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 章

帝臺不渡春 — 第 93 章 ? 章


94   第 94 章

◎番外四:我喜歡你◎

光陰在飛揚的劍花中悄悄溜過, 炙熱褪去,幹枯的樹葉落了滿地。

曲山沒有被處置,仍舊時不時被楚驚春寵幸。那一日烈日樹蔭下的迷蒙呓語, 仿佛從未發生過。

煙蘭眼睜睜瞧着阿澗的劍花一日比一日淩厲, 臉色一日比一日陰沉。

後來,連偶爾登門的馬元魁也知曉,寧可得罪了楚驚春也不要找阿澗的晦氣。

言語失察,楚驚春頂多甩一個臉色, 真正問責的時候都極少。而阿澗, 卻是真的仿佛要拿手中長劍劈人。

這日,馬元魁又來了。

照舊不是空手來,只是這一次,他帶來一個頭戴鬥笠紗巾遮面的男子。

阿澗眸光一黯, 擡手攔住兩人去路,當即就要挑開男子面巾。

馬元魁忙将人拉後,自個擋在男子面前, 又與阿澗陪着笑臉。

“阿澗, 這人可是我費了好大心血才尋到, 可不能先讓你看了。”

馬元魁說着,一面悄悄與身後男子打着手勢,讓他先行入內。

不妨剛走了兩步,阿澗一個翻身躍來, 而後毫不猶豫地挑開男子鬥笠。

馬元魁本是有些身手的,奈何,怎抵得過阿澗由楚驚春親自教導, 如此淩厲的速度?

馬元魁一個轉身的功夫, 這端, 兩人已是面面相觑。

馬元魁忙彎腰将鬥笠撿起,無比惋惜道:“我就說你不要看,不要看,非不聽。”

“從哪找來的?”

阿澗死死地盯着眼前已然不大清晰的面容,聲音明顯有些慌張。

馬元魁瞥着阿澗的臉色,嘆息一聲:“天下之大,只要用心,十成十的都能找到。”

眼前之人,不過十之八九罷了。

手中長劍沉重地墜下,馬元魁又嘆一聲,領着男子離去。

到這一刻,他對阿澗的厭憎才算消靡大半。瞧吧,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不可得。

魚露對阿澗,是埋在心裏不曾言說的不可得。阿澗對楚驚春,是不敢開口的不可得。好在,魚露終究在他的身邊,且只在他的身邊,他們還有一個可愛的女兒。

想到此,馬元魁愈加覺得此生何求,面上漸漸露出舒暢的神态。

不一會兒,馬元魁領着男子走到楚驚春面前,眼見楚驚春目露驚愕,步步近前,他便知,這番心思沒有白費。

人人都以為長公主殿下冷血無情,其實她是最重情義的。若非如此,她不會親自上戰場,不會以命相搏,顯家也不會出一位功勳赫赫的顯國公。

而她能成為今日的長公主,有半數的功勞該落在那個人身上。

決然赴死的少将軍,顯臨。

而此刻出現在楚驚春眼前的,正是和顯臨近乎一樣的面容。

真的像啊!怎麽會這麽像?

楚驚春不自覺擡手撫向男子的面容,一寸一寸,連下颌的胡茬都留的那麽恰到好處。

她忍不住擁住他,腦袋貼在男子的胸口,聽他渾厚有力的心跳。

馬元魁和煙蘭無聲褪去,只餘下兩人的房間,頃刻間,叫楚驚春分不清真實與幻境。

仿佛那個人真的回不來了,他仍舊站在她的眼前,喚她一聲“殿下”。

然而,男子将要張口,楚驚春便擡手掩住他的唇。

此情此景,還是不要發生任何聲音。

就讓她做一場夢。

青天白日的荒唐其實少有,煙蘭聽着門內傳來的動靜,略略站遠些。然站的遠了,一擡首又瞧見一張熟悉的面目。

熟悉的,殺意沖天的面目。

煙蘭無聲一嘆,怎能不惱呢?過往所有尚且可做男女之間的玩鬧,做不得數。可屋內之人頂着一張少将軍的臉,頂着比救命之恩還大的恩情,亦頂着深深的虧欠。

楚驚春扛不住。

阿澗,阿澗瞧着都快碎了。

煙蘭瞥了眼阿澗手中長劍,思及自打處置了那個連環兇犯孟風竹,後來的案由多由阿澗經手。

近來,殺了不少人了。

還是再殺幾個人洩洩氣吧!

