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章

帝臺不渡春 — 第 47 章 章


第 47 章

煙蘭嘴角微微一抽, 快走兩步湊到楚驚春身邊,壓低了嗓音道:“這個就不大清楚,外邊怎麽傳的都有, 說吊死的,還有說是灌了毒藥, 還有的,說是一根麻繩生生勒死的。”

楚驚春擰了擰眉, 愈是不解:“灌藥,勒死?”

這話頭說着,怎像是被人謀害, 而非自盡?

煙蘭猛地搗搗下颌, 而後又是搖頭:“嗳, 掌櫃的,是奴婢沒有同您說清楚。楚小姐忽然香消玉殒, 原是有個由頭的。”

“什麽由頭?”楚驚春看向她,心下有些預感。

煙蘭道:“昨日就有流言傳開,說是楚小姐遭人玷污,失了清白。只是奴婢見四殿下來過, 心思大都放在司予姑娘身上,便一時沒放在心上。後來流言到了晚間越演越盛,奴婢見您歇下了, 就沒有叫醒您。誰想到今日一早,就聽說楚小姐沒了。真是可惜!”

“也不知是哪來的賊子竟敢玷污太傅的千金?這可是未來的太子妃啊,也太膽大了!”

名流千金與她們這些身在春和樓的姑娘不同,自小學得忠貞剛烈, 清白受損,又鬧得人盡皆知, 可不得唯有一死方能保住家中顏面。

可死的略略遲了些,沒有當即就死。是以,才有流言道,楚小姐自個原有一份心想活着,奈何為了家族名聲,只得死去。這才有了所謂的,下毒與勒死。

楚驚春卻是沒心思想這些,轉而問道:“楚小姐受辱的消息是怎麽傳出來的?”

按說,當時既然能瞞下,不被外人知曉,當不會才過了幾日就放松警惕,鬧得滿城皆知。

“奴婢不知。”煙蘭迷茫道,“奴婢打一知道的時候,就已經人人都在談論,說楚小姐如何可憐。”

“這事……”

楚驚春拿過擺在梳妝臺上的發簪,于手中把玩着。彎曲的那頭一下一下敲打着桌面,都渾然未覺。

好一會兒,才忽的開口:“然後呢?”

煙蘭被她這一問,搞得莫名其妙。“啊?”

楚驚春見煙蘭不懂,遂又道:“楚家這樁喪事滿城皆知,然後呢?楚家可有旁的動向,楚小姐受辱,就這麽了了?”

煙蘭搖搖頭:“或許吧!畢竟,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再要深究,豈非叫楚小姐死了都不得安寧。”

“不該還她一個公道,才能叫她安寧嗎?”楚驚春出聲反駁。

煙蘭怔了下,道:“可楚家也是要臉的呀,這等丢臉之事,只恨不得人們趕緊忘了,再要鬧到順天府去,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查出個結果。屆時,這樁事可就實打實地過不去了。”

“呵!”楚驚春忍不住低聲笑了笑。

“掌櫃的,您笑什麽?”

楚驚春抿唇未語,她只是忽然想起,這事于誰最是有利,可能是誰所為。

若真是她所想的那人,她真要贊上一句:好手段。

借流言殺人,自個幹幹淨淨不惹一丁點騷。有本事的t很!只是如此看來,這位楚小姐當真是可憐。

然則感嘆旁人可憐還沒過去半晌,太陽正懸在蒼穹之上,這大中午的,春和樓便迎來不速之客。來得兩位女子,做侍女打扮,卻是比尋常人家的侍女姿态高傲許多,衣衫布料也更加精致。

幾乎是只一眼,楚驚春便看出她們的來歷。

倒也不必楚驚春眼光明銳,來人進到她的房間便是自報家門:“我等是公主府侍女,請掌櫃的随我等一去。”

楚驚春原是剛坐到圓桌前,正準備用膳。這會兒倒也不必拿起竹箸,擡頭應聲:“公主要見我?”

那侍女見楚驚春竟然不起身,姿态愈發不屑。

“是!”這一聲出口,已然帶些呵斥不滿。

楚驚春不以為意,道:“可否容我同我的丫頭說兩句話?”

