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泡泡裏現出的形景,聽着和圓沉聲道來,一時間,憐憫、嘆惜、憤懑……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心中頓然不知是何滋味。
她忽而明白,和圓眼裏的滄桑、渺于世俗的冷漠,究竟從何而來。
心中積蓄的怨氣,使得被大火毀掉了全身的她,在瀕臨死亡之際,引來了方來至人界的魔靈。
“取一具重生的□□,于我等而言,再簡單不過。”泡泡裏,傳出暮熹曾在擎天洞中聽過的聲音。
“我……”躺在焦色的土地上,女子艱難地從喉嚨裏吐出零散的幾個字,卻不僅讓當時的魔靈一詫,亦讓如今的暮熹猛然一驚,“想要……重生為一名……和尚。”
最後剩得的一絲茍延殘喘之氣,女子說出了她同意與魔靈交易的要求。
重生前的和圓,其名陸思煙,其父乃為當時朝中的員外郎。
陸思煙于家中排行老肆,因是庶出,且其母早年間便因生她而難産致死,家中亦并無可依賴之人,自小便受盡姊妹間的欺侮。
令她惟一能得安慰的,便是自小暫居陸家,與她青梅竹馬的遠房表哥周涵,時時于她受欺辱後給她支持、鼓勵。
奈何好景不長,至她十五歲那年,陸父卻忽地将其二姐許給了周涵。
二姐對周涵的心意,她自小便知,可周涵明明親口言過,他愛的人是她。
她本以為,周涵會一口回絕這門親事。卻未料,幾日後,從乳母口中得知,周涵早年間便已應了父親此事。
聞得此消息,她自是如五雷轟頂般不能自持。
“他若真心愛你,定然會在你受人欺辱時便挺身而出,”暮熹冷聲地道出了事實,“非得等到過後,豈不可笑?這般看來,他對你的好,不過舉手之勞。”
“當時的我若有你這般心思清明,何致落到往後那個地步?”和圓自嘲般地一笑。
自二姐和周涵成親後,她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彼時家中的三哥,卻因好賭成性,在外欠下巨債。父親無力償還,便以她是女兒身,終要出嫁為由,将她許給了債主丘詠生。
哪知那丘詠生也非好物,不僅家中姬妾成群,亦是好酒爛賭之人。每每酗酒回至家中,對她更是拳腳相向。
如此這般,卻也過了三年。
至有日晚,她睡得迷迷糊糊,忽地便感外頭熱氣騰騰,起身猛然一瞧,只見窗紗外紅光滿天,外頭吵吵嚷嚷,彼時她才發覺,自己如今竟身在火海之中。
廂房四面早已被大火環繞,外面的人進不來,裏面的她更不可能逃得出。
大火一點點地燃了上來,吞噬着她的一寸寸肌膚。
憤懑、痛恨、絕望……種種情緒摻雜在一起,她那濃重的怨氣引來了方下人界的魔靈。
重生之後,她再返人世,方知那晚的大火是因丘詠生得罪了王府中人,被告上了衙門,他卻為逃避官府的追捕,而一把燒掉了丘宅,以此作出他已被大火燒死的假象。
卻可憐她,因身邊無一人,竟渾然不知,就此葬身于火海之中。
“所以,這便是你與魔靈交易的原因,”暮熹冷聲道來,“想要毀滅人世,斷情絕愛。”
和圓望着暮熹,意味深長地輕輕一笑,“不,毀滅人世既非魔靈之願,也非我願。魔靈想要的,是他們的魔尊重返于世。”
頓了頓,他似雲淡風輕地又道:“我想要的,不過要陸家人付出代價。如今,他們為我辦到了,而我,也該助他們實現他們所願。”
“魔尊臨世,不就意味着人世覆滅麽?”暮熹一語戳破。
言此及,和圓輕輕一笑,并未答話,反擡眸望了眼詭異至極的夜空,才向暮熹道了句:“也許是吧!他來了。”
“誰?”暮熹順着他的眼光望去,夜空中雖透着詭異之感,卻并不似暴雨來臨的前奏。
“竺音太子,昀殿。”
聞和圓此言,暮熹猛地一顫。
只見和圓又似極滿意她的神情般,眼底有掩不住的嘲意,道:“想必殷輕衍去箐念山前,只和你說了其一,并未有言及你和樓昀間的關系。”
暮熹微一皺眉,“你這是什麽意思?”
她和樓昀之間的關系,可還用殷輕衍來說?
