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相逢
“有哪條規定說我不能來這裏嗎?”何濱不緊不慢回複,好像找茬的人是荊逾。
見荊逾愣神遲遲不開口,何濱接着發話。
“我只聽過游泳冠軍的教練溺水的,沒想到竟然還有游泳冠軍本人溺水的。”何濱一臉賤兮兮的模樣,好像發現了很好笑的東西,“荊逾,你真有本事啊!”
水嘩嘩地留着,荊逾一時有些無措,沒有嘗試任何辯解或反駁,因為小醜正是他自己。
而且,荊逾也對這位小學同學的脾氣心知肚明,說着嘲諷的話,心裏卻對他心疼到不行。
何濱似乎也覺得自己的玩笑開大了,斂起笑意說:“網上現在到處都是你的熱搜呢,那事的動靜真的太大了。你有啥想不開的,犯得着為了那個女孩賠上你的一條命麽?”
荊逾垂下眼眸,薄唇微微顫動,似有不少話想說,卻最終低低道:“那種事以後不會有了。”
“想開點。”何濱察覺到荊逾錯綜複雜的心思,換了話題,“接下去你打算做些什麽?”
“還不确定,我已經退役了,政府已經承諾可以讓我去文體局當個幹部,反正都是體制內的……”
荊逾正想問何濱做什麽,何濱的右手早已伸展開遞到荊逾面前,讓他不知所措。
“幸會,我現在已經被錄取成為體育老師了,以後我們就是同道中人。”
說完何濱從口袋裏掏出一本教師資格證晃了晃,封面的鎏金大字耀眼異常。
荊逾随即與何濱握手。
“沒想到你竟然考到了教師資格證。”荊逾的話裏帶着一絲難以置信。
何濱眉飛色舞道:“我雖然不像你當運動員征戰沙場,但我好歹也是體育生,那些體能測試對我來說小菜一碟。”
“不,我不是說專業知識方面。”荊逾松開握住的手,“我是說你的這種性格能考上老師,那也和游泳冠軍溺水一個重磅級別了。”
何濱的父母早年曾在B市工作過一陣子,他小學一年級在B市與荊逾一同就讀。盡管只當過一年的同學,但是何濱可以說是給他留下印象最深的。不為別的,就是因為他太愛鬧事了,三天兩頭就被老師喊去辦公室訓話,俨然成了那裏的常客,甚至班主任還一度擔心他走上社會後會不會成為敗類。
除此之外,除了荊松和文瑜,何濱是當時在B市唯一一個能用榕城方言與荊逾暢所欲言的人,由此帶來的故土親近感令荊逾無比憧憬。說實話,何濱後來轉學回到榕城,荊逾還真舍不得。
何濱目光閃避起來,憨憨地笑着解釋:“人都是會改變的嘛,小時候調皮不代表長大就是壞蛋,你說是吧?”
荊逾拇指和食指托住下巴,有所思考地點頭:“是的,我希望你在教育事業上大幹一場,不要再犯那些低級錯誤啦。”
“行啦,我先去上廁所。”何濱這才想起正事,與荊逾揮手道別,“我等會兒還有飯局呢。”
“我也有飯局,走啦。”荊逾說完這句話,轉身回到包廂。
突然,何濱停住腳步,回頭補了一句:“我警告你小子,要是以後我看見你跳海了,我一定不會救你,還會拍下來發到網上,讓全世界的人看你失态的窘境。”
聽着刀子嘴豆腐心的話,荊逾已經能想到河濱臉上陰險的表情。他沒回頭,只是篤定地說:“你放心,我不會再跳海了。”
不過,他相信以何濱的為人,實際上還是會救他的。
曾經,他對胡蝶說過類似的話,但卻一直做好了再次救她的準備。而當相同的話經別人之口對他說時,就成了一種晦澀的嘲諷。
回到包廂,飯桌上所有人都當什麽都沒有發生,歡聲笑語,推杯送盞,各種随意寒暄,在輕松的氛圍裏慶祝荊逾的新生。
嘴裏塞滿山珍海味的莫海冷不丁開口,聲音模糊不清:“哥哥,你什麽時候再談一個漂亮姐姐啊?”
這話把荊梅吓得不清,她剛想擡手教訓這個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小子,胡遠衡的聲音讓莫海免遭此難。
“荊逾,叔叔阿姨真的希望你能走出陰雲密布的日子,迎來燦爛陽光。”胡遠衡端起杯子飲下一口啤酒,喉結上下竄動,“路會很長很難走,但一定會有盡頭。”
蔣曼眉眼溫柔,看向毫無波動的荊逾說:“孩子,你以後結婚,一定要請叔叔阿姨來和你的喜酒啊,我們還想抱抱你的孩子呢。”
誠摯的期盼,荊逾全部銘記在心,他目光堅定而清晰,與兩人對視後鄭重道:“我會的。”
這不僅是回答,更是發自內心的承諾。
宴席結束,沒吃完的菜打包好後被莫海拎在手中,挺着肚子打着嗝和大夥走出去。
另一個包廂裏,酩酊大醉的何濱捧着一瓶醒酒飲料,晃晃悠悠走了出來,腳步仿佛點在一團棉花上無力。
何濱亦步亦趨跟在荊逾後面,瘋子似的笑出來:“今天喝得挺盡興。”
荊逾見狀,不禁皺眉搖了搖頭:“哼,還是這副德行。”
渾身通紅的何濱像是剛從胭脂缸裏撈出來,走着走着不知道是地滑,還是腦子糊塗,一個趔趄身子朝前傾,手裏的飲料瓶跟着飛了出去。
瓶中的飲料飛灑而出,在半空劃出一道閃亮的弧線。
就在前方伫立一位身穿潔白上衣的少女,她将會成為飲料突襲的目标。
荊逾高呼:“小心!”