“掌櫃的說便是。”音落,卻是并未打算撤身出門,給兩人留個空。

楚驚春遂招招手,與煙蘭附耳低語兩句。而後,便是跟着兩位侍女打後門離開,上到她們的馬車。

自春和樓至公主府,兩位侍女除了時不時瞧她一眼,恐她跳車逃跑,便是一路無話。待到公主府,大門毫不猶豫地在身後緊閉。

這般的警惕,叫楚驚春覺得可笑,唇角也不自覺溢出淺淡的笑意。

侍女瞧見時,還以為自個是眼花了,定睛一瞧,卻見楚驚春仍是面目平常,便只當真是她看錯了眼。

另一端,煙蘭目送楚驚春離去,便是趕忙遵照楚驚春的囑咐來到大堂,上至三樓尋到司予。

“請司予姑娘看在與掌櫃的往日情分上,務必去找一趟四殿下。掌櫃的叫公主府的人帶走,唯有四殿下能救下掌櫃的。”

司予雖是略有些為難,但還是應下,着聽雙去往四皇子府。

這端,楚驚春遙望着端坐于主座之上的女子,這已然不是頭一回,公主府設宴那日,她也曾被四殿下帶着來此,也見過八公主楚玥的模樣。

這一日,與那日無差。面頰團着柔軟的嬰兒肥,稚嫩,可人。略有不同的,大抵是這一次的女子比上次看着更加真切。真切的怒目圓睜,真切的每一眼都化作淩厲的匕首。

楚玥恨不得親手殺了她,否則不能解恨。

愈是如此,楚驚春的姿态放得愈松,進了門不見見禮,連腰身也未折上半分。

“見了公主殿下還不下跪!”領她進門的侍女厲聲道。

楚驚春只做得一個置若罔聞,淡然道:“公主尋我來所為何事?要殺要剮,還是利落些。”

惡人死于話多。

從前她幾次掙脫,大抵都有旁人居于高處,啰啰嗦嗦絮叨的成分。

高位之上的楚玥,單是看見那張臉,那張淨白無暇又充滿了讓男子折服味道的臉,她就恨不得撕爛了她。

楚玥早早想過,見着她,直接給她一巴掌,最好叫人當着她的面,将楚驚春活活打死。

可聽得楚驚春此言,楚玥忽然不想讓她這麽痛快的死去。死的太過利落,豈不是一種解脫。她要讓她慢慢死去,無比痛苦的死去。

楚玥攥了攥圈椅的扶手,道:“你要死,本公主偏不叫你如意。”

“來人!”楚玥揚聲道,“把她給本公主捆起來。”

她要一鞭一鞭地抽打在楚驚春的身上,看她掙紮,看她痛苦。

侍女很快送了麻繩來,一面手握麻繩大步朝她走來。楚驚春退了半步,也只這半步,只當是她與眼前女子的最後一點情分。同父同母,親姊妹的情分。

“公主殿下,”楚驚春道,“我若死了,你預備怎麽同林霁塵交代?”

示弱,以退為進,裝可憐。從前楚驚春用過的法子,今日都不想用,也不适宜用在一個刁蠻的小公主身上。

她只想直接一點,直接回擊。

譬如,林霁塵。提誰都行,唯有林霁塵,那是明明白白的逆鱗。

楚驚春原本不屑以男女間的情意當做籌碼,偏偏這是楚玥看重的東西,那就只好拿來用。

楚玥赫然起身,邁下兩層臺階朝楚驚春走來,一面走一面狠厲地盯着她:“霁塵哥哥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你算個什麽東西?”

“把鞭子拿來!”楚玥伸出手,“既然你不肯乖乖被綁,那就站好了,好好受着。”

楚驚春當真穩穩地站着,一動不動,可唇角微微上揚,愈發氣得楚玥怒氣滔天。

尤其,楚驚春又是慢悠悠說道:“好歹是個公主,親自殺人,難道不覺失了身份?”

自打那兩個侍女出現在春和樓後院,楚驚春便覺得可笑。先前楚玥針對她的手段,雖說陰暗見不得人,可到底顧及些顏面,要點臉。如今直接找上門來,當真是忘了自個公主的身份。

堂堂公主殿下,要一個人死,竟要親自動手。

實在可笑!