正好馬元魁前來,不止送了人,還送了新的案由。

煙蘭提步,正要将案由交給阿澗,便見一身着府上下人服飾的女子小跑着沖阿澗而去。

煙蘭的位子,正好有一根頂梁柱遮擋,那女子并不能瞧見她,也方便她看一回好戲。

女子沖到阿澗幾步前,卻又慌張地頓住步子。

好一會兒,才艱難啓齒:“阿澗,我……送給你。”

女子雙手捧上,是一只繡着翠綠色竹葉的荷包。

不是極佳的針腳,可每一處都顯着用心。

煙蘭一雙眼頓時灼灼亮起,罕見吶!

有人喜歡阿澗不稀奇,有勇氣上前才是真的勇猛。

畢竟,就阿澗那張陰沉到極致的面目,便是她自個,都不大想面對。

阿澗原眉眼低垂,這時被一陣聒噪攪擾,驀地擡眼,眸中冷厲未掩絲毫。

“你喜歡我?”

女子顯然沒想到阿澗會當即挑破,一張嫩白的小臉當即紅的要滴出血來,嗫嚅了半晌也說不出半個字。

“我不喜歡你,恕我不能接受。”

阿澗面無表情地說過,便是側過身,照舊是眉眼耷垂,周身皆是一副生人勿進的姿态。

女子沒想到阿澗如此直白,滿懷憧憬的面目當即便挂不住了。

她拼着最後的勇氣,仰頭看着阿澗:“我知道,我喜歡你就夠了。”

說罷,她強行将荷包塞到阿澗懷裏,而後飛奔離去。

阿澗環胸而立,當即便松開手,任由荷包落在地上,自始至終未曾看一眼。

啧!

煙蘭于柱後不住地感嘆,真是冷血啊!半句溫柔的話也不肯說,不過這姑娘委實不會挑時間,剛剛好,就趕着阿澗心情最壞的時候。

誠然,便是阿澗心情好,大抵也是如此。

他的眼裏,除了主子哪還容得下旁人?

直言拒絕,不留後患,倒是好事。

只是……

煙蘭腦中不由轉過那女子的面容,随即又将奇異的念頭抛去。

身在江州,怎會有熟悉的面目?

大抵是清秀白淨的丫頭大都一個模樣,才叫她生了錯覺。

煙蘭發了會兒愣,再回過神便見阿澗大步走來。近乎是本能,煙蘭立時現身擋在阿澗面前。

好在,阿澗雖是臉色極其不對勁,到底沒有硬闖,只是同她一般,守在楚驚春的門口。

不一會兒,門內傳來清脆的巴掌聲,和一聲低沉的斥責。

“滾!”

煙蘭還未反應過來,便見方才進門的男子跌跌撞撞走出。而後,劍光閃過眼睛,鮮血噴灑滿地。

伴着長劍重新入鞘的聲響,阿澗旁若無人地,于煙蘭滿目驚愕中恭敬地彎下腰。

他道:“此人單薄,恐不能侍奉。”

瘋啊!真是瘋了不成!

煙蘭瞪圓了眼睛,張着嘴,發不出聲音。

房門敞開,阿澗殺人的聲音和他的話語一點不落地傳入楚驚春耳中。

随即,簾幔被撩開,露出一張慵懶薄情的面容。

“你來?”她說。

阿澗惶然後撤,手中長劍發出低低地嗡鳴。

他殺了她中意的男子,而她說,“你來。”

這與他想象的截然不同。

煙蘭最先反應過來,忙推了阿澗一把:“還不快去!”

