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鬼市入幽冥畢竟是大事, 皂莢和顧長生雖然表面上輕松,但他們畢竟都是從古籍上看來, 誰也沒有真正進去過。
為了避免有什麽意外發生, 顧長生要準備的東西很多, 所以皂莢鬧了他一下, 當做是緩和大家緊張的氣氛後,便也乖乖的在一邊,不添亂了。
閑着也是閑着,皂莢摸了一把被顧長生特地卷了刃除了能裁紙之外啥都幹不了的剪刀,拿了張白紙, 開始剪一張張的小紙人。
皂莢的傀儡術學的不好,但是必要時候,這些小人還是能有點兒用的。
顧長生一面配着要用的藥水,一面留神盯着皂莢, 就怕她哪根筋兒不對, 一不小心把自己給剪了。
兩人就這樣磨蹭到晚上十二點, 晚晴讓小二和圓圓送來了兩個令牌。
小二和圓圓同時把令牌遞給皂莢和顧長生,小二學着晚晴的樣子,囑咐皂莢:“晚晴姐說, 這是進入鬼市的令牌, 要進去和出來, 就一定要這個。”
令牌上花紋繁複,皂莢雖然看不清楚,但是通過觸摸, 也知道這上面雕刻了不下十道符文。
皂莢說:“幫我轉告晚晴,就說皂莢記下這個人情了。”
圓圓眨眨眼睛,不知道晚晴是怎麽囑咐她的,也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樣:“皂莢姐姐,鬼市生人莫入,但被巡邏的鬼怪察覺到陽氣,不出片刻鬼市便會煙消雲散,所以晚晴姐姐說,你們還要想法子掩藏自己的生氣。”
小二插嘴:“按勇哥的話就是,你們把自己弄得越像死人越好。”
皂莢:“……”
顧長生給兩個小鬼道了聲謝,從櫃臺裏抓出一把皂莢藏的零食,又給了小鬼們幾張吃吃喝喝符後,兩個小鬼頭便規規矩矩的手拉着手離開了。
顧長生的行李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皂莢把玩着手裏的兩塊令牌,皺起眉頭。
斂去生氣對他們兩個來說應該不成問題,只是這類掩息之術通常都不長久,倘若他們久久找不到從鬼市到鬼界的門、又或者非要等鬼市散去這鬼門才開,那麽他們便很容易就打草驚蛇,露餡了。
顧長生見皂莢愁眉不展的樣子,從鞏志傑帶過來的包裏拿出兩個小瓷瓶兒,一個卧在自己手裏,一個遞給皂莢。
皂莢摸索着接過小瓷瓶,晃了晃,裏面是水。
她有些疑惑:“這是……?”
顧長生說:“這是掩息水。”
“我門派有先人百年前因故進過鬼市,故而知道一些那邊的習俗。”
“掩息不光是在鬼市,在鬼界也要,不然便會成為衆矢之的。”
皂莢嚴肅的點頭。
入了鬼門關的都是正兒八經的鬼,且不說它生前如何——
但凡有了生魂入內,他們便是不瘋也要瘋了。
皂莢小時候不懂事,曾經誤打誤撞進過山裏一個冤魂坑,裏面的冤魂早就已經消散了,但是冤魂散去前被怨鬼們撕成碎片吞噬掉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生魂”這個“生”字,便是許多已經再也沒有念想的鬼怪罪惡的源頭。
皂莢想象自己貿貿然和顧長生入了地府被萬鬼圍攻的樣子,不由打了個寒顫。
皂莢自從眼睛看不清楚以後,以往臉上那種笑眯眯的表情少了很多,退了這層僞裝,皂莢的表情生動了很多。
她腦袋裏在想什麽,顧長生看一眼便明白了。
他從抽屜裏拿出一盒蜜餞話梅,用小刀拆開塑封,擰開了擺到皂莢面前,“掩息水的效果有三天。”
話梅的香氣飄進皂莢的鼻端,皂莢吸吸鼻子:“那我們等到出發前再喝。”
顧長生說:“好。”
顧長生那句“我祖上有人去過”和現今“我頭上有人”在皂莢耳朵裏頗有異曲同工之妙,至少她現在心頭比之前安定多了。
自從眼睛出事,她不是沒有惶恐,只是這麽多年她走過來,知道惶恐除了讓自己變得更脆弱能讓敵人有機可趁之外,對自己并沒有什麽好處,她沖動把鬼差給打了,除了立威之外,也有惶恐的因素。
皂莢摸了一顆話梅塞進嘴裏,蜜餞特有的酸味讓她不由自主地分泌出更多的唾液,她三下兩下嚼掉這股她不是很喜歡的酸味,連帶着話梅裏面的核一起吞了下去——
就像把她這兩三日來的惶恐不安一齊吞了下去。
顧長生倒個水的功夫,就見皂莢重新又恢複了往日的笑眯眯的模樣。
顧長生把水杯放在皂莢手邊,不由道:“看不清楚垃圾桶在哪裏,話梅核吐在桌子上我來收拾就是,幹嘛吞下去?”
