃花夫人,也要帶溫珩。

原本裴瑛本對這個少年并無多少興趣,直到他在大臣貪污受賄一案之時,發覺了溫珩的手筆,雖然裴瑛顧及着桃花娘娘,并不打算在她得寵之時對她弟弟如何,可是後來,他在提審此官之時,卻知曉了溫珩暗中與不少官員結黨,并且有了将裴瑛取而代之的心,并且多處搜羅他的錯處,欲将裴瑛置于死地。

裴瑛自然要将所有可能的危機都掐滅在搖籃裏,但他深知皇帝十分喜歡這個叫做溫珩的少年,區區貪污之罪,并不足叫皇帝處死溫珩,但是若是幹預政事,刺探君心,并将之洩露給各郡國之事拿下溫珩,那便只是一個順水推舟的事了。

溫珩當時到底不過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如何能夠與老謀深算的裴瑛比,原本他想要聯合朝中裴瑛的政敵将裴瑛置于死地,結果卻因此落入了裴瑛精心設計的羅網,本來就要将其問斬,桃花夫人卻在此時有了身孕,拼死救下了溫珩。

但就憑一個桃花夫人,卻也只能救下溫珩的命,而不能保證溫珩的前途,溫珩被發為苦役,裴瑛又略微疏通,便讓其去修築西南夷道。

後來果然不出裴瑛所料,溫珩很快就死了,但是卻沒有見到他的屍首,這是一件讓裴瑛始終沒有辦法安心的事。

聽到這裏,裴明繪的臉色徹底白了下來,她癱坐在地。

聽着軍靴踩在地板的聲音,以及行走之間盔甲之上的甲片相撞的金鐵之聲,裴明繪一擡頭,就見裴瑛他徑直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而來,香燭的火光被冷風吹得搖曳不止,覆在他的盔甲之上那冰冷的光暈也一同粼粼變幻,原本儒雅的面容因為剔除了剔除了溫柔與憤怒,而更加冷峻,只看上一眼,心頭便仿佛壓上一塊大石頭一般無法呼吸。

這才是她哥哥,專司朝堂謀劃,手下不知鮮血幾多的裴瑛。

裴瑛走了過來,俯下身子,将裴明繪的身子扶正,讓她端正跪着。

他的動作很輕柔,暴力不再時時蓄勢待發。

他的目光完全落在她的臉上,她羞愧地想要低下頭去,下巴卻又被裴瑛的手托住。

“明月坊庫房失火,乃是溫珩一手所為。”此時此刻的裴瑛已然不再憤怒,卻也剔除了溫柔,只平靜地敘述着事實。

“是我……引狼入室。”

裴明繪羞愧地想找一個地縫鑽進去,但是裴瑛顯然不想給他這個機會。

“吃一塹而長一智。”裴瑛撩起衣袖單膝跪地,左手撐在膝蓋上,他的目光并未因為他跪下而改變,依舊俯視着審判着裴明繪,“但是,裴子吟,你可知曉,裴家家訓第一百零一條是什麽嗎?”

裴明繪驟然擡眸,眸中滿是悔恨,雖然她并不想說,但是在裴瑛的眼神壓迫之下,還是一句一話地說了,“凡河東裴氏之人,不可私養外室。”

“今日你既違背,可知後果?”裴瑛的話語很平靜。

裴明繪能夠感受到裴瑛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這樣她再一次低下頭,怯生生地回道。

“該當家法。”

“你既然清楚,可有怨言?”