至于躺在地上的人,自有她來處置。

阿澗茫然奔入屋內,迎面撞上一雙迷蒙的眸子。那是情/欲未曾全然褪去的模樣,隐隐夾雜着幾絲不耐。

瞬息間,阿澗拼着赴死的決心大步上前。

夾着渴求,夾着洶湧的不可得,夾着心尖的歡喜,橫沖直撞,永無安寧。

折騰了一晌一夜,直至天光大白,阿澗将懷中人溫柔地抱起。

江州宅院的湯泉池不比京城的長公主府,然馬元魁用心,造的也算舒心。

阿澗将楚驚春放入,自個則恭敬地立在一旁。

“下來。”

楚驚春半阖着眼,并不喜他木樁子一般定在那裏。

阿澗邁入池中,未敢太近,也不敢太遠。

楚驚春滿身酸痛,靜靜感受被溫熱的泉水包裹,舒緩了大半方擡眼看向阿澗。

他站在那裏,湯泉池的水只沒過他的腰身,精壯的身形顯露無疑。

楚驚春瞥了兩眼,想起最初他同她一般高,面黃肌瘦的樣子。

少年人長成,不過如是。

楚驚春拿過一旁的涼飲灌了兩口,清爽穿過喉嚨,額間上被熏出的汗水也一并落下,襯得她整個人愈發慵懶宜人。

“過來。”

她說:“手快殺了人,可想過什麽後果?”

阿澗早已預想過楚驚春問責,當即雙手一環,恭敬垂首。

“屬下知錯,願承擔任何責罰。”

“為什麽殺人?”

阿澗垂着頭,不發一言。

楚驚春眼角微擡,“說話!”

阿澗踟蹰了會兒,這才低聲道:“主子對少将軍心存愧疚,若日日見着那張臉,恐心緒難安。”

“再者,他确然單薄,不便侍奉。”

楚驚春留在院內的男子,即便風格不同,有儒雅書生氣的,也并非單薄之身。

楚驚春冷嗤一聲:“說實話!”

誠然,阿澗說對了一半。

那張臉是好,是讓她見着了逝去的人,多多少少可以聊以慰藉。然則,當她真的沉湎其中,将那男子當做顯臨,男子又露出太多破綻。

楚驚春對于顯臨的記憶,是他的面目,是他堅定的眼神,是他偉岸的身軀,是他雖懂得技巧卻總忍不住蠻橫。

顯臨身上,自帶行伍之人的殺伐。

在她身邊,又總會将戾氣收斂。

這其間的分寸拿捏,沒有人能做到與顯臨一模一樣。

那男子不如楚驚春的意,但為了一張臉,多半也要養在府裏。阿澗殺了他,實是在她意料之外。

阿澗又說不出話,至少,說不出實話。

楚驚春幽幽地看着他:“阿澗,我記得前幾日我方才與你說過,我最喜歡你。”

阿澗一愣,原來,她什麽都記得。

他以為,那只是迷糊不清時的呓語。

“不夠,是嗎?”楚驚春眉梢微挑。

縱使阿澗不應,她亦看得分明。

楚驚春擡手扯住阿澗胸前的衣裳,勾着他向前,直至他的臉頰與她相對,方側過臉,唇瓣貼向他的耳朵。

“那你要什麽?”

“最喜歡不夠,要只喜歡,要唯一?”

阿澗僵硬着身子,不說話。

楚驚春乜他一眼,将他甩開。

“滾。”

阿澗沉默着,披上外衣離去。走了幾步又是折返,與守在門口的煙蘭小聲囑咐。

“你盯着些,別讓主子在裏面睡下了。”

他們晝夜不歇,又耗費了極大的精力,睡着易嗆了水。

煙蘭了然,亦不多問。

楚驚春瞧着阿澗沉默離去的背影,心頭湧起些許煩躁。湯泉池也不想再泡下去,清洗了身子便回房休息。

這一覺,睡到天黑。正經成了黑白颠倒。

大抵睡得極好,醒來時楚驚春只覺神清氣爽,趕巧外頭霧雨朦胧,濕氣順着敞開的窗子飄散進來,叫人覺着格外舒适。

趁着外頭長廊上高懸的琉璃燈,雨水淅瀝,正适合嗑瓜子,再聽兩個話本子。

煙蘭知道楚驚春的喜好,院子也常備着有這等水平的說書先生。只是,煙蘭接過楚驚春的眼色,卻是并未當下便去安排。

而是等着楚驚春洗漱過,用了晚膳,這才開口。

“主子,語琴在外頭跪了一天了。”

語琴?

