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驕陽如火,校場嘶吼震天,被強悍的五行術數所召喚出的猛烈疾風在校場內怒卷而過,給正被操練的天兵帶來比負重狂奔更為艱難困苦的磨砺。
建夜天将扛着珞姻上仙走在校場的邊緣,他身邊那層阻擋狂風的結界看起來堅固到牢不可破,暴怒的疾風一波一波仿佛永無止息地沖擊着藍光結界,卻無一例外地全部無功而返。
但在校場內的天兵們看來,校場邊緣處只有突然消失後變得更加暴烈的狂風,像受了刺激般就近抛出好幾個天兵發洩,黃沙土的表面瞬時灑上一層鮮紅的熱血,
天兵們卻根本看不到他們莫名消失的冷血天将以及他肩上的珞姻上仙。
被建夜天将扛在肩上的珞姻上仙皺着黛眉開口道:“英明神武的天将大人,你放我下來,我自己也能走。”
英明神武的天将大人沒有理她。
珞姻上仙卻已經難受到漲紅了臉,這段到密林的路途高低不平,她飽滿的胸部随着建夜天将沉穩的腳步有一下沒一下地碰撞他結實寬闊的後背,而鐵臂所環繞禁锢的修長雙腿更是被生生勒出了紅痕。
建夜大人從來不知道什麽叫憐香惜玉。
銳利的指甲泛着刀鋒般的寒光,珞姻上仙原本燦然生輝的褐色瞳眸倏忽轉為令人毛骨悚然的鮮豔赤紅,柔白細嫩的掌心躍躍跳動着交雜紅黑兩色的灼熱火苗,兇猛的火舌仿佛生來帶有尖利非常的爪子,會忠誠地勾住所有它的主人覺得應該被燒掉的東西。
這是天界連談及都是禁忌的陰毒地獄之火。
而今,這樣兇悍可怖的火焰就這樣靜靜平躺在珞姻的掌心,仿佛是已經跟随她多年并且忠貞無二的仆人,願意為她掃除前進時一切擋路的障礙。
珞姻的心裏只有一個聲音,在這個時候殺了建夜天将,讓他化成溺于狂風的一攤塵灰。
這個聲音被無限制的擴張,變得像是十八層煉獄裏充斥了耳邊三百年的百鬼夜啼,它們中的每一個都在獰笑着此起彼伏地開口勸誡道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這是他欠你的,這是他欠你的。
朝陽神殿寸寸碎骨的一幕再一次浮現眼前,她被鎖鏈牽到大殿之內,建夜天将擡腳便踢碎了她的膝蓋骨,她疼得渾身是汗,卻軟的像稀爛的泥,他看她的眼神冰冷地像是在看一頭不知天高地厚的下賤畜生。
左耳上墨藍色的耳釘流轉明光映襯碧落華燈,他筆直如松地站立像世間最公平不過的神祇,以高位神仙持有的最為居高臨下的語氣道:“凡人的血脈,也配有仙骨。”
珞姻上仙雙眼中赤紅的瞳眸放大,掌心的火苗卻漸漸熄滅,燦若星辰的美目最終回歸了醉人神魂的深褐,纖細白嫩的十指處圓潤的指甲泛着純淨無害的柔粉色。
我不會這樣傷他,但我一定會讓他和我一樣痛。
但是現在痛的就只有胸口飽受碰撞之苦的珞姻了,在終于到達那片要補種神樹的密林時,她簡直激動得快哭出來了。
珞姻上仙圓滿跳到土地上的瞬間,就扶着身旁的一棵枯敗神樹蹲了下來,而後聽到來自頭頂上方的建夜天将冰涼如同命令般的聲音道:“起來。”
眼波流轉生輝的明眸勾人,豔絕傾城的臉頰因晌午的日光而熱得微紅,她纖細的手指随意抓起一抔黃土,擡頭看着他道:“起來?那你能告訴我這裏原來的瀚靈神樹為什麽會死了一大片?”
建夜天将已經将手中的幾百株樹種散到了地上,無意多言地回答:“被練兵的風吹倒了。”
泥沙塵土從珞姻上仙的指縫間緩慢漏出,她黛眉微挑一副你根本在騙我的樣子繼續說:“瀚靈是最為堅韌的神樹之一,我們廣煙神殿培育一株樹種要花上十年,怎麽可能被你們練兵所用的風掃蕩得一幹二淨?”
珞姻上仙的手掌攤平擡高後,那些散落在地的樹種跟着一同懸在了半空,她淺笑着開口道:“況且校場內那些看起來狂暴的疾風,根本就是由天兵心中的畏懼所創造出來的幻境。”
懸浮在空中均勻分散開的樹種極為輕柔地落地,珞姻舔了舔微有幹澀的唇角問:“這是新一批的天兵?膽子這麽小?”
建夜天将雙目微眯地看着她,見那妍姿豔質絕麗無雙的天界第一美女搓了搓手上的灰土緩慢站起,走到他身邊低下頭,如若情人間喃喃低語地小聲問:“你說天帝要是知道,你用冥界的魔窟禁獸訓練這批蓬萊貴門出身的新兵…..會不會有些生氣?”