電光石火間,憑借着運動員的反應速度和體能,荊逾一躍來到少女旁邊,抓住她的手腕往邊上拽去。
在掌心與手腕相觸的瞬間,似曾相識的感覺傳遍了兩人的身體,卻又說不上來到底是什麽。
少女只覺得視線劇烈旋轉起來,飲料瓶和液體在她鼻子前帶出一陣風,重重甩在地上。
站定後,少女一邊喘着粗氣,一邊檢查衣物,還好沒有弄髒,她拍拍胸口放松下來。
何濱及時扶住桌椅沒有摔倒,狼狽地将半個身子支在餐桌。
荊逾沾沾自喜酒精沒有麻痹運動天賦之餘,瞪着何濱陰沉說道:“斌哥,你走路就不能小心點嗎?”
“你們認識?”少女困惑地看着面前關系似乎熟絡的兩人。
“他是我的小學同學。”荊逾回頭與少女對視,兩人卻在這一刻愣在原地。
荊逾精致的面孔毫無防備出現在少女面前,讓她的心跳片刻間慢了半拍。輕薄的襯衫勾勒出肌肉感十足的軀體,溫和的眼神讓他威猛之中不失柔情。
“你是……荊逾?”少女怔怔地開口。
荊逾點頭。他對此并沒有任何奇怪,畢竟作為公衆人物被認出是很正常的事。他不解的是,剛剛抓住手腕時的熟悉感覺究竟從何而來。
是在現實,還是夢中?
少女面龐潔白,眉眼秀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湧動着太多數不清的情緒。荊逾與她四目相對時,一道電流仿佛從眼睛傳遍全身。
少女掙脫荊逾的手指,不知所措,只得別過頭梳理淩亂的頭發,這樣能讓自己放松一些。
“你是……”荊逾似乎想到了什麽,卻遲遲聯系不上斷路的思緒。
少女低頭回答回答:“我叫陳梓晔。”
沒錯,就在昨晚,她拯救了溺水的荊逾。
陳梓晔的呼吸倏地雜亂起伏。
她本以為昨晚的萍水相逢,會是她此生與荊逾的唯一交集。
現在,在命運的安排下,她又和荊逾以如此猝不及防的方式見面了。
剛剛的抓握就和抓握一模一樣,有力,堅強,永不放棄。
“你沒事吧?”荊逾關切問道。
“我沒事。”陳梓晔似乎有意避開荊逾的目光,徑直來到何濱身邊,“哥,你沒事吧?我都說了不要逞能和人拼酒啊……”
何濱努力站起身子,不服氣地說:“沒事,哥還能再喝,這點酒小意思!”
下一秒,何濱身軀一顫,趕忙伸手扶住桌子。
這臉打得夠快,荊逾看不下去,走上前扶住何濱:“你要去哪裏,要不我送你一程?”
“沒關系,有人開車的,送我上車就行了。”有人扶穩自己,何濱直接高枕無憂閉上眼。
這時陳梓晔指了指門外一輛白色商務車:“就是那輛車。”
然後她小步跑過去,貼心地打開了車門。
于是一個幾乎癱瘓的大酒鬼,在荊逾的護送下坐上了回家的車。
荊逾暗暗咬牙道:“這家夥沉得跟豬似的!”
何濱不自知地享受這荊逾和陳梓晔的雙重服務,勉強在座位上坐穩。荊逾擦了把汗,正要轉身離去,陳梓晔溫和的聲音随風而來。
“我表哥就是這樣,你不要見怪。”
像是情況說明,又像是隐晦的歉意。
另一頭莫彥斌也要發動汽車,荊逾向她點了一下頭,便轉身離開。
上車前,荊逾本想回頭再看一眼陳梓晔,卻吃驚地發現人不見了蹤影。
興許是上車了吧?
回去的路上,莫海竭盡所能誇贊荊逾的英雄救美。
“那個酒鬼眼睛跟沒長一樣,腿一軟就倒了出去……”
“荊逾哥哥像一道閃電一樣沖到姐姐身邊……”
“那姐姐生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含情脈脈地對荊逾哥哥道謝……”
莫海講述的樣子像極了評書藝人,簡單的故事被它講得繪聲繪色,仿佛情景再現。莫彥斌和荊梅是不是被他生動的描述逗得止不住狂笑,以至于莫彥斌還揶揄荊逾,為什麽沒有趁機要來那個女孩的聯系方式。
然而荊逾卻無心聽這些贊美。車窗外的風景飛速變換,他緊鎖眉頭只思考一件事。
“為什麽那個叫陳梓晔的女孩會給我帶來奇怪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