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晚間的時候丹成,穆珏遞給她那三顆血紅的晶瑩剔透的小藥丸,摸着她頭道:“可能有些苦,好雲茶,忍忍。”
雲茶吞下去後片刻,察覺到喉嚨處堵着的棉花似乎消失了,只是一開口嗓子就疼痛不已。
穆珏順着毛道:“乖,告訴為師,是誰做的,我去捏死他。”
雲茶黑溜溜的眼睛轉了轉,心想:南海龍宮雖說地位不高但怎麽說也是四海龍族之一,若真是告訴了穆珏真相,他動了南海龍宮,萬一惹禍上身……
雲茶睚眦必報的性格在涉及師父大人安危時根本不奏效了,她頭偏向一邊,轉移話題:“奔波許久好困啊,師父。”
說着,軟趴趴地倒在穆珏身上。
穆珏一愣,眼神愈發深了,終究也是沒說什麽。
于他來說,雲茶消失近百年,他是十分忐忑的,他并不知這百年來雲茶都經歷了什麽,她性子有所變化也是正常的。
甚至于剛剛求娶時都萬分擔憂,他最怕的就是她愛上了另一個人,在他不知道的時光裏,她悄悄與人相知相愛,做些暧昧的事,他光是想想心就痛得要死。
雲茶現在不肯告知他,也可以,反正來日方長,只要她還在他的視線範圍之內,那便什麽都好說。
穆珏帶着她繼續逛仙宮,而後拉着她來到自己的房間前,咳了兩聲道:“其他房間尚未打掃,用法術清理終究太過潦草,等明天我向蒼铄借兩個侍童來。”
說着轉頭去看雲茶,觀她神色。
雲茶神情自若,并無異議,于她而言,和師父同宿在山間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自是沒有穆珏這樣小心翼翼。
只是雲茶進門看見只有一張塌時還是愣了愣。
穆珏見她進屋了,反倒自然起來,調笑道:“阿茶不是都答應嫁給為師了嗎?住一塌也是應當。”
雲茶白他一眼:“我們名義上可是師徒。”
穆珏道:“那又如何,親上加親豈不更好。”
雲茶一跺腳,就知他無理也能辯三分,不與他争論。氣鼓鼓地上塌,扯起被子遮住頭。
穆珏從身後将她抱住。拍着她的背道:“阿茶擔心旁人的閑言碎語?那師父就把那些人都捏死。”
雲茶搖搖頭,她身為妖,道德感其實蠻弱的,主要是怕穆珏遭人非議。不過她忘了,穆珏不靠譜在同等圈子裏是出了名的,而位于他之下的,是絕不敢在他面前多言的。
穆珏有一下沒一下的拍,雲茶很快就進入了黑甜的夢境。
這陣子實在太折騰了,她因為神鳥蛋石重塑身體保住靈魂,算是大病初愈了。可又被藺湘藺儲二兄妹帶着奔波,又遭了那樣一茬罪,實在是太過勞累。
雲茶不當即暈過去都算毅力堅韌了。
她胸前的神鳥蛋石發着光,不過已然變成了一個裝飾品。
穆珏并無睡意,修長的手執起神鳥蛋石,指尖一閃,在裏面下了無數道保命的陣法。
他眼睛死死盯着雲茶,埋在她的發間深深吸了一口氣,充滿眷戀。
手指描摹着她的臉,每一處都不放過。
他日思夜想百年,而今還覺得自己可能是身在夢中。
思緒飄飄然間到了不知何處,又想起那段昏暗的時光。他去魔界大鬧一場後,拖着受傷的軀體回到無方山上那間屋子裏,一開門一室凄涼,并沒有人在等他回家。
穆珏站在門口足足一天一夜,而後涼涼一笑。沒有真的雲茶在等他,他可以變出來一個嘛。于是點石成金憑空捏出來一個小小的雲茶,蹦蹦噠噠地去打來水給他擦臉,雖然她的手直接穿過了他的身體,根本碰不到他,但那也沒關系,只要她在就是好了。
蒼铄踹開大門時,已是二十年後,他躺在石墊子上,雲茶在一邊給他打蒲扇。
蒼铄怒氣沖沖地揪住他的領子,察覺到他的靈力變化,不禁一愣,不可置信道:“這二十年來,你竟,沒有療傷?”
蒼铄一氣之下揮散了那個小雲茶,穆珏這才睜開眸子,靜靜地看着他。
蒼铄:“你、你值得嗎?!”
穆珏揮開他:“值不值得我自己知道就好。”
他原是無欲無求的上仙,可如今他深陷怨氣之中,他想怨怼的事情太多了。怨他自己不該喂下那口藥,怨蒼铄不該提那無根無據的玩笑話,怨裘星淵的歹毒,以至于怨雲茶為何一定要走得這麽決絕這麽讓他痛苦,也怨他這不老不死之身,怨這世界和輪回如此不公……
蒼铄看出他的堕魔之兆,連忙要帶他去仙界。
穆珏一把揮開他:“雲茶剛走之時,便是因為你來與我争執,不讓我去殺了裘星淵,那厮才趁機将雲茶的屍身搶走,永絕了她活過來的機會。
“她又在我面前死了一次,又是裘星淵害的,我讓魔界來贖罪有錯嗎?現在你又來,她已經走了!我怎樣又如何!”