楚玥聞言,已非盛怒能夠形容。那雙眸子,幾乎要噴出火來。她猛地轉向立于門口的兩個侍女:“都給本公主滾出去!”

楚驚春依舊淡淡地笑着,明白楚玥這是勉強要了最後一點顏面。

殺人哪,不必叫這些侍女看見她猙獰的面目。

不過這般也好,省了楚驚春些許麻煩。

楚玥團着手上的鞭子,再度朝楚驚春走來,好叫楚驚春能捱上每一鞭,不至于錯漏。

她一面咬牙道:“本公主倒要看看,那個暗中保護你的人,怎麽闖進公主府來?”

音落,手臂高揚,長鞭猛揮。

然而,并沒有預料中,沉悶的,抽打在皮肉上的聲響。

楚驚春施以巧勁,單手接過楚玥揮來的鞭子,凝向楚玥,淡聲道:“我再問你一遍,是不是非要我死?”

楚玥沒有察覺楚驚春稱謂的變化,或者說,自打一進門,楚驚春對她便沒有恭敬過。因而愈發逾距,也不算稀奇。要緊的是,楚玥要氣瘋了。

這是怎麽回事?

眼前女子不過一個柔柔弱弱的清倌兒,竟然單手接住了她的鞭子。偏偏細瞧之下,那只白淨的手,一層皮都未曾破開。

楚玥大吼:“你非死不可!”

她猛地抽回手,想要再度用力甩向楚驚春。

可鞭子被人握在手裏,像是釘住了一般。任憑她如何用力,都無法抽回。最後一次,楚玥拼盡全力,這一回,楚驚春卻是忽然松了手。

極大的力道驟然反彈,楚玥猛地向後摔去。整個人砸在地上,手臂下意識支撐,再要動彈時,痛得她幾乎哭出來。

痛得很了,總是要落淚的。

楚驚春靜靜地看着她,看着她眼角晶瑩的淚水滑落。走到她身前,在她将要大吼一聲,将侍女們都喊進來之前。俯身瞧着她,低低道:“公主殿下,聽說你曾有個姐姐。”

楚玥滿臉的怒氣,不甘,頃刻化作迷茫,還有濃濃的警惕。

她哪還顧得上大喊,甚至連手臂摔碎般的疼痛都顧不上了。整個人似乎驟然清醒過來,大腦開始迅速轉動。

然而,她還沒想明白,楚驚春忽然來了這麽一句到底何意,楚驚春已然微微彎下腰,以更低的聲音,一字一句再度開了口。

“她還活着。”

楚玥頓時瞪圓了眼,與初見的憤恨截然不同,此刻的楚玥哪還有半分張狂無忌,她撐着身子倒在地上,滿眼驚愕。

驚愕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那是整個皇宮的禁忌,是禁忌啊!無人敢提,她自打記事起便知道她是唯一的公主,還是後來無意間從母妃的口中得知,原來竟還有一位五公主,是她的姐姐。

然則,死去的姐姐罷了,楚玥從未放在心上。

可若是那位姐姐還活着,那便截然不同。

不!她怎麽可能還活着?絕不可能!

“你胡說!胡說!”楚玥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也終于從地上爬起來。

她看着楚驚春緩步向外行去的背影,再度握緊長鞭,猛地甩去。

她還不信了,能當面不怕死地接住,背對着,難道還能接住不成?一個下賤的清倌兒,也敢站在她的頭上說話。

非死不可,非死不可!

楚玥用盡全力揮去,不料,鞭子再度被人握在手裏。且一股力道順着長鞭而來,震得她手心一麻,鞭子當即被人奪去。

楚玥孤零零站在原地,幾近瘋狂。

然她眉眼微擡,瞧見奪去她鞭子的到底是何人時,眼底猝然蹿出些喜色,又帶些小女兒的驕矜。

“四哥哥?”她又氣又惱地朝着忽然而來的楚青珣撒嬌,“你怎麽來了?你是不是也要向着她?”