和圓倒也不想再和她兜圈子,三言兩語便挑明了暮熹、殷輕衍和樓昀三人間的關系。
聽和圓道完,她站在原地,忽覺渾身發冷,臉色煞白,随後又出神般地搖搖頭。
不,這不可能。
阿軻……阿軻怎麽會是魔尊轉世?
而她,竟本是已無來世之人,卻因殷輕衍偷來了魔靈之果給她服下,才得以有了來生。
“呵,”思慮了半晌,暮熹冷冷一笑,“便是如此,那又如何?”
她在乎只是今生,只是未來。
和圓聞言,一字一句地讪笑道:“看來,你還是低估了樓昀對你的執念。魔尊臨世,可是你一手鑄成的。”
便是魔樹長成,魔尊轉世之人,若心過善,真正的魔尊亦必然無法回歸。
而樓昀對她的執念,她對殷輕衍的愛,恰恰為魔尊回歸鑄就了一座必不可少的橋。
和圓望着遠去的人,極其優雅地在酒席前坐了下來,斟了滿滿一杯酒後,擡眸望向高空,譏諷般地喃喃自語:“你們的喜酒,這第一杯,便讓貧僧來喝吧!”
他嘗了口,微微皺眉:真真是又酸,又甜。
暮熹趕到承阡王城時,聚集的烏雲竟漸漸散開了,圓盤似的明月露了出來,月光如同銀紗一般披在了王城上。
城欄上的人襲着一身黑衣,居高臨下地望着她,面龐看不到一絲情緒,只緩緩啓唇:“阿熹,你終于來了。”
在承平殿,看到她與那個人上祭皇天,下祭後土,夫妻跪拜之時,他只覺跳動的心髒在那一刻停了。
耳邊随之傳來禦侍們慌亂的喊叫聲、腳步聲,以及禦醫用針灸刺進腦穴時的輕微聲。
他只覺眼前一片黑暗,生命中原有的那一點光已然熄滅了。
他躺在暗夜裏,也不知躺了有多久,耳邊忽地傳來極微弱的一聲:“想出去麽?想要尋回她麽?”
想,如何不想?做夢都想。
他這一生,從未渴望過什麽,便是那所謂父愛,于他而言,也不過糞土一般。
卻惟獨阿熹的愛,像他生命中的一縷光,他只想緊緊地抓住。
“那麽,去找回她吧!”那聲音繼而道。
“找不回了,”他長長地發出一聲嘆息,“她已經離開了,徹底離開了。”
起初,他知曉她是因為厭惡宮裏無休止的争鬥,才選擇逃離東宮的。可當他除盡身邊的障礙時,她的心卻已然離他遠去。
“你是竺音的王,如何找不回?我借你力量,如何?”
“力量?什麽樣的力量?”
“尋回她的力量。”
“世上竟有這種力量?”他略帶疑惑地問了句。
“自然,魔界之尊,什麽樣的力量沒有。”
言及此,他沉默了半晌。
腦海裏在此刻浮過她微微揚唇的臉,望着他,喃喃着:“阿軻!”
“好啊!”
話音未歇,他猛地一睜眼,卻才發現原是自己暈倒在承平殿內,易澤歪在他榻邊,瞧見他方醒,忙問:“阿軻,你怎麽樣?感覺可好些了?”
他緩緩從榻上坐起,此刻的身體裏卻全然沒了疲憊。
窗外,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
“去吧!”那個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去承阡王城,她就在那裏。”
樓昀忽地掀被,亦來不及喚人,便自個穿好鞋披了件外衫,只面無表情地和正愣愣呆看着他的易澤道了句:“我要去承阡。”
未待易澤反應過來,他已然踏出了門外。
易澤心感不對,忙追了出去,可裏裏外外已然不見了樓昀的身影。
此時的承阡王城。
暮熹望着城欄上的人,樓昀正站在城門的平頂之上,月色之下的他持着劍,全身竟真的籠着一層淡淡的魔氣。
這種魔氣,與她往日所見的魔靈有所不同,她只那麽遠遠地瞧着,便令人覺着震懾,絲毫不願接近。
和圓的話,卻是不假。
“樓昀本為魔尊轉世,有了怨恨,加之覆上了魔氣,他體內的力量足以摧毀整個承阡王城,”和圓微微揚唇,望向她,“彼時,你後悔可還來得及?”
思及此,再顧不得什麽,暮熹提起裙擺,往城門左邊的階梯而去。
一路踏上階梯,一路便瞧見倒在階梯上的兵士。
“阿熹,”方上至城門平頂,樓昀轉身朝她一笑,神色間像極了墜入深淵的惡魔,劍指那腳下燈火闌珊的王城,“你說,我毀了它,你沒了容身之地,會不會就回到我身邊了?”
