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ber從未走過這條走廊——通往風息廳的路遠沒有這裏陰森,至少那些回廊和樓梯有鐵手握着的火把照明,而這裏,此時此地,只有老邁的家養小精靈手中的一盞昏黃的油燈,在她前方踽踽引領。
仿佛永無止盡的黑暗裏,風的聲音在沿途的牆體中游蕩,呵啊……呵啊……像瀕死之人發出的沉重呼吸。
可縱使害怕無比,Silber仍不得不強迫自己鎮定,至少看上去不可流露怯意,因為小精靈總是時不時回頭,提醒她注意腳下或者告訴她接下去需要爬一段樓梯。
Silber寧可它說些別的,最好能告訴她黑魔王為何會召她來風語堡——在她回到英格蘭的當天夜裏?
我一回來他就注意到了,這一認知讓她不寒而栗,同時又一次顫抖的摸上左臂的食死徒标記:他甚至準确的知道我就在羅道夫斯的公寓門外……
還有什麽是那個男人不知道的?
小精靈終于停下了,它用幹枯的手指提着油燈,另一只手向黑暗中伸去,就在沉重的轟隆聲中,一座高大的橡木門在他們面前緩緩的開啓了——
“我們到了,夫人,請進去吧,主人在等您。”說完這句話,小精靈熄滅了油燈,它深深鞠躬,倒退着沒入了身後的黑暗裏……
Silber将雙手壓上自己的胸口,按住狂亂跳動的心跳,它慢慢地平靜了,勇氣似乎回到了她的身體中。她在自己的大衣上擦去了手心的汗水,将幾绺散落的鬓發拂到耳後,邁步走進那座橡木門。
竟是一間餐廳。
空氣裏漂浮着食物的香氣,潔白的餐桌陳列在深綠色的地毯中央,盡頭坐着那個男人。看見她進來,他放下手中的湯匙,拾起餐巾拭了拭唇角,“坐。”他指指身旁的餐椅,銀綠色的琺琅紐扣在他的手腕和脖頸處閃閃發光。
Silber單膝下跪,親吻了他的黑色塔夫綢長袍,才坐進那張椅子裏。“主人,您找我來是?……”
“吃了晚飯沒有?”他問她,深邃的黑眸在燭火後靜靜地将她注視着。Silber看了看面前已擺放好的銀質餐具,搖頭。便聽他說:“先吃飯,吃完再說。”尋常的語氣被他說出,卻叫人無法拒絕。
急着脫身的Silber暗暗苦笑,向他低聲告了個罪,起身脫下大衣挂到壁爐旁的衣帽架上,重新坐下後,視線便放到了面前的食物上,以此不讓雙眼洩露內心的緊張。
食物很豐盛,散發着香郁的熱氣,用銀亮的餐具盛放着擺滿了長桌。真夠奢侈的。Voldemort卻不去碰它們,只是低頭喝湯,似乎她到來時他的用餐已近尾聲,他喝湯的姿勢優雅從容,湯匙往身體相反的方向舀上去,即使偶爾擡眼來看她,也沒發出一點聲響。
Silber做不到他那樣,她沒有學過貴族的用餐禮儀,這并非羅道夫斯對她的“教導”出了疏漏,實在是兩人至今都不曾有時間坐到一張餐桌上……貝拉是不會在餐桌上犯錯的,Silber苦澀而為難的心想,這時又一次感覺到男人投來的目光,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空坐着什麽也不吃了。
離得最近的一碟餡餅被她選中,不知是什麽材料烤制,金黃酥軟,用小勺輕輕一舀就像要融化掉。這個吃起來簡單。兩三勺入口,轉眼碟中又會出現小巧精致的新的一塊,Silber感激涕零,就此占着碟子不放,再不去瞧別的菜肴。
Voldemort在她将手伸向那碟餡餅時,就已放下湯匙,他看着她低頭舀動銀勺、送入唇中輕抿,他的思緒在搖曳的燭火中漸漸恍惚開去,腦海裏,一些久遠的記憶似水流淌……那真的已太久遠……
盛夏的傍晚,夕陽灑滿明亮的餐廳,十五歲的少女繞着鋪着織花餐布的餐桌瘋狂逃竄,她的哥哥就端着一碟松仁餡餅追着她攆;
少女腿有殘疾,但那天行動異常敏捷,她小貓一般滿屋躲藏,同時叫嚷:我不要吃甜食打死我也不要吃甜食,上輩子上上輩子都沒吃過甜食這輩子你們也休想逼我就範!