楚驚春眼皮微擡,對這個名字格外陌生。

煙蘭解釋道:“是府上伺候的丫頭,起初奴婢要将人拖下去,她說就算是死也要在死前見您一面。”

“主子,昨日有一件事您還不知,馬元魁來送人的時候,正趕着語琴與阿澗表明心意。阿澗當即便拒了她,我瞧着,她大約是為着這事來的。”

莫說這裏乃是長公主私人宅院,即便是尋常人家,被人捏着生死的丫頭,哪個敢如此逼問主家?

楚驚春眼睛一亮,倒像聽了什麽趣事。

“還有這種事?”

她說着,便探身往外去瞧,果真見一個身形纖弱的女子遠遠地跪在堂前,夜色裏看不清面容,卻是可辨,乃是滿身堅毅。

楚驚春眼底興致愈濃:“阿澗當時是怎麽說的,你可聽着?他是不是說,我不喜歡你,你離我遠些。”

“啧!太不懂憐香惜玉了。”

楚驚春愈發覺得可笑,轉頭看向煙蘭:“你也是,這等事竟然不叫我,白白錯過一場好戲。”

煙蘭愣住,若她沒有癡傻,不算健忘。那會兒,楚驚春正在房裏與馬元魁新送來的男子如何如何,且事後,真正的與阿澗如何如何。

如今不過剛剛轉過一個白天,睡了一覺,阿澗又只是她的屬下了?

可憐的阿澗,怎麽能不瘋呢?換她她也得發瘋。

“嗯……”煙蘭沉吟了會兒,索性直言,“那……叫她進來?”

楚驚春眨眼,沒有一絲一毫的不适,更沒有猶豫。

她看好戲的心情寫了滿臉,煙蘭只得将人叫了進來。

語琴頂着滿身濕漉一進門,楚驚春一雙眼愈加發亮。

先前離得太遠看不真切,如今走近了細瞧,更覺眼前的姑娘确然是與衆不同。姿态恭敬,脊背卻是挺得筆直。

有幾分傲氣。

姑娘撲通一聲跪下:“求主子成全奴婢。”

楚驚春自然知道她想求什麽,輕淺一笑:“喜歡阿澗呀,那就自己去争取,同我說有什麽用。”

“奴婢知道,阿澗最聽您的話。”

這是指望她為他們指婚呢!

楚驚春瞧好戲,卻斷不會犯了糊塗,當即道:“我不會插手下人的婚事,便是你瞧上了什麽王公貴族,亦全憑你的手段。”

他日,院子裏的人想要離開,她不會阻攔。

語琴的聲音低下去:“奴婢明白了。”

她濕漉漉的離去,模樣頗有幾分萎靡。

煙蘭瞧着她的背影遠去,這才湊到楚驚春身邊,“主子,您當真不覺得語琴有幾分眼熟?”

楚驚春自是不曉得,煙蘭道:“她曾在春和樓打雜,幹的是不起眼的活計。”

楚驚春眸色一緊,春和樓的人居然悄無聲息到了江州,還到了她的宅院?

春和樓下人衆多,又來來往往,煙蘭并非每一個都十分相熟。可到底曾在她手下,因而初次撞到她眼前才覺得有幾分熟悉。

“奴婢已經命人送信給聽雙,問詢此事,想來不日就會有結果。”

楚驚春輕“嗯”一聲,細想所有可能,終是覺得語琴的危險性并不高。

畢竟,倘或真是有目的而來,背後倚靠着什麽大人物,當不會如此蠢鈍,直接撞到她眼前來。

她費盡心思離京,到江州,進她的宅院。這一切辦得也算悄無聲息,沒道理忽然自爆。

頓了會兒,楚驚春忽然擡首看向煙蘭:“你說,有沒有可能她就是為着阿澗來的?”

