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被情郎背刺後 — 第 23 章


第22章

人間正值寒冬。

豔麗蒼白的男子撐傘走在漫天鵝毛大雪之中,曠野一片靜寂,厚厚的雪堆積在枯草之上,掩埋了一切腐敗,只留下茫茫一片的雪原。

好似走了很久,久到風聲都微弱下來,空中的雪已經漸漸停了,一成不變的雪原中終于出現了一抹別的顏色。那是一棵蒼翠的古樹,數十人才能環抱住的粗壯樹幹,縱使是在這樣的風雪天中它的葉片上仍舊沒有殘留半點雪片。它看上去就像一位年邁的老人,孤零零地等候在這荒野之中已不知多少年歲,越是走近越能聽見它微弱的呼喊聲。

男子輕咳兩聲,伸手覆上它縱橫溝壑的樹幹:“久等了。”

他雪一般蒼白的手指下泛出淡淡螢光,下一瞬眼前的樹便徹底消失在了他手下。

“這便是最後一縷了。”他低喃,微垂的眼睫輕顫着,像是承受不住這漫長旅途帶來的疲乏一般虛弱地倒了下去。

油紙傘滾落到一邊,雪不知何時又落了下來,溫柔無聲地落在地上男子身上,不多時便鋪了他一身。

***

“璨兮,快去見過妖尊大人。”

那小臉粉嫩的女孩怯怯自離川身後探出頭來,忽閃忽閃的眼睛好奇地看過來。他勾唇,沖她微笑。女孩似是受到鼓舞,撒開離川袖角,咧嘴沖他小跑過來:“妖尊大人。”

軟糯童聲好似一頭毛茸茸的幼獸,就這樣沖進了他跟前,抱着他腿擡頭沖他笑得燦爛。

“璨兮,不得無禮!”雍容冷豔的族長夫人板着臉上前,将那小小軟軟的一團拽開了。

那是生養她教育她的母親,蓉沅。

他剛要伸出去摸她腦袋的手就這樣僵在了袖中,目光淡淡掠過她因委屈皺成一團的小臉,心底一片柔軟:“無妨。”

不過萬年不見,她已經由昔日襁褓中的嬰孩長成如今小小的粉嫩孩童了。

離川要同他商議戰事,蓉沅便要帶她下去,可她小小一個脾氣卻是執拗:“我不,我就要陪着妖尊大人!”

蓉沅面色難看地蹲到她跟前,沉聲道:“你這般任性胡鬧,妖尊大人會不高興的。”

她一怔,明亮的大眼睛委屈地看過來,還不待他開口,蓉沅便一把将她帶了下去。

其實他并不介意,甚至可以說是喜歡她這份爛漫童心的。

仙妖兩界交戰不是小事,更非易事。他每日都忙得焦頭爛額,有時情緒堆積久了,都會抽空去趟篦月山。天狐族人都道他為戰事盡心盡力,每有進展便會親至。可他自己知道,他只是要來見她。

上次見面還是個羞怯躲在離川身後偷瞄他的奶娃娃,這次再見她已長成仙童一般漂亮的半大少女了。她雙手平平于額前交疊,聲音清脆又柔軟,好似破殼不久的鳥雀啁啾:“璨兮見過大人。”

這樣恭敬疏離的态度,叫他心中不由一聲嘆息。可她擡眸看過來,晶亮明澈的雙眼仍舊還是彼時模樣,他見着,面上浮現難得的笑容。

一直壓抑在心底的繁雜瑣事也一并煙消雲散,不複存在了。

天狐一族十萬歲是正式成年的日子,他細心挑選了百件禮物一并送至篦月山,終于第一次單獨與她說話。雖說十萬年來他與她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可他一路見證着她由一個脆弱易碎的嬰孩長至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樣。她無疑是長得好看的,可他見過的美人不知凡幾,本不該為着這樣一個小自己二十萬歲的後輩失神,可當她再一次以成年人的模樣并手于額喚他一聲“大人”之時,他仍舊恍惚了剎那。

這些年她沉穩了不少,他自是知道離川蓉沅對她十分嚴苛。可他也知道這份嚴苛不無必要,更不能橫加幹涉。她本該是驕傲肆意的性子,卻被諸多條框規矩束縛,變得穩重端莊起來。若旁人待她嚴苛,自己便該待她千倍萬倍的寵愛才是。他知道,她一直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可由于如今仙妖兩界局勢緊張,離川蓉沅根本不可能松口放行。

