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被情郎背刺後 — 第 17 章


第16章

靜谧禪室中,只有一豆燭火照亮黑暗中的一角。紅衣墨發的男子盤腿坐在蒲團上,垂眸用手指撥弄着燭心火焰。他面色平靜,柔和燭光照亮他漂亮精致的面龐,卻點不亮他一雙幽深死寂的墨眸。

“你要找的那個人,我已替你去見了。”離垢眸光平靜地落在男子身上,頓了頓繼續道,“你說你與她結識于人界,可這萬餘年她根本沒有離開過她的洞府半步,此事仙界上下皆可為證。”

男子恍若未聞,幽靜眸子盯住燈芯火光,靜室中一片沉寂。

“我也親去東海面對面地問過她了,從她神情來看,她當真是不認識你的。”離垢輕嘆一聲,“或許你找錯人了。”

男子聞言低笑一聲:“不,芳芳只有一個,三界上下我只有這麽一個芳芳,我怎麽可能找錯。”

離垢擰眉:“你執念太深,戾氣太重,如此于修行并無半分益處。我既已收你為徒,自是不能見你繼續這般下去。這段時日你便先在這靜室面壁思過吧,待你何時放下了為師再何時放你出去。”

男子勾了勾嘴角,看也沒看離垢一眼,輕聲道:“師父,你困不住我的。”

離垢垂眸念了聲佛號:“你縱是出去了找到那人跟前,得到的也只會是同樣的答複。”

“不會的。”男子垂眸低笑道,“我和芳芳約好的。”

離垢嘆息一聲,轉身離開了這間漆黑死寂的靜室,擡手又結開三道結界,這才搖着頭離開了。

靜室中,蒲團上的紅衣男子終于伸手毫不留情地掐滅了這星半點溫暖也沒帶給他的光亮。

“芳芳,等我。”

薙芳并未回去蘅天洞府,畢竟不知那根死纏爛打的竹子是否仍舊候在那裏。于是她幹脆離開東海,去了一趟兀枝山。早先便聽聞兀枝山的桃花極其漂亮,掐指一算,正是花開時候。

胭霞在仙界一貫的好人緣,因此山周并未設有結界,薙芳徑直卷雲進了山,在那粉雲蒸騰的桃林外落下地來。桃林很大,一路走來落英缤紛,确是難得的好景致。她負手前行,頭上衣上皆落了厚厚一層粉嫩花瓣,花團深處傳來清雅琴音。

行雲流水,弦音繞耳,莫名透着一股熟悉。

薙芳撥開旁逸斜出的花枝,見着林中撥琴垂淚的女子,忍不住皺眉道:“好好的,哭什麽?”

胭霞吓了一跳,趕緊抹淚站起身來,見着是她稍稍怔了怔,而後趕緊行禮:“薙芳仙子。”

薙芳擺手,渾不在意地走到石桌前坐下:“我問你,哭什麽?”

胭霞咬了咬唇,伴着微紅的眼眶,水潤的明眸當真是衆仙口中惹人憐愛的模樣。

“回仙子,胭霞只是記起些舊事,一時感懷罷了。”

這便是不想多說了。不過即便她不說,看到她這副模樣的薙芳自然心如明鏡。

“仙界上下還有胭霞仙子求不得之人嗎?”

胭霞一愣,眼中水光更甚:“仙子取笑了。”

薙芳最是不耐煩這副悲春傷秋的哀婉模樣,撇了撇嘴:“求不得換一個便是,只要你願意,仙界哪位仙君不是樂意之至的。”

“可是他不會。”胭霞垂眸,哽咽道,“他早先便有了意中人,甚至還為了她來我這裏求走最好的桃樹種子,只為替那位意中人種出滿山桃花。”

薙芳挑眉:“仙界還有這般癡情的兒郎?當真是稀奇了。難怪你對他這般戀戀不舍,看這模樣,倒是位有心人。”

胭霞落下淚來:“他越好,我越是舍不得就此放手。可他平生不喜與人糾纏,性子又是冷清慣了的,我、我明知他若是當真動了心便絕不會輕易動搖的,可我、可我……”