蒼铄半晌未言,有風吹過,他沙啞着嗓子道:“要是她還活着,定是不願看到你這樣的。”
穆珏一愣。
蒼铄:“你是她師父,自她小時便傳道授業,教她用道法而非妖術,教她辯善惡,告訴她身為妖卻不可害人……現如今,你若是堕了魔,裘星淵徹底沒了顧忌,六界勢必生靈塗炭,若是有一天她輪回了,也要颠沛流離遭受這苦楚。”
穆珏忘記他是怎麽回答他的了,他知道蒼铄只是一心為了勸他,可他卻不得不聽……
深夜裏,雲茶忽然起身,穆珏也随之驚醒。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見雲茶下了塌,快步向門外走去。
穆珏連忙往她身上下了一個追蹤術,大步追去,開門時雲茶卻早已沒了蹤影。
轟的一聲,一道天雷從天而降,震徹整個天宮,上仙的怒氣帶動了整個九重天。
藺湘藺儲也聽到了這聲巨大的天雷之聲,不過他們并沒有想到這雷與自己的行為有關,只當是有凡人修士在飛升。
雲茶眼神空洞地從雲霧之中顯出身形,來到他們面前。藺湘停下念咒,沖上去掐了雲茶一下:“死貓妖,你還敢跑,跟我訂下了血脈契約還不是任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嗎?”
雲茶醒了,一睜眼就看到了藺儲陰測測的眼神,她吓得一個瑟縮,轉身施法便想逃。
“灰影,攔住她!”
藺儲一聲令下,兩兄妹身邊的那個法力高強的侍衛聞聲而動,倏地出現在雲茶身後,扼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拎起來。
所幸他沒有直接用力,雲茶蹬着腿,轉頭看向藺儲:“你們又要做什麽?何必不依不饒?!”
藺儲聞言語氣帶嘲笑道:“怎麽,不過是去寒珩君那裏待了若幹個時辰,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一個小小貓妖,竟敢這樣說話。”
雲茶冷笑:“忘了自己身份的人是你們!”
藺儲示意灰影将她放下,他抓着雲茶的頭發強迫她抵着他的頭,壓低嗓音跟雲茶說:“聽好了,貓妖。我只說一遍,你和我八妹有着血脈契約,我們要是想讓你生不如死有着無數的法子。現今寒珩君看上了你,你便給我老老實實的,多提着你是南海龍宮的人,等到婚宴結束後,便邀請寒珩君去南海龍宮,聽到沒有?!”
雲茶笑出來,全然沒有前幾日那逆來順受的樣子了:“你怎麽自己不跟他說呢?”
藺儲厲聲道:“聽到沒有?!”
雲茶:“我沒跟你說笑,一會兒寒珩君來了,你就自己跟他說吧。”
藺儲眯着眼:“現在已是深夜,寒珩君并沒歇息?”
雲茶:“歇着呢啊,和我一起歇的,你把我弄出來的時候我倆在一個被窩呢。”
藺儲一愣,手像被燙到一樣松開雲茶:“不可能……你不過是他徒弟的……”他忽而大驚,震驚地看着雲茶。
“啊!——”一聲尖利的叫聲響起,是藺湘,她沖上來要抓雲茶的臉,邊喊到:“死貓妖!你給我說清楚,為什麽你和寒珩君會歇在一處,一定是你個死賤人勾引他!死貓妖,你怎麽敢?!”
她那架勢真要給雲茶破相一般,雲茶連忙向旁邊躲。
不過,還未等藺湘伸出手,她就已經咻地飛了出去。
一個修長的身影從衆人身後緩緩步來,藺儲瞳孔一縮,忽然發覺自己動不了了,轉頭去看灰影,他竟也是寸步難行。
這是何等強大深厚的法力,在不知不覺間一揮手便施下了定身術。
穆珏走到雲茶旁邊,拉她起來,用手拍掉她身上的塵土。
他意念一動,藺湘自遠處飛回來,重重摔在地上,穆珏居高臨下,但眼風都沒給她,道:“你剛才在罵誰?”
“寒珩君……”藺湘眼含着淚,“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在我眼皮子底下要傷我徒弟,饒你不死已是看在南海龍宮的面子上。”穆珏淡淡道。
藺儲在一旁見機道:“寒珩君,我們沒有要傷她,我八妹與她有血脈契約,我們找她出來說些話而已。”
他這不說還好,一說穆珏渾身寒氣更盛,話都仿佛帶着冰碴子:“血脈契約?”
藺湘在一邊大喊:“對!我與她有血脈契約!我們是一體的,你若是想要她做你徒弟,便也要好好對我!”
穆珏眼神發暗,每一步都帶着壓力,直壓得所有人都喘不過氣來:“我的貓,你定下了血脈契約?”
他抓起藺湘的脖子,忽而想起什麽,道:“這麽來說,她的嗓子和法力也是你們弄的好事?”
藺湘沉默了,看着寒珩君眼中的寒意,她那容量不足的腦子終于明白,事情已經不可挽回了,于是帶着恨意道:“對,是我們令灰影下的手?那又怎樣,如今她和我有血脈契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又能奈我何?”
穆珏嘴角扯起一抹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誰給你說的?蠢貨!”
他強橫的靈氣自左手凝起,一股腦灌入藺湘天靈之中,而後又撚出一個六菱形的法陣。雲茶和藺湘同時浮起來,于法陣之中。
而後,只見穆珏左手做了個抓爆的動作,藺湘身體裏的靈力便像噴射的血液一樣四濺而出,一縷血紅色的法力也于此時鑽了出來,被穆珏抓住,碾成了灰。
穆珏飛起接住雲茶,她絲毫未損,大大的眼睛看着他。
穆珏解了藺儲的定身術,一腳踏入虛空之中,只留下一句話:“回去把事情經過原原本本告訴你的父王,他知道應該怎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