她哥哥伸手去捉她,嚴厲地放話:“湯姆都說了你太瘦了!這麽瘦以後連孩子都要不了,這怎麽行,從今天開始不許你再挑食!”
于是他引火上身,少女在又一次跑過他身旁時憤怒的捶了他一拳。不疼。她的威脅卻引他發笑:“就知道又是你在搞鬼!你等着,這事兒我跟你沒完!”
我要跟你沒完,她總是這樣對他說,每次都信誓旦旦的。可其實她是個騙子,她很早就一個人走了。
同桌而食的女人小口小口地吃着蜂蜜烘焙的松仁餡餅,已經第四碟了。他低聲問她:“你喜歡吃甜食?”
Silber握着小勺愣了一下。
她沒有味覺。
“喜歡啊。”她說:“這餡餅烤得剛好。”
晚餐在壁爐的噼啪聲中沉悶的進行,直到Silber放下勺子,将雙手都放到了餐桌下,男人才紳士地問她:吃好了?
她連忙點頭,“謝謝您的晚餐,我回到英格蘭就一直在忙,都沒時間吃東西。”她今天發揮不是很好,有點謅不下去,她還沒找羅道夫斯要到飛天掃帚,沒找盧修斯和艾米克索要資金,火山幫她新雇的礦工們正等着她回威廉堡去安頓,現在全耽擱了。她按捺不住再次問桌首的男人:您找我來,有什麽事嗎?
接下去的談話讓Silber很長時間都難以忘懷:這是她首次零距離接觸Voldemort那嚴厲而幹脆的個性,整個談話,都被他冷靜而扼要的發問主導着,在他深邃的眉骨下面,隐藏着一對極為銳利的眼睛,直視着她,他向她提出的第一個問題就叫Silber措手不及。
“你現在很缺錢?”
“稍稍……有一些拮據。”他為什麽要這樣問我?她飛快地思考,“盧修斯和艾米克的投資沒到位,可勞勃那邊等不起了,必須盡快将礦場運作起來,所以資金有些緊張……”
“我知道,你打算重修本□□斯的礦工宿舍,這沒什麽問題——但也沒必要動納吉尼的東西。只是區區幾座礦場,你這些年存在古靈閣的錢不少,怎麽會淪落到拿那點銀器和珊瑚去兌換現金?”
“我那是……順便清理,您不是說,那只空間儲藏袋裏的東西可以任我處置麽?”她小心地回答,內心已在恐懼地叫喊:他知道我去了古靈閣,知道我見了建築商!他知道我回來後做的每一件事去的每一個地方!……這說明了什麽?
這個男人,他一直在“看”着她!
Silber手腳發涼,如墜冰窟:要是自己離開對角巷時沒忍住對孩子們的想念,回去了巴拿督——
他的訓誡叫她慌亂的心神頓然一震,斬釘截鐵的口氣:“勞勃的大選不容有失,我不希望聽到你有任何隐瞞,遇到困難并不丢臉,愚蠢的是以困難作為失敗的借口。我再問你一遍,你的礦場籌備是不是遇到了麻煩?”
“沒有,一切都很順利!主人,您請放心,明年坐上魔法部部長位置的人必将是勞勃!”她篤篤的語氣,被他盯着看了許久,他終于稍稍颔首,跟着又問她:“你找羅道夫斯有什麽事?”