“呃?”煙蘭愣了下,旋即道,“主子,不管她是為何而來,她能夠精準地找到您現下所居,便知此人絕不簡單。”

世人皆知長公主已然殉國,一個春和樓的小丫頭,竟然知道楚驚春沒死,且精準地找到她的下落,不能不令人生疑。

“近來盯着些,聽雙回信後再做打算。”

“是。”

煙蘭應下,首先便命人去排查當初語琴是怎麽進的府,又是怎麽瞞過府上對下人的清查?

煙蘭做的隐秘,是以,稍稍費些時間。

過了一整日,才算明白個大概,卻也沒什麽稀奇。

煙蘭與楚驚春道:“語琴本就是南方人,返鄉探望生病的母親,母親過世,她本要再度返回京中,途經江州,恰逢馬元魁為府上添置傭人,她便想着,不如就在這裏做活。”

“馬元魁預備了一百,在其中挑選了二十人。語琴就在其中。”

她模樣白淨,做事利落,又極懂得規矩,最後自然能夠留下。

“只不知,這個巧合,是不是真的巧合。”

他們對語琴沒什麽印象,但語琴從前,卻是見過他們的。

落腳地剛好擠滿了熟人。

楚驚春話音剛落,外頭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不只急,甚至有些慌亂。

煙蘭未及上前撩開簾幔,便見一道高大的身影跌跌撞撞走了進來。

“求主子救我!”

來人單膝跪地,一手緊握長劍支撐在地,也艱難地撐着他搖晃的身子。

煙蘭一眼明了,悄聲退去。

男子呼吸急促,嘴唇微幹,額間細密的汗水在他垂首間墜落。眼底是欲望和隐忍的極度掙紮。

楚驚春瞥一眼他滾燙發紅的耳朵,自是沒得半分急促。

甚至慢悠悠問他:“被下藥了?”

“求主子,救我。”

他聲音暗啞,手上青筋爆裂,卻又始終垂着頭,不敢擡頭看楚驚春一眼。

顯然,将要到達極致。

楚驚春終是彎下腰,勾住阿澗的衣襟,引他一步步近前。

清冷的語調響在阿澗耳邊,“以你的警醒,誰能給你下藥?”

唇瓣将要貼着阿澗的唇,仿佛甘霖近在眼前,楚驚春偏又在最後一刻停住。

沒有答案,她頃刻就會讓他滾。

阿澗忍耐着将要爆裂的沖動,顫抖着嗓音艱難啓齒:“是語琴,她說,說只要我喝下那杯酒,就不再糾纏我。”

“哼……”

楚驚春嗤笑一聲,當即下颌微揚,送上溫軟的熨帖。

瞬息間,仿如山洪暴發,兩人的衣物甚至不能完整落下,幾乎盡數碎在阿澗手心。

楚驚春含笑看着他,一面以微涼的指腹輕劃過他的脊背。

聲音綿軟濕潤,含着道不明的蠱惑。

她道:“知道下了藥?”

“嗯。”

阿澗聲音悶悶的,卻未遲疑。

這樣的檔口,又哪有心思分神多思。

楚驚春唇邊笑意愈濃,知道被人下了藥,還要飲下,還要特意跑到她的跟前求救。

這樣坦誠的心機,也是有趣。

這般想着,便愈是放縱。

阿澗于她,到底是不同。

由得他鬧,也有耐心哄一哄。

全當,哄他開心了。

這一回,許是接連疲憊,連帶着阿澗都躺在楚驚春的床上睡了個長長的安穩覺。

然則,一覺醒來,日頭正盛,煙蘭的臉色又是欲言又止。

見楚驚春望來,方嘆息道:“又來了。”