他回過神來,微笑着沖她伸出手:“璨兮,我有份禮物想要送予你。”

她眨眼,伸出的手帶着遲疑,半途就要縮回之時被他一把拉住,整個人都由他攬進了懷中。

“大人……”

“若無旁人,你可喚我滄瀝。”雙腳落地之時,他已輕輕放開她。

她面色酡紅,擡眸看他,目光明亮閃動,像極了第二次見面之時她幼年童稚天真的模樣:“可母親說……”

他帶着笑容看她,而她卻再說不出第五個字來,紅着臉上前牽住他衣袖一角,細若蚊吟地喚他一聲:“滄瀝……”

“好孩子。”他垂眸,嘉獎一般揉了揉她發頂,牽住她手領着她往結界那方去,“我帶你去見見你的禮物。”

手心的手指纖細溫暖,似乎與最初她捏住自己手指時并無二樣,可又好似多了些什麽不同之處。

他挑了百件賀禮,那是明面送給篦月山的,而真正送給她的,是這處洞府。

“此處名為‘蘅天’,此後它便屬于你了。”他低頭含住她尚在流血的指尖,察覺出她陡然僵硬的肢體後又趕緊松開來,“适才三道結界已記住你的氣息,此後它們便是你最衷心的奴仆,會誓死保護你。只要你在這洞府之中,它們便絕不會叫任何人傷害于你。”

她眼睫輕顫,不敢看他:“這本是你的地方,如今卻要送給我嗎?”

“我是你未來夫君,我的,便是你的。”

她驀地擡頭,眼中驚喜迸裂:“那此處,便是我們共享的秘密之地嗎?”

“你若想,那它便是的。”他領她走至洞中,指着角落幾口箱子,“這些心法秘籍是我多年心得,你若得空不妨一練。還有,我素來對衣物沒有什麽研究,這些素衣白衫你若不喜……”

“不,”她急急打斷,見他看來面色一紅,聲音漸微,“不,我喜歡的。”

他輕笑:“此後若嫌篦月山的樓閣太過無趣,便可自來此處。”

“大……”她咬唇,期盼地望着他,“那你可會來?”

他一怔,沉默半晌:“若我得空自會常來見你。”

“當真?”她雙眸晶亮地仰首看他,語氣歡快,“那我等着。”

這一等便是五萬年。他終于做好萬全準備,妖界上下整裝待發,為天狐一族,更為了她。

離川自是高興,甚至連一貫冷面的蓉沅臉上都罕見地挂起了微笑,天狐一族是從未有過的喜慶歡暢,同族宴席,連那顆頑石也來了。可不知為何,她态度變得十分奇怪。那種客氣疏離的笑容堆砌成冷漠的外殼,将她牢牢包裹在其中,再不見之前那般爛漫快樂。

宴席結束,他留下來與離川商議出兵之事,她站在長廊盡頭遙遙看過來,一雙眸子沉靜得半點不肖往日,卻好似藏着千言萬語要同自己訴說。

他遙遙沖她微笑,她卻蒼白着臉色離開了。

待得一切計劃敲定他再去尋她之時,她卻隔着幢幢燭火問他:“聽聞大人在我出生之時便同父親定下個約定?”

房中并無第三個人,她卻仍叫他“大人”。他心中雖略有失望,卻不知她為何此時問及這事,只好點頭:“不錯。”

她面色一白,又問:“大人來篦月山,便是因為這個約定?”

事關于她,自是如此。他又點頭:“正是。”

“如此,”她垂眸輕笑,面色蒼白一片,“大人,璨兮還有一事不解,不知大人可否作解?”

“你問。”

“大人可曾對任何人動過心?”她擡頭看他,徑直望進他眼中,帶着一絲固執一絲渴盼。

他一時竟不知應當如何回複。仙妖大戰在即,他早已暗自做了決定,若能戰勝全身而退,回來之時便以和書為聘,昭告三界,叫她風風光光地嫁給自己,此後山高水長,他總能彌補她這些年的沉悶寂寞。可現下她這樣問,他又有什麽能夠給她的呢?

“璨兮知道了。”久未等到他的答複,她終于輕笑着開口打破了沉默,“說起來,璨兮長至十五萬歲,除了族人,見到的男子似乎只有大人一人。父親似乎屬意大人,可璨兮尚不知情愛為何物,實在不願就這般糊裏糊塗地嫁給大人。還請大人允璨兮下山,放璨兮自由。”

她起身,并手于額,恭敬一拜。

他好似跌入深不見底的潭水,渾身上下都是冷的。他以為他能給她自由,卻不料在她眼中這竟是最大的禁锢。

可現在,她在求他,求他放她自由!

