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前幾日,其實只是昨日。
一次性吞噬兩枚星辰碎片後,鐘妙再次解鎖出新的權柄。
從前她只能通過腦海中的地圖粗略瞧瞧情況,若是想了解些具體的細節,還是得親身抵達才行。
但昨晚過後,世界在她眼前展現出從未想過的全新視角。
腦海中的山河原野不再只是符號與文字,地圖化為沙盤,只要有信徒存在的地方,鐘妙就能借着信仰之力降下感知。
信仰越充沛,負擔的神魂之力越強,她能感知到的範圍就越廣泛。
基礎信仰只能支撐神明的輕輕一瞥,最忠誠深刻的信仰卻能召喚她分神降臨。
界外荒蕪寂寞,許多神明為了能在小世界多游玩片刻,不惜使出渾身解數引誘信徒。
可惜小世界天然對界外神明存在排斥,能感應神明的土著實在少之又少。
就算運氣好碰上那麽一兩個,有的沒多時就瘋了,有的雖然活了下來,但世上從不乏天災人禍,一個不當心死了,滿盤心血又要推翻重來。
鐘妙從未想過發展信徒,下界之後又兢兢業業做了數百年少山君,一心只撲在清繳魔修邪祟上,有時見人為她修築金身還要出言阻攔。
誰成想驀然回首,大大小小的山君廟早已在地圖上連成一片,在她的注視中閃爍如汪洋星海。
好在從前那群守在永恒之海邊上的神明早被鐘妙驅逐出境,否則聽到她這般感慨,怕是要氣得拍地。
神魂乘風,一夜數萬裏。
鐘妙頭一回以這個方式游歷世間,好奇得不行。她瞧了瞧鐘山,又望了望育賢堂,裹在滄海的波濤間随浪花游蕩,最終不知怎麽落入一道極深的縫隙。
縫隙中有一股極為熟悉的氣息,鐘妙剛想湊近瞧瞧,就因驟降的信仰之力失去了半邊視野。
她倒是想掙紮掙紮,奈何這鬼地方荒蕪得連只鳥都沒有,就算鐘妙有百般能耐也沒法兒憑空生出信仰,沒多時就力量告竭被強行踢了出來。
退出神魂離體狀态的前一秒,鐘妙使勁擡頭向內看,隐隐只望見了朵蓮花的形狀。
鐘妙自然不可能向顧昭坦白說自己昨晚去萬裏之外找到個好東西,幹脆将日期說得模糊一些,左右他也不知道蜉蝣到底給了自己多少情報,糊弄糊弄能說得過去就得了。
鐘妙梳理了一番邏輯,正等着顧昭來問,卻見他面上露出些猶豫。
“師尊這樣為弟子着想,弟子實在感激不盡,但……”顧昭歉疚道,“中州那邊傳了消息,說有幾件要緊事忽然擠在一起,陸坊主也發了消息來催……您看?”
鐘妙聽他這麽一說,才記起徒弟還有個正道魁首的身份在。
想想也是,她如今算是退隐了,顧昭卻正像是剛架上的驢,還有個名為天下大義的擔子等他一圈圈地拉着磨呢。
這麽些天說是說在外頭玩,顧昭的公務卻沒停過,倒黴孩子,怎麽偏偏想不開去做正道魁首,也不知新一茬的頂梁柱什麽時候能長出來。
眼下回中州是必然,鐘妙的心思卻被那蓮花勾走了一大半。
雖說昨晚只隐隐感應出那是對神魂有幫助的好東西,但到了她這個境界,什麽天材地寶沒見過?仍然被本能判定為“好”,該得是什麽了不得的稀罕玩意?
鐘妙想着想着又有些心癢癢。
她提議道:“要不這樣,咱們打個商量?你把這太陽金環給解開一會兒,我将那寶物取回來就去中州找你。”
顧昭聞言更歉疚了:“不是弟子不願解開,只是這秘法唯有分神知道,您知道他一向任性妄為,弟子實在奈何不得。”
他說得誠懇,分神卻在腦中冷笑:【哈!有麻煩就扣我頭上?你當真不知道麽?也不知是誰悄悄藏的太陽結晶。】
鐘妙從來信他,聽他這麽解釋也不懷疑,點點頭道:“無妨,那就先回中州,正好去妙音坊瞧瞧蠱蟲處理得如何了。”
鐘妙在離開騰蛇部時被格桑金悄悄塞了一整袋子滅殺蠱蟲的藥粉,已寄去妙音坊有段時間。
她先前只在信中聽陸和鈴稱贊過數次好用,想到此事也有些好奇,不如回去親眼看看。
數日後,妙音坊。
得益于陸和鈴一向的精準判斷,蠱蟲并未在江南一代造成太大破壞。
她用了搜查刺客的借口将賓客全數控制在內坊,又派了數百弟子日夜交替守衛。
一開始還有些不樂意的,直到有名賓客當衆吐出蠱蟲被帶下去救治,這才知道厲害收了心思。
一旦被蠱蟲寄生,三日內便會出現畏寒怕火的症狀,妙音坊每日都安排了火靈根的弟子前來表演法術,又有藥粉相助,沒多久便清理了個幹淨。
不到半月的功夫,江南就已恢複往日平靜,此時正處處張燈結彩,為即将到來的千秋節做準備。
說起千秋節,這也算江南的一項地方特色。
江南春秋短而冬夏長,許多人往往沒來得及感受秋天是什麽樣,就叫突如其來的寒潮撲了一臉。
陸和鈴年幼時也曾被寵得有幾分天真,提議說不如咱們定個日子提醒提醒大家。
那時她母親尚在,當真拍板定下了千秋節,對外只說是多個節日熱鬧熱鬧,只有極親近的人才知道那天到底是什麽日子。
江南富庶,平常就愛唱曲聽戲取樂,有了這麽個正經節日,自然要熱熱鬧鬧地過。如今千秋節已過了數百個,漸漸衍生出不少民俗。
就聽妙音坊後花園一陣叮當鑼響,有個小丫頭跑過去瞧了一眼,大聲喊道:“正中靶心!妙姐姐十分!”