阿澗亦順着煙蘭的眼色往外瞧,當即躬身與楚驚春道:“屬下這便将她處理了。”

屢次犯上,又給他下藥,這個人斷然留不得。

楚驚春擺擺手:“不用,去把人叫進來。”

前日楚驚春尚且不知其間種種,今日正巧也叫那姑娘将話說個分明。

煙蘭忙道:“主子,聽雙的回信還未送來。”

江州距離京城太遠,即便是飛鴿傳書,也要聽雙将事情查個明白才能回信。

“一個小丫頭而已。”

阿澗随即将人引了進來,這一回,小姑娘明顯氣勢更勝。

眉宇間的自尊和驕傲,仿佛并非這府上的尋常丫頭,而是哪家的官宦小姐。

語琴直直地望着楚驚春,開口便道:“你與阿澗在一起了?”

煙蘭當即斥道:“怎麽與主子說話的,跪下!”

從未有人敢這樣逼問,甚至,拎的是氣勢淩人。

楚驚春擺擺手,只望着語琴道:“接着說。”

小姑娘攢了滿肚子的氣,是要一會兒發洩的。

語琴毫不客氣,當即又道:“你少假惺惺的,明明是你要将阿澗留在身邊,讓他做你的面首,還假裝好心讓我自己去努力。”

“你看着我,是不是就像看一個笑話?”

楚驚春輕“嗯”一聲,“然後呢?”

語琴見她始終是無謂的姿态,愈是惱怒。

“你少在這高高在上的,好像我們都是蝼蟻,只有你才是人。我告訴你,我不怕你。”

“就算這世上所有人都怕你,我也不怕你。”

楚驚春原本靜靜地望着,在聽到語琴最後一句時,神色終于動了動。

語琴果然是知曉她的身份。

“知道我是誰,還敢如此。眼下,我倒有些敬佩你。”

不論親疏遠近,從無人敢這般與她說話。若說真有那麽一個,也只有當今太後娘娘,那是拎的一個不知天高地厚。

眼前的姑娘,所倚仗的,似乎也并不只是年少狂妄。

她心底分明存着什麽底氣。

語琴不妨楚驚春竟還有心思出口贊她,下意識愣了愣,旋即姿态照舊。

“不過就是一個死,有什麽好怕的?”

誠然,人一旦将生死看開,大抵也就能夠無畏無懼。

楚驚春道:“那你今日來見我,又是想求什麽?還是心中不憤,就想罵一頓出氣?”

“我要你放阿澗自由!”

依舊,依舊是大義凜然。

聽得這話,一旁的煙蘭險些嗤笑出聲。

倘或是新進門的丫頭不知內情喜歡了阿澗也罷,偏語琴是知曉從前的。既是知道,竟還能說得出這話?

實在是可笑至極。

楚驚春未出聲,阿澗已是躬身道:“屬下從未想過離開您,一生一世,到死,屬下都将保護您。”

“阿澗?!”

語琴頃刻惱了,轉身看向阿澗聲音都拔高了幾分。

“難道你甘願做一個面首?和那麽多男人共享一個女人?阿澗,你何必自甘堕落,你值得最好的,唯一的!”

聽到這,煙蘭終是沒忍住,白眼幾乎翻到天上去。

怎的,那個最好的是你呗!

“語琴姑娘!”

阿澗冷眼望着她,一面大步後撤,未叫語琴碰着分毫。

他将要再度開口,卻有一道清冷的嗓音先他一步響起。

“我來說吧。”

旁人不知,楚驚春卻是看得分明,阿澗的耐心不多,後撤那一步,手中長劍已有抖動之意。

他近來确實有些瘋,殺人太過利落。

楚驚春緩緩道:“語琴是吧,方才你說的所有,我都可與你回應。”

“其一,阿澗并無賣身契在我手上,他是自由的,從始至終都是。”

“其二,我并未打算要阿澗做我的面首,即使他願意,我也不會将他圈在某個院子裏。”

“最後,我看你确實像看一個笑話,你沒看着嗎?煙蘭已經想盡生平所有不開心之事,才沒有笑出聲來。”

“要拿下一個男人,只管用盡手段,輸了便是輸了,招惹旁人作甚?”