她帕子遮臉,趴到一棵桃樹樹幹上,掩面痛哭,看得薙芳目瞪口呆。

聽她那哭聲哀婉凄絕,雖細碎低微,可仍吵得薙芳賞花興致全無,頭疼地揉起了額角:“行了,到底是誰,你不妨說來聽聽,或許我可助你。”

胭霞聳動的肩膀一頓,低泣聲也漸漸停了下來。她扭頭,一雙紅通通的眼睛可憐兮兮地望過來:“當真?”

薙芳嘆息:“說罷。”

“庭彥仙君。”她雙手揉着手帕,半晌,細若蚊吟地報出一個名字。

薙芳險些把口中的茶水噴出來,她咳嗽着将杯子放下,瞪眼問道:“霧嶼山的那棵紫竹?”

胭霞含羞帶怯地點頭:“正是。”

不喜與人糾纏,性子清冷慣了……到底哪點像是說的那人了?

薙芳腹诽,看着胭霞滿臉期待的模樣她又忍不住撐着額角嘆息一聲:“我替你去問問看吧。”

胭霞眼睛頓亮,面上綻出喜悅的笑容:“如此便多謝仙子了。”

“不過,你适才說的那棵竹子的意中人,”薙芳皺眉,“到底是誰?”

胭霞抿了抿唇:“這我便不知了,只聽聞他将那片桃林種在他所住那處的後山之上了,可霧嶼山那處禁制頗多,尋常人進不去……”

但薙芳不是尋常人,她想進的地方還甚少有進不去的。她坐在雲上,在霧嶼山上頭轉了兩圈,便找到了那處隐在結界中廣袤全然不遜于兀枝山的桃花海。

“咦,還真有。”她旋身落下,衣袖卷起的花瓣風一樣圍繞在她周身打了個轉,這才飄飄然地落下。

滿林桃花随風微晃,倒像是在争先恐後地同她打着招呼。

薙芳環顧四周,發現這些桃樹比起兀枝山的還有精神,看得出林子主人照顧的認真程度。看來,這人當真是對他那意中人極為上心了。可他既有意中人,又為何硬要纏着自己收下那截态度不明的紅繩呢?

薙芳搖搖頭,将腦袋中的雜緒甩了出去,擡手攀下一簇花枝,觸手剎那一股極為熟悉的靈氣便順着手指攀至她靈海,叫她渾身一顫。

不會錯,這是屬于她的靈氣。

薙芳怔愣地松開花枝,适才進桃林之時便察覺到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原來此處花海中竟充斥着自己的靈氣。可是為什麽呢?那棵竹子種下的花樹,為什麽會有自己的靈氣留在其中?她分明不記得她來過這裏的啊?

“薙芳?”身後傳來熟悉聲音,薙芳轉頭看去,那人仍舊一身繁複紫袍,神情錯愕地站在不遠處看着她。

薙芳點頭回禮:“庭彥仙君。”

她神情平靜冷淡,絲毫不像記起往昔諸事的模樣。庭彥眼中光亮一黯,心頭激動漸漸沉寂下去:“不知薙芳仙子此來所為何事?”

“本是為他人之事而來,不想意外發現這桃林中似乎藏着與我相關的秘密,不知庭彥仙君能否告知詳情?我何時來過此地,又是何時與庭彥君有了那些叫人豔羨的故事?”雖心中仍存有疑問,可這桃林中的事實此刻就擺在她眼前,她縱是再如何不信這人之前所說,再如何懷疑仙界謠傳,也不得不強迫自己靜下心來聽一聽這人接下來所給出的解釋。

“仙子當真想知道?”庭彥擡頭,望進她一雙平淡無波的墨黑眸子。

“總不能糊裏糊塗地丢了這萬年的記憶。”她擡手化出桌椅,好整以暇地給自己倒了杯茶,唇角笑容淡淡,“還請庭彥仙君事無巨細地從頭到尾細細講來,薙芳旁的沒有,耐性卻是一等一的好。”

“仙子之前防我甚防兇獸,難道就不怕庭彥捏造事實,占了仙子便宜?”