眼前的這個人,全然不似往日那個伴在她身邊的樓昀。
“阿軻,你別這樣!”她望着他,一陣酸澀感從心內湧出,眼眶霎時間泛起了霧氣。
“阿熹,你知道麽?”他望着她,神色間滿是悲涼,緩緩開口,“我曾經覺得,便是山河崩塌,星光沒落,于我而言,亦無所畏懼。母親的逝世,父親的防備,兄弟的算計,我都不曾真正覺得自己的世界陷入了黑暗,因為我知道,我的身邊會一直有你。你就如同燈塔一般,會照亮前方泥濘的路。”
暮熹望着他,她從未知道,自己在他的心裏的地位,會這般地重。
她本以為,若她離去,時間能撫平他心裏的傷。
“而今日,你一襲嫁衣,卻與他人許下了今生相伴相随的諾言,”樓昀一字一句地從嘴裏吐出了這些令他痛徹心扉之語,執着劍的手因握着太重,被劍柄劃出了道深深的痕跡,“阿熹,你讓我,怎能不恨?”
殷輕衍從箐念山上,方取回了神力。
一出通靈鏡,小別院內的景象卻令他心下一驚。
和圓正坐于酒席旁,端起杯盞,神色悠閑地喝着酒。
地上,躺着沉滄、南紀、北安、嬷嬷和一個不知名的小厮。
兮兮,又去哪了?
“你回來得恰是時候。”和圓擡眸,望向殷輕衍時,眼底裏泛起了不屑。
“我猜得果真不錯,”殷輕衍瞧着和圓,卻未有半分驚訝,只冷言道,“怕是覓弧寺上,那霧林的瘴氣亦是你放的吧!”
和圓聞言,放下酒盞,露出一副往日常見的慈祥模樣,點了下頭,“你說得倒也不錯。”
“暮熹呢?”他懶得同他廢話。
“暮姑娘還能去哪,自然是去見她的青梅竹馬了。”和圓只笑了笑,回道。
殷輕衍聞言,眼神都不瞟他一下,轉身便要往外走,未料和圓忽地騰空而起,擋至他跟前,輕笑道:“想要過去,先過了我這一關。”
殷輕衍提着青衡劍,輕蔑地一笑,冷聲啓唇:“你以為,你會是我的對手麽?”
全身泛着魔氣的和圓謙遜般地一笑,“自然,幻神取回了上萬年的神力,貧僧區區一個凡人,又怎是你的對手?”
頓了頓,他又道,“可擋得住了你半盞茶的功夫,便也足矣!”
“貧僧?憑你也配擔這個名號?”殷輕衍冷笑道。
話音未歇,他一揮青衡劍,劍氣旋轉出的漩渦瞬間襲往和圓。
卻見他猛然一躲,和圓手中的□□頓然凝聚起魔氣之渦,殷輕衍趁勢而上,立馬朝上一舉青衡劍,瞬聚月光之靈氣。
“靈淵式。”随着他大喊一聲,青衡劍中的第一式,靈淵式自青衡劍而出,直指和圓而去。
靈淵式本就針對魔靈之渦,加之殷輕衍取回了萬年的神力,其威力竟更勝從前。
和圓避之不及,只得迎面而上,卻未料靈淵式的威力遠遠在于他預料之外,剎那間便被淩光吞噬了生命。
“光,還真是亮堂呢,”消失的一刻,殷輕衍忽地聽到他滿含感慨道了句,“到底,也沒關系了。”
解決完和圓,殷輕衍又忙去檢查了下沉滄等人,見他們性命皆無礙,拍醒了沉滄後,問暮熹去了哪。
沉滄雖未能聽得和圓破了結界後,與暮熹間的對話,但估摸着覺得暮熹定是被引往承阡王城去了。
适而殷輕衍讓沉滄留在此地,照料其他人,自己提着青衡劍便往王城而去。
“阿熹,你讓我,怎能不恨?”
此話音方落,樓昀忽地一擡手,舉着利劍朝承阡王城一揮,剎那間,淩光閃耀夜空,随後遠處那被擊中的密集房屋傳來“轟”的一聲,便紛紛倒塌。
原處于靜谧中的王城,霎時間吵吵嚷嚷起來。
“阿軻,”暮熹望見此情此景,更是證實了和圓所言,如今樓昀不過輕輕一揮,其威力便可毀掉王城一隅,“到如今,你還不明白麽?感情之事又豈可勉強?便是沒了殷輕衍,我視你也依然如同哥哥一般,你和雲繡都是我最親的人。”
“你既當我是最親的人,”樓昀凄然一笑,“那麽,阿熹,你回來,回到我身邊。我們還似從前那般相處,我也不逼你嫁我了,好麽?”