他是我丈夫我回來看看他不行嗎!Silber想尖叫。這男人怎麽什麽事都要過問?!“我在威廉堡給他寫了封信,”她吞了口氣說:“托他幫我買一支飛天掃帚。想着既然回來了,就順路去看他買好沒有。”
“你要飛天掃帚?”他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你會騎?”
Silber連掃帚的尾巴都沒摸過。可貝拉會騎嗎?看這魔頭的反應該是不會。“我想學。”她說,“威廉堡有太多麻瓜,總是幻影移形也不方便,驚動了軍隊就不好了。”
“羅道夫斯在監視鳳凰社的人,沒時間幫你買這買那……怎麽今天不在對角巷自己買一把?”他沉吟了一會,從餐椅裏站了起來,對她說:“你跟我來。”走了幾步又回頭,指了指壁爐旁的衣帽架:“把外套穿上。”
餐廳後方豎有一幅巨大的雪松木屏風,其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飛鳥和走獸,Voldemort将一只孔雀的腦袋擰了個方向,便聽隆隆聲響,一道暗門出現在屏風之後,他徑自走入。Silber一邊給大衣系上紐扣,一邊快跑跟上——對接下去要發生的事,她完全沒有頭緒。
那是一間隐秘的陳列室,巨大的空間裏堆滿了財寶:閃爍着寒光的全身铠甲、鑲嵌着紅寶石的秘銀劍、純金塑的獅身人面獸雕像,它們被随意地堆放在地上、挂在牆上,仿佛毫無價值。
唯一被用心收藏的是一支短小的暗紅色魔杖,鎖在一只透明的水晶櫥櫃中,用天鵝絨緞面的紅木盒子盛放,不染一絲灰塵;放在櫥櫃上的一支燭臺已積滿白色的蠟液,仿佛在漫長的時光裏,常有人在這裏擎燭而立,靜靜地看着這支魔杖……它屬于誰呢?Silber隐約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見過它,然而僅僅是匆匆一瞥,Voldemort已領着她來到了陳列室最靠裏的一座壁櫥前。
幾十把嶄新的飛天掃帚懸挂在壁櫥裏,看得Silber暗暗咂舌,身旁的男人說:“都是魁地奇球聯每年送來的樣品,你挑一把吧,不用等羅道夫斯買了。”
Silber心急火燎地只想趕緊離開這地方,随手指了一把71年生産的彗星。黑色的帚柄和帚尾,被他從櫥櫃中取下,遞給她:“還記得霍格沃茲上的飛行訓練課嗎?”
“……不記得了,都這麽年過去了。”她回答。
男人抿了抿嘴,轉身道:“跟我來。”他領着她穿過了又一扇暗門,爬上一段石砌的旋轉樓梯,當牆體中游走的風聲變成真實的寒冷吹拂到臉上,Silber恍然發現,自己已站到了一座塔樓的露臺上。
北奔寧山脈那龐大的輪廓撲面而來,又瞬間遠去,狂風從腳下的黑暗深淵發出一陣陣雷鳴般的吼聲,一股搖搖欲墜的渺小感從心底而生,Silber不禁将呼吸都屏住了。
她向身旁的魔頭偷看去一眼,他正用一種漫不經心的方式審視着飄雪的夜空,身上的塔夫綢長袍随山風獵獵飄動,顯得身姿益發的挺拔了,“就這兒吧。”他做出了決定,語氣裏透着一股興致缺缺的味道。
他示意她放開一直抱着的飛天掃帚——掃帚一離開她的懷抱,就橫着漂浮了起來,“站到它旁邊去,右手伸到它上面,然後大聲說:起來!”
“起來!”
