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賣花燈喽!——賣花燈——”
漆黑寒冷的夜裏，人市上一派燈火通明。華燈初上，人們紛紛來到街上放松嬉戲，道旁各家各戶都懸挂起明亮美麗的花燈，樣式繁多，讓人眼花缭亂。
上元節的夜晚，放眼一望，路盡頭不是黑暗，而是五彩缤紛的大燈籠，從頭頂一直延伸過去。
銅鑼打鼓聲響亮，提燈隊伍自遠邊而來，穿着新衣裳的人們人手一燈，排成長龍，喜氣洋洋地跟着隊伍前進。
幾個拎着精致小花燈的娃娃互相追着鬧着，從舞獅子的人腿邊穿過。
目光所及皆是熱鬧非凡的景象。
雲茶飄在一個個小攤前，耳邊沸反盈天喧鬧不已，眼前琳琅滿目目不暇接。她伸出手指頭，彎腰去戳攤子上好看的花燈。
小娃娃們鬧過來，接二連三地直接穿過她向另一邊跑去。
雲茶摸不着花燈，掐着纖細的腰肢直起身，雙腮略鼓。今晚月亮黃澄澄的，又大又圓，高挂在天幕上，和燈籠的光一同向人間撒下一把祝福。
沒記錯的話，這是那年上元節，她當時興致勃勃地拉穆珏出來賞燈來着，玩得盡興而歸。
那當時的雲茶和穆珏應當就在不遠處，她才會在這裏出現，雲茶心中思索。
雲茶擡目掃視四周，越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果然捕捉到了對面街道一大一小并行的兩道身影。
男子着寬袖藍袍，衣帶上墜有幾朵金絲線繡的栩栩如生的山茶花，腳踏黑緞白底朝靴，身影颀長。
他左手邊的女子則是鮮亮的鵝黃錦衣，小臉紅潤帶笑，像個落入人群的小太陽，舉手投足透着嬌俏。她腦袋上插着根不倫不類的枯柳枝，看上去有些滑稽。
雲茶見狀，趕緊向兩人飄過去。
正趕上那邊的小雲茶氣鼓鼓得瞪眼，摸索着把頭上的枯枝子抽了出來，向穆珏瞪眼：“師父，這是不是你插在我頭上的？”
穆珏攤手：“為師怎會做那種無聊之事？”他唇角都帶着笑，快憋不住了似的。
“還不承認!”小雲茶暗暗白他一眼，低下頭嘀咕。
“你不買幾個花燈？”穆珏只當沒聽到，拿起手邊鋪子上的蓮花模樣的燈籠細細端詳。
雲茶：“買的多缺趣味，我聽說凡人的上元節都有猜燈謎活動呢，猜中就送花燈，既好看又喜慶。”
穆珏：“阿茶挺會替為師省錢啊，也好，不必擔心養不起……”
雲茶心道：“本來就是我養你嘛。”
她四外瞅瞅，某個穆珏平日常光顧的酒樓前正挂着好幾排樣式各異的燈籠，遠遠望去格外震撼。
“那個酒樓估計就有猜燈謎，我們去看看。”雲茶拉着穆珏小跑起來。
穆珏被她帶着，滿眼都是笑意，作怪地捏她嬌嫩的小手。
兩人突破重重人海，來到足有兩人高的燈籠架子前，數了數，一共六層，少說也得有上百個花燈。
每個花燈下面挂着紅色的小布條，上面工整寫着謎題。
酒樓掌櫃笑魇如花地走過來，他與雲茶和穆珏算熟悉了，掌櫃說：“想不到您二位也來逛啦？來來來，正好猜猜，猜一次一文錢，猜對了花燈就歸您啦!”
雲茶摸着紅布條，心裏感嘆，這掌櫃可真會做生意!
“這個是告。”雲茶撇一眼，說出答案。
掌櫃探頭去瞅她手裏的謎題：一口咬掉牛尾巴，打一字。①
“小姑娘果然聰慧過人!”他毫不吝惜贊美。
雲茶笑笑，用手肘怼穆珏的腰：“師父你帶錢沒？”
穆珏長“嘶”一聲，語氣意味不明：“男人的腰也是說碰就碰的？”
雲茶自然不懂其中深意，又上手輕輕掐他一把：“快給錢，這蓮花燈我好喜歡，再等一會兒就要被別人搶走了。”
穆珏随手扔過去十兩銀子，大手揉雲茶的頭：“都依你還不成，猜吧猜吧，全拿回家。”
掌櫃摸摸擦汗，莫名覺得一股寒意湧上後背，緊忙補充道：“客官，我們這兒規定，猜燈謎一回至多十次，若想再猜，得先進樓內點桌菜才行。”
“那好罷，”雲茶懊惱，從他手裏搶回九兩，放進自己的小荷包裏。
掌櫃：“……”
若是有個數限制的話，那就得先挑自己喜歡的，好看的猜才行。
雲茶邊盤算邊瞄上了個畫着胡蘿蔔的特色小燈籠，心裏大喜，扯着穆珏衣角雀躍：“猜那個，猜那個!胡蘿蔔!”
穆珏把越蹦跶越高的她按下去，嘆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養的是只兔子……掌櫃，那邊那個謎題是什麽？”
“稍等客官，我得把它取下來看，這麽多燈籠我也記不住。”掌櫃解釋道，招呼小二過來，爬着梯子上去。
握住紙條後，掌櫃眉毛上挑，露出春風得意的笑，清了清嗓子道：“這謎題是：書簽，打一字。”②
雲茶脫口而出：“竹？”
掌櫃搖搖頭，笑而不語。
“那是什麽？豬!”