珞姻上仙仿佛威脅一般的話并未觸動建夜大人半分,他的語氣依舊分外生冷道:“你若不想有麻煩,就管好自己的嘴。”
瀚靈神樹的樹種落地生根,須臾已經長出細嫩的枝幹,數樹新開翠影齊,倚風情态被春迷,珞姻擡頭看着建夜天将,燦若星辰的美目含盡春情,雙頰淺紅膚色白膩若雪,一副柔腸百轉欲言又止的模樣。
她側過臉看着校場內那些出身不凡甚至受到天帝禮遇,而今卻只能在虛幻的狂風中四處奔跑的新兵開口道:“你的事,我都不會往外說。”
珞姻往前又走了一步,流風吹起她芙蓉色的薄紗袖擺,秀挺的鼻尖幾乎要挨着他,低脆好聽的聲音婉轉道:“就算你從來都不會看到我。”
建夜天将後退了一步,手握長劍扛在肩上,極為冷淡地看着眼前豔絕傾城的美人道:“樹種好了,你可以走了。”
被趕着走的珞姻卻是沒有一點難過地笑出聲來,雙手背後仰起臉,美目靈動地看着他問道:“你這麽急着種樹,是不是為了掩蓋魔窟禁獸的氣味?”
建夜天将轉身沒有答話,他背對着珞姻上仙面朝校場走去,似乎已經完全不在意這片樹林,以及樹林裏雙目透澈含情的絕麗美人。
但他即刻便聽到銳利匕首拔出後所發出的刺耳聲響,建夜微皺劍眉側過臉,看到鮮紅的血液自珞姻上仙雪白纖細的左手手腕處觸目驚心地流下。
她的右手還緊握着那鋒利至極的匕首,左手手腕處源源不斷地流出顏色極紅的溫熱鮮血,一路流到指尖,灑在泥黃色的土地上緩慢暈開成片。
原本枯黃的雜草在被那暗紅軌跡觸及時,竟然舒展葉片從底到頭重新煥發生機,剎那回複往日鮮嫩的翠綠。
雲風拂過,瀚靈樹苗郁郁蔥蔥的密林邊,只有淺淡到幾不可聞的蓮香。
珞姻上仙随手将那雕刻蓮紋的精致匕首扔在了地上,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随風淺動的芙蓉色長裙尚且沾染着豔紅的血痕。
上仙大人剛轉身就疼得蹙緊了眉頭,她原本紅潤的雙頰變得微有蒼白,覺得自己大概是一不小心灑多了。
珞姻才想起來在凡間割腕其實是一件同跳水上吊喝毒藥一般大的事,常見于阻止丈夫納妾的婦女和還不了錢的苦主身上。
但是她絕不能在此刻轉身朝建夜天将尋求幫助,她絕不能在這個時候讓他覺得自己是個麻煩。
廣煙神殿的牡丹和芍藥仙子一直站在內殿門口等珞姻上仙回來吃午飯。
牡丹拽着手中刺繡花萼的粉色繡帕,她将午飯等到涼了個透,也沒等到掌宮主神的影子。芍藥拿着涼掉的包子站在她身邊,嚼得滿口都是包子面地問:“上仙怎麽還不回來?”
牡丹充滿嫌惡的眼神掃到芍藥身上,傲嬌地擡着粉臉道:“別把包子屑沾到我的裙子上。”
芍藥咽下這一口包子接話道:“反正上仙也不知道你今天特意換了新裙子。”芍藥仙子又咬了一滿口的包子邊嚼邊說:“你每天都穿大紅色的裙子,誰能分得清。”
牡丹一甩繡帕轉身怒目而視直瞪着芍藥,卻見她好像驚詫萬分地張大了嘴,張開的嘴裏包子面全掉了出來,芍藥仙子結結巴巴用快要被吓哭的嗓音喊道:“上仙……上仙你怎麽了!”
牡丹聞言轉過臉,卻見到面色極為蒼白的珞姻上仙和她左手邊沾滿幹透血液的芙蓉色長裙。
牡丹仙子提着紅色長裙一路小跑到上仙身邊,看到珞姻的左手手腕纏繞着厚厚幾圈的紗布,晶瑩剔透的眼淚說掉就掉地流了下來。
她擡起臉看着珞姻,十指緊緊攥着繡帕,剩餘的淚水還在眼眶裏打轉,顫着聲音問道:“這是怎麽回事,早上出門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
上仙用完好的右手一拍她的肩膀,燦若繁星的雙目深沉看向遠方道:“天帝練兵的校場果然刀劍無情。”她看着牡丹和趕過來的吓得臉白的芍藥,攤開雙手像真的一樣地無奈道:“不小心被傷到了。”
珞姻上仙的身後還跟着那兩位樹仙,竹霖依舊皺着眉頭不發一語,柏寧雖然搞不清上仙和建夜天将在小樹林裏發生了什麽,但是根據他自己的臆測,這個時候也還是少說為妙。
事實上,在樹仙柏寧的心裏是這樣還原當時情景的。
建夜天将和珞姻上仙到了小樹林後,他們上仙大抵是想輕薄一下連上衣都不穿的建夜大人…..當然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建夜天将拔出長劍誓死不從,兩相争鬥間上仙勢弱,就不幸負了傷。
柏寧在心裏嘆了口氣,他覺得建夜天将只能單身一輩子。
華燈初上,月濃夜涼,用瓷勺在碗裏轉圈的珞姻上仙,看着碗裏濃稠的苦藥黛眉微蹙,随口編謊話诓诓牡丹和芍藥自然很簡單…..
但是這麽嚴重的傷口,她要怎麽對刀劍裏摸爬滾打長大的修明神君解釋?
珞姻假想了一下如果自己膽敢理直氣壯地對修明說我劃自己傷口是為了泡天将,神君殿下他可能會有的反應,就已經渾身冰冷地害怕一抖。
但是有一句名言叫做,怕什麽來什麽。
溫潤如玉的修長手指撫上微有蒼白的絕麗臉頰,靜郁含香的晚風透過窗棂緩慢吹過,翩翩白衣袖口上繁複難描的至尊銀紋表征出無可撼動的地位。
珞姻上仙心顫地轉過臉,修明神君高大挺拔的身體壓下來,自木桌桌面下牽出她刻意伸過去藏着的裹着層層紗布的手,低沉的聲音略帶涼意問道:“怎麽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