依舊平穩的聲線硬生生控住了她所有的退縮。

“那好。”

裴瑛站起身來,一伸手,而早就拿着家法等候的仆從立即恭謹地将家法遞了上來。

裴瑛垂眸,修長的手握住了那兩尺長,四寸寬的檀木板,裴家果真是大家,就算是懲戒人的家法的手柄出竟然也雕刻出了形形色色的奇珍異獸。

裴瑛将那家法在手中颠了颠,而後确定正好适宜之後,便示意裴明繪伸出手來。

這是裴瑛第一次以兄長的身份教訓裴明繪。

“伸手。”

裴明繪哆哆嗦嗦地伸出手來,手指始終彎曲着沒有辦法伸直,裴瑛見狀,便伸出手來,一根一根地将其捋直,冰冷的帶着薄繭的指腹擦過她柔軟細膩的手心,激起一片異樣的酥麻。

畏懼,愧疚,與這異樣的感覺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難以言表的陌生感覺,叫裴明繪的心悸動着。

“唯其疼痛,才會讓你知道,什麽可為,什麽不可為。”

裴瑛平穩的聲線像極了私塾裏的教書先生,将人世間的道理娓娓道來,将其教給自己的妹妹。

話音剛落,就聽“啪”的清脆一聲,家法就重重落在了裴明繪的手心,頓時她白皙的手心就突兀地多了一條紅痕。

裴明繪咬着牙,忍住疼痛與洶湧而來的羞恥。

裴瑛那握住自己指尖的手,冰冷而又堅定,每一次戒尺落下的時候,她的手都會不由自主地往下逃,而他的手就會握住她的指尖。

他的手很冰冷,而她的手卻熱得燎人。

疼痛與羞恥之下,那股陌生的酥麻叫裴明繪的心一下一下如急促鼓點一般。

這種心頭一跳一跳的悸動,讓她感到陌生卻又享用。

看似毫不留情,實則處處皆在掌握的十下落了下來,頓時裴明繪的手心處便是十條交錯腫脹的紅痕。

“至此,此事也就過去了。”裴瑛收起戒尺,居高臨下地看着隐隐泛起淚花的裴明繪,“若有再犯,可不只是十下這麽簡單了,明白了嗎?”

“明白了。”

裴明繪低低地回應道。

“你先在祠堂跪着,等我處理完聶妩,再來尋你解決餘下要事。”

裴瑛的語氣突然變得有些危險,一提到聶妩,話語間不經意便流露出殺意,登時驚得裴明繪心裏一顫,她趕忙膝行到裴瑛近前,拽着他的衣服,淚眼朦胧地看着裴瑛,“哥哥,此時與聶妩無關,都是妹妹一人所為,你不要要她的命。”

裴瑛冷笑一聲,依舊居高臨下地看着裴明繪,眼中是幾乎不可更改的殺意,他的語氣也是砭骨的寒冷,“我的妹妹如何,我自然清楚。然聶妩一介奴婢,竟然屢次撺掇主人行不正之事,該殺。”

他看似平淡的語氣裏是再也掩飾不住的殺意。

早年看見聶妩能夠讨總是淚眼婆娑的裴明繪的開心,裴瑛這才讓聶妩作了裴明繪的貼身奴婢,後來裴瑛見妹妹有經商之才,便大力資助于她,讓聶妩從中幫襯,裴瑛也不曾想二人竟能将産業做的如此之大。雖然裴瑛并不喜妹妹經商,但是見她日漸開朗,便也就随她去了。

可裴瑛萬萬也不曾想,聶妩一介奴仆,竟然屢次撺掇裴明繪養外室。

他每每想到這裏,都恨不得将聶妩碎屍萬段,如此家奴,好生猖狂。

若是再留她在她便,怕是又要生出怎樣的麻煩。

自己好端端一個乖妹妹,又如何能讓她禍害了?

“松開。”裴瑛的目光落在她拽着自己的衣服的手。

裴明繪倔強地搖了搖頭。

裴瑛收回目光,大步往前走,不欲再理會她,可是才走了兩三步,豈料裴明繪竟然直接抱住了他的腿,雙臂死死地鎖住了他的腿,像是要将裴瑛抱在自己的繭房裏一般。

“松開。”

裴瑛深吸一口氣,壓抑住胸口翻騰的怒氣。

“不松。”

裴明繪死死地抱着,因為她知道,她一旦松開,裴瑛是真的會要了聶妩的命的。

“松開。”

裴瑛的語氣也愈發凜冽,似乎隐隐有不耐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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