“咳咳咳——”掌櫃一陣咳嗽，看見雲茶水靈靈的大眼睛直望着他，掌櫃摸了摸自己圓滾滾的肚皮，深刻懷疑她意有所指。
掌櫃擦擦汗：“姑娘，這跟豬有啥關系？不對啊。”
“是頰。”穆珏抽出扇子，彈雲茶的腦瓜崩。
掌櫃道：“不錯，是頰，二位還有六次機會。”
雲茶捂着腦門傻眼，啧啧道：“掌櫃，這可就是你不厚道了，我随口說出幾個答案也要算次數嗎？”
掌櫃嘿嘿一笑：“小店的酒獨具特色，與外面那些妖豔賤/貨不一樣，那這燈謎自然也是。”
雲茶翻白眼：“逼我是不是？我可有秘密武器!——師父，上!”
“你這呼喝跟班的語氣，是想作甚？”穆珏略有微詞。
雲茶暗道：師父你聽得不對，我這明明是關門放狗的語氣……
她捧住穆珏的胳膊，挂到他身上：“他家花燈好漂亮，我想要嘛，再說了，他們這麽坑我們，師父你難道不想治治他們？!”
掌櫃滿頭大汗，你們當着我面就這樣好嗎？
穆珏搖着折扇，聞言不禁贊同得點頭，道：“也是。”
于是乎——
一刻鐘後，掌櫃的含淚揮別盆滿缽滿的二人。之前明明一直都好好的，顧客猜不出來謎底的話，不甘心的人進樓吃頓飯出來再戰，得過且過的人經過他一陣軟磨硬泡也是點幾個小菜吃完再走的。
可誰能想的，就來了這麽兩個砸場子的。平日裏打酒打得那麽多，怎麽沒把他倆喝傻了!掌櫃的咬着小手絹，看着二人遠去的背影，就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銀子插着翅膀飛走了，心疼不已。
雲茶手裏提着八個或大或小的燈籠，嘴角上揚，止都止不住。
“我來吧。”穆珏低頭提走四五個較大的燈籠，為雲茶減輕負擔。
雲茶笑意盎然：“師父最好了。”卻在穆珏彎身的一瞬間，眼尖地瞥到一抹亮色一閃而過。她疑惑：“師父你肩頭好像有髒東西。”
“嗯？”穆珏扭頭看，發現是塊紅豔豔的粉塵染在了肩頭，還有股香得過頭的刺鼻味，他不禁眉頭一皺。
雲茶哈哈幹笑：“莫不是哪家姑娘看上了師父你，故意将這脂粉撲到你身上，想惹注意呢。”
雲茶聲越說越小，最後自己咂摸出三分醋意。她怎麽了這是？
穆珏臉色看着不大好，沉聲說：“我們盡快回去。”
“好的!”雲茶小跑起來，她也逛的有些累了，想趕緊回家挂燈籠去。
修長有力的手扯住她的後脖領講她拉回來。穆珏道：“太慢。”随後不容置疑得拖她來到巷子暗處。
一道金光自他指尖冒出，纏繞兩人。再眨眼，身邊驟然變暗，燈火變為形态各異的樹木，人來人往的喧鬧變為山間風吹得樹葉簌簌作響的動靜。
——穆珏直接施法讓兩人回到了無方山。
“你先回家。”穆珏把燈籠遞給雲茶。
聽他這意思，是不同她一起回去了？雲茶遂問：“那你呢？”
穆珏眉頭蹙着，半點沒有平緩的跡象，他拍拍肩膀，眸中閃過不耐與嫌棄：“為師要去泉裏沐浴。”
無方山後山有一眼溫泉，泉水清澈無比，水溫常年适中，總氤氲着水汽。那泉四周竹林密布，環境清雅淡然，在那兒沐浴一番，全身疲憊盡散，惬意非常。
雲茶摸摸鼻子，她原打算今晚去泡呢，可現下被師父大人奪了胡，也不好說什麽，只能點點頭，略為失落地向院內走去。
目送她走後，穆珏也一甩袖子，步履匆匆地直奔後山而去，仿佛有什麽極其厭惡的事情要去解決。
原地只剩下一路跟來，光明正大地做着鬼鬼祟祟的事的魂體雲茶，只見她不懷好意的嘿嘿笑了兩聲，眼裏遮不住的狡黠。
這竟是個十足十的美夢!何以見得？
福利這不就來了!
美人師父在線洗澡澡，大飽眼福的時候到了!
魂體雲茶心裏揣着只亂蹦的兔子，有點緊張有些羞赧，卻依然步伐堅定得跟在穆珏後邊。
——師父到溫泉邊了!
——師父試水溫了!
——師父脫/衣服了!
——師父……師父怎麽不見了？!
雲茶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陣勁風卷走，轉了好幾個圈，腦袋暈乎乎的。回過神來，又哪裏是溫泉邊，分明身處小院子裏，不遠處哼哧哼哧奮力四處挂燈籠的小雲茶幹的賣力。
不帶這麽玩的啊，這不耍她呢嗎？雲茶猶如霜打的茄子，頓時蔫了下去，無精打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