旁邊幾個管事娘子笑着罵她:“好呀!平日裏叫姐姐叫慣了,對着誰都叫起姐姐來!妙娘子也是你姐姐麽?”
鐘妙笑道:“怎麽就不是了?諸位姐姐可不許這麽排擠我!”
她不願叫旁人知道自己回來,陸和鈴自然依她。
從前與她玩過的娘子們本就不剩幾個,除蘇荷外,其他人只當她是哪個交好家族的小姐。
這幾日閑着無事,鐘妙成天在妙音坊內四處亂逛。
她又向來嘴甜愛玩,沒一會兒就同女孩子們姐姐妹妹混叫一氣。
此時女孩子們都聚在後花園抛彩球,說起來,這也算是千秋節習俗的一種。
樹枝上預先挂好數個銅鑼,越是往上個頭越小,到了樹頂就只剩巴掌大的小小一面,挂着朵絹花。
樹下的人按順序拿了彩球自低向高地砸,只要有一面鑼沒砸中,便要換下一個人來。
鐘妙那是生死間磨練出的射術,別說砸幾個銅鑼,就是追擊逃命中的魔修也沒有不中的,玩這個實在有些太小兒科了。
她一開始也沒好意思欺負人,只站在一旁瞧熱鬧,被妙音坊的女孩子們看見了,卻以為她是想玩又不好意思開口,硬是将她拉了過來。
一上手,不得了了。
鐘妙的好勝心就算回歸神位也沒什麽改變,砸中一個就想砸第二個,叮叮當當砸了一樹,如今就剩最頂上那個還挂着。
妙音坊多音修,何時見過這麽厲害的人物?
幾個小丫頭們争着跑去撿銅鑼,管事娘子們也很是驚奇,有的湊在旁邊鼓掌起哄,有的暗暗比劃着她抛彩球的動作,想學上幾招也去小姐妹面前展示展示。
鐘妙做事向來喜歡圓圓滿滿,她拿起彩球瞄準最後一面銅鑼,微微偏了偏頭。
另一處,地牢內剛剛結束最後一場審訊。
妙音坊剛結束清查不久,顧昭也在自己手下發現了些奇怪蹤跡。
若說妙音坊內出現叛徒還能歸咎于歷史久遠尾大不掉,顧昭的勢力才起家多少年?都是些從育賢堂培養起的精英,他作為首領又勢頭正好,沒道理忽然跳上別人的船。
顧昭與陸和鈴都是不肯輕信他人的性子,幹脆将人抓來親自審訊,奈何審了一下午,只得到了些雞毛蒜皮到了滑稽的理由。
什麽月錢比旁人少了幾枚,胭脂叫人撞碎在地上,被人搶先買走看上的暗器……最離譜的是個暗探,跳反的理由竟然是顧昭天天穿黑袍比他好看。
顧昭:怎麽,你也有一位假死的心上人麽?
他倒也想過別的可能,比如被人藥壞了腦子或是下了蠱,但醫修查過,沒有任何相關結論。
沒有結論就是最壞的結論。
無論如何,此事都需盡快處理。
顧昭走出地牢,将沾了血的外袍燒完丢掉,又将一雙手浸泡在玉露中細細洗淨。
陸和鈴在一旁看得無語:“別做夢能瞞過你師尊,她掀起腥風血雨的時候還沒你呢。”
顧昭點頭表示受教,又換了盆水,再往腰間挂了枚新香囊。
陸和鈴實在想不通鐘妙怎麽會喜歡上這麽個麻煩人物。
在她心裏,鐘妙是世上一等一的好女子,強大可靠又柔軟心腸,将她看作室內嬌花才是辱沒了她。
但瞧着顧昭認認真真将身上收拾幹淨,好像心裏那點不痛快又沒那麽厲害了。
兩人關系說不上好,在瞞着鐘妙讓她安心修養這件事上倒出奇一致,順着小徑邁入花園,忽然聽院中爆發出一陣極大的歡呼。
撩開藤蔓看去,就見鐘妙砸下最後一面銅鑼,穩穩将絹花接在手中。
光看外表,她倒還真像個無憂無慮的富家小姐,一轉頭見了他們,興沖沖舉着絹花撲來。
顧昭接住她,像是被太陽撞了滿懷。
鐘妙只管舉着絹花向他頭上戴,一面戴一面笑。
“你聽姐姐們說了沒有?戴了我的花,就要做我的人啦!”
作者有話說:
陸和鈴:一些左右看不順眼又沒辦法的親友行為。
顧昭:我為我老婆守寡一百年,你也有老婆要守寡嗎?
鐘妙:看!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