“不如你與我說說,你究竟是怎麽想的?”

語琴瞥向煙蘭,果真見着煙蘭滿眼的嘲諷。将将洩下去的半分氣性,登時又蹿出許多。

“不過是你幸運罷了!”語琴揚着下颌說道,“若當初是我先遇見的阿澗,是我将他撿回來,小心護佑他,今日,便是他一心一意只有我。”

楚驚春微微一笑:“那卻是沒轍,就是我先遇見他。不如這樣,你也去街上尋一個乞兒,好生照應他,待他将來長成,也還你一顆真心。”

語琴眼前一亮,只覺抓住了楚驚春的話柄,猛地轉向阿澗。

“你聽,阿澗你聽,她分明就是利用你,她對你所有的好根本就是有所圖謀。”

“阿澗,即便不是我,你也該去尋一個女子,尋一個一心一意眼裏只有你的女子。”

“阿澗,她這樣的人,這樣的身份,你在她手裏得用,也不過是得用罷了。有一天你死了,她都不會落一滴眼淚的。”

“阿澗,為了她,不值得。”

語琴端的是一個苦心婆心一腔衷情,阿澗的臉色卻是從未有一刻舒緩。

待長篇大論完結,阿澗不等楚驚春開口,便手臂高擡,未出鞘的長劍正對着語琴的脖頸。

“主子請放心,今日之擾再不會發生。”

言下之意,他會親自解決了語琴。

語琴靜靜地望着阿澗,唇邊扯動笑意,眼底卻是帶了淚光。

她終于垂下高傲的頭,聲音沙啞小心:“阿澗,你就這樣讨厭我嗎?”

煙蘭離得近,将語琴的愚蠢看得實在太過清晰,沒忍住又翻了白眼。

傻姑娘啊!

阿澗是否讨厭你重要嗎?

以下犯上,本就是死罪。

這世上任何一個人,膽敢如此逼問楚驚春,還一而再的逼問,都不會活着見到明天的太陽。

怕是如今楚驚春身在江州,叫人忘了她的身份。

譬如在正陽殿,誰敢三天兩頭的找當今陛下吵架?而楚驚春,比陛下更勝。

不妨,楚驚春卻是突兀地開了口。

“算了,也是可憐人,何至于傷了性命?放她走吧!”

話音落地,所有人一并愣住。

這樣的情景,近乎是被人指着鼻子罵,居然就這麽輕輕放過,連斥責也未添上幾句?至少,打幾板子賞幾個嘴巴,也算小懲大誡。

這實在……太不像楚驚春的作風。

煙蘭不解地将人送出府門,語琴更是迷茫,本是向死而去,怎的好端端地走出來了?

邁過高高的門檻後,語琴愈加踟蹰,離去前到底是折回到煙蘭身邊。

“真的讓我走?”

煙蘭的疑惑并未如語琴一般寫在臉上,只沒好氣道:“主子對女子一向寬容,你只管放心,既放你離去,斷不會事後責難。”

楚驚春行事一向幹脆利落,若要殺人,當即就殺了,又沒得什麽好忌憚。這世上,本就沒什麽可讓楚驚春忌憚的。

誠然,放語琴離去,确然在意料之外。

打發了語琴,折返的路上,煙蘭靈臺閃過,方後知後覺。

屋內,阿澗雙膝落地,脊背挺拔。

楚驚春斂去了方才的好臉色,整張臉因着過于平靜甚至帶些晦暗之意。

良久,楚驚春方把玩着手中發簪沉聲開口:“這出戲唱得不錯,看了多少話本子想出來的?”