暮熹苦笑着望他,搖搖頭,道:“阿軻,我想要的生活,不是禁锢于東宮那片小小的天地。”
話音一落,平頂上的兩人陷入了一片沉靜中,只聽得夜風拂在耳邊,響起“簌簌”般的聲音。
“呵,你既已做出了選擇。”樓昀低眉,冷冷一笑,暮熹看不清他臉上究竟是何情緒,只聽他的聲音帶着幾分決絕。
方瞧見他擡手的動作,以及那劍上忽地凝上了一層厚重的魔氣,暮熹猛然一驚。
“那麽,我便毀了它。”
“阿軻,不要。”
兩個人聲音同一時間混合在一起,一襲紅衣的她跨步跑向樓昀。
月色之下,劍氣一發,由魔氣形成尖角似漩渦猛然朝承阡王宮所在的方向襲去。
她縱身一躍。
那一刻,紅衣飄蕩在城門之上。
尖角似的漩渦貫穿了她的身體。
“阿熹!”
“兮兮!”
那一瞬間,城牆之下的清竹墟幻神,平頂之上的竺音太子昀殿,皆望着紅衣飄舞,神色猙獰,失聲大喊。
落下的剎那,暮熹反釋然一笑,朝他喃喃:“阿軻,我相信,你會是一個好皇帝。”
如今,我的命,還你了。
殷輕衍趕到時,恰巧望見城門之上,魔靈之氣貫穿她身體的那一刻。
七百多年前,她躺在他懷裏,身體漸漸發冷的感覺,再次湧上了心頭。
當年,她為救承阡,求他許她半月的時日;
今日,她依然是為了承阡,舍了性命,亦舍了她和他難得的一世緣。
殷輕衍接住落下來的人兒,緊緊地抱着她,哽咽着問她:“為何?為何你不能等等我?我就來了啊!”
若她能慢一步,就慢一步,事情亦斷然不能至此。
暮熹望着他,反釋然一笑。
“殷……殷輕衍,對……對不起!”氣若游絲的聲音從她唇裏艱難地吐出,她擡手,想要拭掉他臉上的淚。
殷輕衍見此,腦海裏忽地憶起了箐念老頭,忙握住她的手,止住哽咽,道:“兮兮別說話,我現在……現在帶你去找箐念老頭,他一定有辦法的。”
話音未歇,殷輕衍亦不等她答話,立時從懷裏掏出通靈鏡,往箐念山而去。
竺音東宮。
天色蒙蒙亮時,命人尋遍了整個皇宮卻依然找不到樓昀的易澤,方知他此前留下的那句“我要去承阡”的話,應是不假。
适而亦顧不得早已疲憊不堪的身體,忙命人備馬:他要去承阡。
可易澤來不及踏馬而去,方出東宮大門,遠遠地便瞧見一個滿頭白發的男子朝東宮而來,卻見他步履蹒跚猶,毫無力氣,竟猶似個已近耄耋之年的老人。
待他細細一看,卻猛然一驚。
那……那是……阿軻!
易澤慌忙下馬,遣外頭的兩個內侍跟随而上。
“阿軻,你怎麽了?發生何事了?”易澤奔上前,扶住他,望着他滿頭的銀發,難以置信般地開口問道,“你的頭發,為何竟成了這般?”
樓昀擡眸,臉色慘白,望着易澤,輕聲揚唇:“我,親手……殺了她。”
他的聲音裏,帶着無法掩蓋的絕望。
多年以後,易澤坐在蘭亭上,望着遠處潮起潮落,雲色翻湧的景象,回首至這一幕,依然覺得心痛神癡,猶似芒刺在背,痛得不禁落下淚來。
為阿軻,亦為阿熹。
方至箐念山小半腰,簌簌的白雪飄然而下,殷輕衍望了眼懷中的人兒,卻見她臉色慘白,氣息微弱。
“箐念,你出來,”他撕心裂肺地朝上喊着,“你出來!出來。”
無力、頹敗之感,似及七百多年前,他得知她已無來生,他無力挽回時的痛心。
身為幻神又如何?掌控了他人的性命又怎樣?
望着自己最愛之人漸漸地死去,卻束手無策,他竟不知,這上萬年的神力取回了,于他又有何用?