“四哥哥,你們都欺負我,霁塵哥哥欺負我,四哥哥你也欺負我。你不疼玥兒了……”

楚玥一t面說一面哭,淚珠跟豆子似的灑落。

楚驚春在一旁靜靜瞧着,沖着楚青珣褔身一禮:“民女見過四殿下。”

這一聲禮,恭敬,溫和。入了楚玥的耳,卻只覺得諷刺。明明這個賤人面對她時,仗着林霁塵的喜歡,目中無人,半點不通禮數。結果見了楚青珣,頃刻就變了臉,真是好手段。

然而楚青珣在場,楚玥只得竭力壓制着那股殺人的沖動。

三位哥哥喜歡她任性可愛,卻是未必喜歡她猙獰可怖。面對不同的人,拿出不同的姿态,這一點,楚玥十分清楚。

“四哥哥。”楚玥極是委屈地抓着楚青珣的袖口,輕輕搖晃着。

楚青珣無奈地看着她:“玥兒,你這是做什麽?怎麽自個還哭了?誰招你了?”

楚青珣權當是沒瞧見一旁的楚驚春,明顯是明知故問。

楚玥确認了自家哥哥的關切,愈發委屈,氣勢也越發硬了起來。

“就是她!”楚玥伸手直直地指向一旁的楚驚春,“就是她勾引了霁塵哥哥,四哥哥,你替我處置了她好不好?”

楚青珣這才瞥了楚驚春一眼,道:“你方才就是要拿鞭子抽她?”

楚玥緊抿着唇,圓圓的眼睛裏包着淚珠,看着可憐極了。往日楚青珣看見這一幕,必是心疼極了,只會愈發寵溺。這一回,卻是難得沒有順着她。

只道:“你是公主,想要處置誰,只管吩咐下去,何須你親自動手?”

楚玥臉色一僵,這話同方才那賤人說的一模一樣。她心底愈是惱恨,可面上只做得委屈不甘的模樣。

誠然她是亂了分寸,一個下賤的女子,偏是怎麽都無法解決。怒氣過盛,楚玥便無法自控。

“四哥哥,四哥哥……”楚玥只管噘着嘴,一聲聲喊着楚青珣。

“好了好了,”楚青珣到底是心軟,寵溺道,“這事自有四哥哥替你做主,不要哭了。”

說的是不要哭了,可人便是如此,越是有人為你助力,便愈發覺得委屈。

楚玥抽泣的愈發厲害,抽泣着,也不忘用力搗着下颌,可憐巴巴地請楚青珣為她做主。

哪料,楚青珣畫風一轉:“不過,殺人可是要不得,好端端手上沾血做什麽,平白弄髒了自個。”

“四哥哥!”楚玥不情願道。

“放心,”楚青珣寬慰道,“今日我将她帶走,日後必不叫她出現在你和驸馬面前。”

楚玥道:“四哥哥,你預備怎麽處理她?”

“你容四哥哥想想,她畢竟是春和樓的掌櫃,忽然消失不見,恐要惹得順天府注意。”

“咱們還怕他順天府不成?”

“玥兒!”楚青珣微嘆一聲,“驸馬與這女子之事,我也聽過一些,說到底,也沒什麽妨礙。你是公主,驸馬不似尋常男子,沒有你的允準,決然不可納妾。既然不可納妾,玥兒你慌什麽?”

“可是,可是他心裏始終記挂着這個……”賤人二字險些脫口而出,楚玥趕忙改口,“始終記挂着她,玥兒自小到大,哪受過這樣的委屈?”

楚青珣寵溺地笑笑:“你殺了她,林霁塵更要記挂着她。活人可是永遠鬥不過死人的。你該多些心思放在林霁塵身上,這世上的女子可是殺不盡的,唯有讓他心底只有你,才是正解。”

“可是可……反正她非死不可。”

“玥兒!”

“對,方才她還說,她說姐……”

“姐姐”兩字,楚玥再度就要脫口,然而聲音卡在喉間發了一半,餘光看見楚驚春溫順地垂首在一旁,心下立時提了神。

不能說!不論那個皇宮的禁忌是否還活着,都不能叫旁人知曉。

那個人,是母妃從未提及,卻會在每年冬日悄悄落淚的存在。楚玥是經由旁人,知道原來那個她素未謀面的姐姐,曾經是最受寵的。若是五公主回來了,這皇宮之內,怕是再沒有她什麽事。屆時,她不再是唯一的公主,可能也不再是最被寵愛的公主。

不能變,這一切都不能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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