“庭彥仙君此等仙姿便是美若胭霞都不敢企望,若是仙君有意,蘅天洞府倒不介意多出半個主人。”薙芳擡手一笑,“請吧。”

她姿态肆意,當真又是最初相見之時的不羁模樣。庭彥緊了緊手指,她這樣孤高驕傲的一個人,若是知曉自己曾經因他之過有過那樣一段狼狽無助的過往,想必不會好受。可這萬年過往,其中是非曲直,愛恨情仇,與其等她自己回憶起來再來恨他,倒不如此刻坦誠以告,無論最終走向是怒是恨,都是他早該承受的。

庭彥松開手指,坐到桌前:“我與仙子初遇并非南海壽宴,而是更早些的萬花宴上。”

說是更早些卻是有欠妥當,那是四萬年前薙芳第一次走出洞府恰巧趕上的第一次仙界大會。她受不住那些打量目光,坐了不過片刻便卷雲離去,不想彼時庭彥亦在席間。

“只是彼時自己籍籍無名,想來你并未留意。後來,東海兇獸作亂,攪得東海上下天翻地覆,衆多仙君前去皆是受挫而歸。我心想着,若能一舉成名,今後見你之時便有底氣上前同你說上一兩句話了。于是偷拿了師父最珍貴的法器,擅自跑去了東海除妖。”

“聽聞這一仗你打得極為漂亮,不僅除了兇獸,甚至還救下了東海的那位鲛人公主。”這些風流轶事她之前從那老龜口裏聽過。

“不,那一仗我打得極為兇險。我與兇獸大戰三日,靈海幾近枯竭,若非借着師父那法器之威給了它最後一擊,想必就得殒身東海了。”

“可你仍舊如願,一戰成名。”薙芳輕笑一聲,“底氣有了,于是你來找我了?”

庭彥見她這雲淡風輕的模樣,心裏暗自嘆息一聲,搖頭:“你一貫獨來獨往,甚少與人相交,三界來去,也多為尋求秘境,行蹤飄忽不定。每次我都只能循着仙界衆人的只言片語前去各個秘境,可永遠都未能遇見你。漸漸的,我就不知道自己若當真見到了你又該說些什麽了。明明只是為了去見你踏足那些秘境,卻被仙界衆人傳出一個勤勉奮進的美名來。但其實,我只不過想見你一面罷了,哪怕只說上一句話也是好的。”

“哦?看來庭彥仙君對我還真是一片真心。”薙芳支頰看他,“這樣三界上下尋我的仙君,似乎只你一人。彼時你若開口,你我或許早早結成仙侶也說不定。”

她笑眼彎彎,語調末尾帶着撩人的上揚。

庭彥閉了閉眼,自嘲一笑:“以我彼時修為能否替你擋去一道雷劫都未可知,仙子又何必拿這些話來嘲弄庭彥。”

薙芳面上笑容漸斂:“看來仙君與我之間當真有段過去,否則這樣隐秘的事你又是如何得知?卻不知仙君彼時是如何答複我的,莫不是真的答應了?”

“諸位仙君铩羽而歸無人知道其中緣由,即便今日,也未曾有一人洩露過任何信息。我曾經不懂為何即便優秀如他們,亦無一人能叫你動心。直到天山秘境之中,僥幸與你扮演幻境之中那對試圖逃避天罰宿命的愛侶之時,我才明白,你開玩笑說出的那句分擔天劫,一衆仙君竟無一人敢應。”

薙芳緩緩握緊手指,閃爍眸光淬亮冰冷:“仙君何以認為我所說非真?縱是勇武如離火,謹慎似季獰,也從未有過一人懷疑我所說是戲言。”

“因為他們不敢應,所以這話便是真的。”庭彥自袖中掏出那截紅繩,推至她面前,“而我敢應,自然知道你所說不過一句玩笑試探。”

薙芳看向手邊紅繩,突然意識到什麽,猛地擡眼望他:“共生繩?你瘋了?”