冷風灌入口中,Silber止不住狼狽咳嗽,好在有大衣禦寒,身體尚不覺寒冷,一聲“起來”讓掃帚浮到了她的掌下,她下意識握住,聽見Voldemort沉聲說:“握緊它,跨坐上去,雙腳用力蹬地面。”
她照做了,立刻被掃帚托着漂浮了起來,整個人都懸了空……首次經歷這一切的她竟不覺惶恐,反而從心底湧上一股難以抑制的興奮,轉眼她已升到男人的頭頂,大片大片的雪花遮擋住了視線,她伏在掃帚上向伫立地面的男人大聲詢問:“下面呢?主人,我下面該怎麽做?”
Voldemort沒有回答,仰望她的目光充滿複雜,眼底裏不斷閃過詫異的情緒,還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貝拉特裏克斯怕高,還在霍格沃茲一年級時她就曾哭着去找他,原因是在飛行課上被羅道夫斯狠狠地嘲笑了。
騎在掃帚上的女人期待地征詢他的意見:“我可以飛了嗎,我可以飛得更高些嗎?”
他俊美的臉龐上閃過一絲迷茫,不自覺就放緩了口吻,指導着她:“握牢你的掃帚,先嘗試上升幾英尺……對,就是這樣——現在試着向前慢慢滑行——不要急,如果覺得不适應就立刻回——”
他的話音陡然一止,她的滑行已變為真正的飛行:她像箭一樣沖了出去。
風語堡的東塔樓中,咕咕的叫喊頓時響起,灰色的小身影從拱形窗後急切騰空,用翅膀沒命地撲打、撞擊擋在它面前的玻璃……
然而,Voldemort看不到它。
Silber也看不見它,雪花占據了她的視野,她的眼中只有無窮遼廣的天空——
這真是出乎意料的簡單!盡管狂風寒冷刺骨,她挽在腦後的發髻亦被刮散了開去,然而這點不适與飛翔帶來的刺激相比根本算不上什麽,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縱掃帚,讓它帶着自己朝任何方向拔高、俯沖……風語堡被她遠遠的甩到了身後,在這廣袤的夜空裏,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了:自由。
她的身後,高大的身影在迅速靠近,那強大的存在感令她不由從掃帚上回了頭——男人像煙霧一樣飛行,他的長袍在風中張揚鼓動,寒潭似的雙目片刻不曾離開她,牢牢地鎖定着她的一舉一動——噢!見他的鬼去吧!在這浩淼的宇宙中她覺得自己似乎沒那麽怕他了,她抓住帚柄往上一提,掃帚就帶着她向更高的地方拔升而去。
Voldemort如影跟随,始終不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她緊貼掃帚的身影、她唇邊飛揚的放肆的笑容,這一切對他都是那麽似曾相熟……他只見過一個女人飛得和她一樣好,好像生來就屬于天空,她總像鳥兒般自在的飛翔。32年前她騎上掃帚離開了他,留給了他那最後一句話……
湯姆,我恨你。
如果有生之年我再次遇見你,我會殺了你,我一定會的。……
“沒想到飛行這麽簡單!主人,您這支彗星真是我今年收到的最好的聖誕禮物!”她終于降落在山澗的一條小溪旁,依然在興奮不已的喘息,汩汩溪流卷着雪花從他們的腳下流淌而去,叮咚……叮咚……仿佛時光流逝的低吟淺唱。
Voldemort低頭看着她,目光緩緩地滑過她的長發、她的眉眼、她的臉頰……終于他不可自抑地道出:“貝拉,我記得你怕高。”
他的聲音那麽低沉,他甚至不想去聽她的回答,他知道,那注定了将是又一場失望……
我總是在別人身上找尋你的影子,卻終究……連背影也摸不着。
他的話讓她怔忪了一下,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掃帚,随即對他尴尬一笑:
“這麽丢臉的事您怎麽還提呢?我終于克服了恐懼學會了飛行,難道您不高興嗎?”
“食死徒裏你是唯一一個始終不敢飛的,這并不值得驕傲。”他淡淡地說道。她再次道謝,而後向他告辭,他沒有猶豫地放她離去了。漫天飛雪的夜空下,他們兩人一個向着北奔寧,一個向着威廉堡,飛翔,誰也沒對誰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