“殷輕衍,別……別勉強了,”她抓着他胸口的衣襟,有氣無力地開口勸他,“我……我的身體……我知道。”
“你別開口說話,省下些力氣,很快就到了。”殷輕衍抱起她,欲要繼續登頂。
可恨,通靈鏡無法直上箐念山。
“你……你先……先聽我說。”抓着他衣襟的手微一用力,殷輕衍見她說得痛苦,只得停了下來。
“我知道……我的前生是……是望悠,”言及此,暮熹微微一笑,“殷……殷輕衍,謝謝你……”
謝謝你,無論前世還是今生,為我守護了……我鐘愛的人世。
話未道完,懷中的人兒輕輕地閉上了雙眸,随着風雪消散在這寥無人跡的箐念山中。
她,消失了。
此念頭在殷輕衍腦海中反反複複地徘徊着,卻是那麽地不真實。
他就這樣頹然地坐在箐念山的小半腰上,簌簌的冷風拂在身上,鵝毛般的白雪落滿衣襟,她留下的鮮紅的小細流,從小半腰上一直、一直流至懸崖峭壁間,染紅了落在上面的白雪。
直至太陽西沉,夜色降臨。
殷輕衍就那般站在懸崖邊上,呆呆地望着那高遠遼闊的蒼穹。
陰司泉。
他猛地憶起這個地方。
适而忙取出通靈鏡,一入,便來至陰司泉門外。
“來者何人?”守在門前的一黑一白陰司官發問。
“清竹墟幻神,殷輕衍。”
“幻神來此,有何事?”
“尋個人,原為竺音東宮女官,暮熹。”
聞及此,兩個黑白陰司官面面相觑,方道:“陰司泉并無此人。”
殷輕衍一頓,思量半晌後,眸色漸漸地沉了下去,冷聲道:“我要進去瞧瞧,方知你們說的是真是假。”
話音方落,手中頓現青衡劍。
“你雖為幻神,可若硬闖陰司泉,我等亦不必相顧,勢将你打入墜神之獄。”言畢,兩人亦要掄起手中的武器。
“三位且等等。”恰在此時,箐念老頭的聲音響起,随即出現在殷輕衍身旁,無聲地嘆了口氣:
這個人啊……若非他及時趕到,可當真要硬闖陰司泉了。
聽箐念道完,殷輕衍臉色瞬變,臉上的神情不知是喜是悲,讓旁的人瞧去,只覺他百感交錯。
他竟也顧不得什麽,立時掏出通靈鏡,回了幻境中。
彼時,幻境裏的清靈湖上,正泛起一圈圈波瀾,猶似蜻蜓點水一般,若非箐念告知,他卻不知她已然來至此。
殷輕衍舉起右手,朝前一抹。
拿點見清靈湖中,一個約莫五歲大的女孩躺在結界裏,沉在清靈湖中央。
“她舍棄性命,換得人世的永世平安,上蒼又怎會忘了她的功德?”箐念出現在他的身旁,望着清靈湖中的女孩。
五歲時的暮熹,被樓昀從缜河救起,而今,上蒼讓她再回至五歲之時,可見已然是承認了他和她的這一段緣。
箐念又繼而道,“只若要她醒來,須得你再等上五十年。”
他望着她,此時竟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再等五十年又如何?她若可醒來,便是上千年,他亦等得。
直至箐念告知,殷輕衍卻才知曉,魔樹雖已長成,可若轉世之人極力阻攔,魔尊亦無法臨世。
暮熹擋了樓昀的那一劍,雖喚醒了他體內的魔尊之靈,卻因樓昀對她的愛,至最後,他亦想要與殷輕衍一般,保護她所鐘愛的人世,因而與體內的魔尊作了個交易:便是魔界永生不得侵入人世。
自此,他亦甘願死後奉上所有。
六十年後。
雲巅之中,一男一女正坐在一頭翼翅神龍的背上。
一個白衣男子攔腰抱着坐在他前面的年輕女子。
“夫君,我們這是要去哪?”懷中的人兒仰首,望着她不解地問。
她清亮的眸子,透出點點星光。
殷輕衍低眉,摸了摸她的頭,此時的心情極佳。
軟硬兼施,糾正了她無數次,終是能從她口中聽到“夫君”二字了。
自十年前,她醒來後,至今日,已然十五歲了。一個月前,他們在幻境中舉行了成親禮。
縱然箐念老頭一直在他耳邊念叨着,說他是老牛吃嫩草,可又能拿他如何?
她樂意。
往後餘生,她兩世皆渴望的自由,便讓他帶她實現吧!
殷輕衍望向天邊漸漸散去的朝霞,唇角微揚,雲淡風輕地道了句:
“去天地,自由行。”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啦!字數不多!
小可愛們要喜歡,給評個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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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本的字數确實算少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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