不,他不想放。他頭一次有了成家的想法,第一次懂得歸宿的深意,甚至已經計劃好今後漫長人生同她執手相伴走過的每一步,他如何能放?

可這個面色蒼白,眼神黯淡的她,當真是他想要看到的嗎?她在逼他,用她的倔強、她的堅定、她的不快樂,一步步地逼他堕入深淵。

“待我歸來之日,”他握緊拳頭,壓抑住心底翻湧的情緒,“便是還你自由之時。”

戰事慘烈,兩敗俱傷,伏屍遍野,血流成河。

他看着手中仙界送來的和書,只覺得從發梢到腳底皆是冰涼涼的一片。他閉眼,望着陰雲鋪陳的天幕,勾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狄姜戰死,他頭一次獨自一人來到篦月山。那頑石已長成翩翩少年,仍執傘固執地等在山下,侯他前來。

“聽聞你婚期将近,提前恭喜你了。”

若她點頭,他何嘗不喜?那件早早備好的嫁衣,她穿起來定然十分好看。

她其實早有能力離去,可她仍舊堅持如約等到他回來。她看上去越發消瘦,連從前他最愛的一雙眼也黯淡了幾分。

他确不該再折磨她,禁锢她的。他想。

心底一片悲涼,面上卻不敢顯露半分。他擡手倒滿兩杯酒,推一杯到她手邊,仍如往日一般對着她微笑:“滿飲此杯,此後,恩怨兩消,各不相欠。”

他舉袖飲盡,只覺得從喉嚨到心底俱是苦澀一片。她沉默地看着手邊的酒,怆然落下淚來,舉杯仰首,一飲而盡。

此後,再無任何人可傷你半分。璨兮,願你此行錦燦,歡歌笑語。即便良辰美景,與我再不相關。

她選擇離開之日恰是原本商議的婚期前一日,她留信于他,求他莫要苛責族人,也莫要命人前去尋她。他一貫重諾,既是答應她的,便絕不會食言。

交代好下屬絕不能苛待天狐一族後,他被迫閉關。融到她那杯酒中的逆生咒耗費他近半修為,加之三萬年的征戰,他整個人已疲憊不堪,甚至根本不知應當如何應對自己不日到來的四十萬年天劫。

他無根無形,自無妄海中誕生靈智,斂天地靈氣,日月光華凝成形體,所歷天劫比起天狐一族更為殘酷。他曾想過千萬次反抗天道,可殺伐征戰數萬年得到的只有無盡的疲累。到後來,他甚至已經不知道自己應該再去往何方,再為何事鬥争之時,璨兮解救了他。

是啊,他已扛過那殘酷命運,難道要她也同自己這樣痛苦地承受一遭嗎?無人替他向天道索要公平,已然理解這份痛苦的他難道不能為她鋪平前路嗎?

他本該是好好保護她的,可她要的自由中沒有他,她要明白的情愛亦與他無關。他若不能常伴在她身側,那便換種方式陪伴她守護她,那也是好的。

此後刀槍劍戟全由他受,春花秋月皆讓她賞。如此相伴,倒也別致有趣。

世人皆以為他留在了妖尊殿中閉關,其實不然。他去了一處三界之中唯她一人知曉之地,可她永世都不會再回來了。四十萬年的天劫仍舊兇險異常,四十九道天雷足足劈了三日,将整個洞府劈成焦土,再無半點生機。

他變得十分虛弱,連離開洞府的力氣都沒有。三道無上結界隔絕外界一切紛擾,他靜心留在此處修養,無暇顧及其他。

可他萬沒有想到的是仙界竟厚顏無恥地撕毀和書,再興戰事。非但如此,為報複天狐一族,仙界加諸了更為殘酷的天劫。而首當其沖的,便是璨兮。

意識到她危險之時,一切都已然來不及了。逆生咒替她承受了十二道天雷,他已再無相抗之力。拼着最後一絲力氣,他最後一次催動逆生咒,護下她最後一縷魂魄送回蘅天。他知道,有這三道結界守護,終有一日,她會回來。

而他,哪裏也不去,就讓這具身軀與這片土地融為一體,沉默地守護着她。待她回來之日,化成風,落成雨,撫她發絲,吻她面頰。

只是璨兮,我多想再見你一面,哪怕只是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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