庭彥不語,繼續道:“秘境歸來之時我便有了決斷,後來之事皆是我一手造成,無論你今後能否回憶起來,你該恨的該怒的該殺的,我都會欣然接受,絕無半句怨言。”

“你到底在說什麽……”

“薙芳,”庭彥打斷她,安撫性地笑了笑,“先聽我說完好嗎?”

他這樣溫柔地喊出她的名字,倒叫她一時之間有些恍惚起來,适才幾乎要噴湧而出的驚愕與憤怒此刻竟好似被馴服的兇獸,變得乖巧安分起來。

“這片桃林是我為你種的,可我不知你厭惡桃花,邀你來看花的那日你一氣之下将花林燒了個幹淨。彼時桃林中一并孕育出的花精恰在林中,而共生繩也尋着你的氣息而至,那把火來得太快,繩子一急之下鑽進花精體內随她魂魄下世輪回,我發現時已經晚了,于是只好下界去尋。等我帶回沉瑛之時,繩子與她幾乎融為一體輕易不可分割,于是我只能暫擔師責,耐心教導盼她凝體之時再取回繩子。可進度太慢,眼看你歷劫在即,我只好做好萬全準備,先與閻君打過招呼後再趁機抽去你仙根,借輪回池水洗去你一身仙力,如此你便可在人界平安輪回百世,只等我将紅繩取出之日再去接你回來。可我不知……”他頓了頓,只覺得胸口壓着的巨石越發沉重,叫他如鲠在喉,發不出聲來。

“你不知我為精進修為,早抽出三道神識藏于心脈,因此仙根被去,仙力被洗,我卻并未下界輪回,而是淪為廢人,堕入凡塵。”即便沒有這段記憶,但彼時遭遇可想而知。薙芳捏緊手指,艱難開口,“我以凡人之軀承着這三道神識,時光流逝越發可怕,若無人幫助,或許不到一個月便只能以凡人之軀老死,然後忘卻一切如你所願輪回百世。可事實是,我并未堕入輪回,且心脈之中的三道神識亦不知去向,這其中,又發生了什麽事?”

“沉瑛凝體,記起了從前過往,将對我的怨怼全算在了你頭上。我為助她順利渡劫之時傷了本元,修養之時不知她如何算得你在人界,偷了繩上一縷靈力下界找到了你。你以一道神識施壓,幾乎将她吓破了膽。我下界找到你時,你體內已無任何神識,于是我只能将你趕緊帶回蘅天洞府。後面的事,你便都知道了。”見薙芳沉默,庭彥又道,“以你心性,渡劫之事必不願他人相助。我因一己之私瞞着你制出這根共生繩,又連累你人界輾轉煎熬,縱是此刻你記不得這諸多折磨,但我該償還的,絕對一分也不會虧欠。”

薙芳看着他輕嗤一聲:“庭彥仙君莫非忘了前幾日我是如何處置驚潭君座下弟子的?庭彥仙君就不怕這一身修為盡數被我廢去,也去受一受這輪回之苦嗎?”

“庭彥無懼。”他神色自若,眸光坦然平靜半點不似作僞。

薙芳起身,拂去肩頭落花,沖他緩緩伸出手來:“那麽……”

庭彥深深望她一眼,輕輕合上了眼。

本該落到發頂的那只手卻柔柔擦過他額頭,指尖輕柔留下一線淺溫。庭彥愣愣睜開眼看着對面那人如花笑靥,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已說過,三界之中似仙君這樣固執誠摯之人不多了。我珍惜尚且都來不及,又何來處置一說。”她晃了晃手中紅繩,“至于這個,既是花盡心血為我做的,自該交給我才是。你我若能順利捱過雷劫,今後還有無數歲月足以清算這筆前債,你說是嗎,庭彥?”

庭彥眸中暗色重被點亮,他鄭重點頭,心底一片酸澀的柔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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