“屬下知錯。”

阿澗垂着頭,自打楚驚春放過語琴,他便知道自己露了陷。

其實是楚驚春看過的話本子他都一一看過,并反複翻閱。奈何,楚驚春喜好的大多離奇曲折,阿澗擔心彎彎繞繞過多,反倒容易暴露。

沒成想,還是被楚驚春看穿。

楚驚春幽幽道:“看來你并不知道,她是真的喜歡你。”

本是一場戲,不妨演戲的姑娘十分動情。演的真了本是好事,可她情真意切之下,竟還不忘反反複複,為阿澗求一個唯一。

這是阿澗所求,卻從來不曾自己開口。

如此,便顯得割裂。

一個并非專門唱戲的女子,将情意演出了十分真。慌亂無措之下,卻也沒忘了反反複複為阿澗求一個真心。

“屬下只是偶然得知語琴姑娘出自春和樓,并無絲毫情意。”

楚驚春輕嘆一口氣:“若我猜的不錯,她應是真的為你而來,自願送到你手上讓你利用。”

“阿澗,這是個好姑娘。”

一個春和樓出身的小姑娘,明知她的身份,還是心甘情願為了阿澗,拼着一條死路也要為他将那句話說出來。

勇氣可嘉,情深義重。

阿澗愈加慌亂:“屬下會去道歉,亦會給她補償。但屬下心中早有一人,再容不下其他。”

楚驚春靜靜地望着他,瞧了好一會兒,方道:“那日我說的話,不夠對嗎?”

阿澗,我最喜歡你。

我最喜歡你了。

原來不是迷蒙呓語,是她特意說來讓他寬心的話。

可是不夠啊,怎麽會夠呢?

阿澗垂着頭,聲音悶悶的:“屬下不敢。”

“若我不能叫你如意,你當如何?”楚驚春凝着他。

特意找一個姑娘跑到她跟前,許是讓她吃醋,亦或是單純的讓那姑娘替他表了心聲。也算費了心思用了手段,如此之下,大抵也要有個結果。

阿澗似乎早料到會有此結果,當即便道:“屬下永遠臣服于您,永世不變。”

楚驚春忍不住笑了,旋即面色一冷:“跪着去!”

烈日當頭,灼燒着人的臉頰都有些發疼。煙蘭折回身,就見着阿澗跪在烈日下,這一跪,就是整日整夜。

好在,江州多雨,未及午膳的時辰,蒙忪細雨驅散了大半熱氣。

煙蘭撐一把傘來到院中停在阿澗身側,低聲道:“你怎麽想的,竟然敢算計主子?”

昨天送語琴離去時,煙蘭并未反應過來,後來細想才發覺其中怪異。

語琴狂妄的太過不尋常,阿澗亦反應不夠迅速,竟然任由語琴鬧到了主子跟前。

阿澗直愣愣地跪着,并未吱聲。

煙蘭只得彎下腰,又道:“主子原話,起吧,別淋壞了身子。”

誠然,雨水落下不過一刻,說到底,楚驚春并未打算真的懲戒他。

阿澗驀地擡眼,望向軒窗的方向,窗子敞着,正好遙遙與楚驚春的目光相對。

雨幕遮掩了大半視線,阿澗自然不知,楚驚春眼底湧動的情緒。

之前從未注意,男子濕發,雨水滴答,仿如從前那個沉默乖順的少年,又仿佛,和着雨聲點點墜入欲念的河流。

是悄然無聲無知無覺的勾引啊!

楚驚春飲了口涼茶,略壓了壓那股燥熱。

雨中,煙蘭仍苦口婆心地與阿澗說着:“阿澗,其實你不必如此,即便主子從未說,我也看得出來,她待你和別人是不一樣的。”

“就說眼下這件事,若是換了旁人,一準攆出去。也就只有你,跪一跪也就罷了。”

先前随手殺了馬元魁送給楚驚春的人,楚驚春甚至沒有多問一句。

楚驚春待他,是極其縱容的。

阿澗看着楚驚春的身影離去,收回視線,沉沉道:“換了你也一樣。”

煙蘭一滞,笑着眼底翻白,再是懶得搭理他。

頓了頓,餘光瞥見門口,忙與阿澗道:“主子叫你呢,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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