皂莢:“……”
“我又不會笑話你。”顧長生說,“你丢人的事情也不止這一件了。”
皂莢:“……”
你懂個屁!
老娘吞的那是話梅核嗎?
老娘吞的那是心頭的怯懦!
皂莢幹脆側過頭去,不理他——
一直安靜如雞蹲在皂莢旁邊的禿毛崽感受到它親媽的情緒,也沖着顧長生“啾啾啾”起來——
顧長生,你這個魚唇的凡人!
莫名收了一大一下兩對白眼的顧長生:“……”
所以他究竟做錯了什麽?
***
直到他将所有的東西塞進小小的收納袋準備走人,顧長生還是沒明白皂莢到底在和他氣什麽——
不過那已經不重要了。
顧長生現在就擔心,死要面子不要他牽還非要走在前面的皂莢,什麽時候會一頭撞在牆上。
皂莢會撞牆上嗎?
當然不會。
她雖然看不清楚,但卻仍然可以使用法術,她為了适應自己女鬼的身份,指甲一彈,幾縷幽藍的鬼火便晃悠悠的繞在她周圍——
她就着這些火苗,回頭陰森森一笑——
顧長生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就像在看一個智障。
皂莢:“……”
雖然她看不清顧長生的表情,但顧長生周身的氣場是這麽告訴她的。
皂莢有些沒趣,要知道,扮女鬼吓人,是她小時候最喜歡幹的事情——
年幼無知又打架又打不過人家的時候,她就用這樣的小手段,把所有欺負她的熊孩子吓尿在床,并且通常還能附贈其父母花樣的雙打。
皂莢沒趣地搖頭,指揮着幽藍的鬼火往前——
黑夜裏鬼火顯得格外明顯,皂莢只需要跟着這些光,便不會有問題。
還沒走兩步,身後的顧長生一把拉住她,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往旁邊一帶——
皂莢吃驚的回頭。
皂莢的手一直都是冰冰的,顧長生的手很暖,讓皂莢覺得有些燙。
顧長生語氣裏有些無奈:“前面下水道井蓋被人偷了,再走你就掉下去了。”
皂莢:“……”
對哦,鬼火能在天上飛,但是搞不定地上的坑。
簡直失策。
“都說了,你丢人的時候我都見過,你還逞什麽能?”顧長生緊了緊握着皂莢的手:“跟我走就是了。”
說完,就小心翼翼地拉着皂莢要往前走。
皂莢一動不動。
雙目無神一臉呆滞地看着顧長生的方向。
顧長生:“……”
他放軟了語氣,哄皂莢:“不丢人,一點都不丢人。”
“是我不認識路,要你帶。”
皂莢這才“哼”了一聲,放軟了像定海神針一樣的jio,跟着顧長生動了起來。
顧長生:“……”
幼稚!幼稚!太幼稚了!
皂莢突然出聲:“顧長生,你是不是在心裏罵我?”
顧長生立正站好:“沒有,絕對沒有!”
皂莢這才滿意點頭。
顧長生:“……”
反正幼稚的絕對不是他。
算了,誰讓她是老板和病人呢?
***
顧長生牽着皂莢往菜市場那邊走,越走皂莢的手越涼。
皂莢還沒什麽感覺,顧長生反而停了下來。他從收納錦囊裏抽出一個水珠模樣的墜子,用上面的紅絲線繞在皂莢的手腕上。
皂莢:“……”
她現在一手翡翠珠串,一手鳳眼菩提,現在還加了個玉墜子……
皂莢感嘆:“顧道長啊……自從遇到你,我覺得自己簡直翻身農奴把歌唱。”
顧長生悶不吭聲,在皂莢不注意的時候在手上紮了一針,一滴血從他食指沁出來,沒入了玉墜子中——
血滴幾乎是立時就不見了。
同時一股暖流從玉墜逐漸傳到皂莢身上。
顧長生把裝有掩息水的瓶子拿出來,遞到皂莢嘴邊:“喝吧。”
皂莢就着顧長生的手,一口把掩息水吞了進去——
然後龇牙咧嘴起來:“好難喝!”
顧長生:“……”
他本來是想讓皂莢自己拿手喝的。
怎麽就成了喂呢?
不過喝都喝了,見皂莢也沒感覺有什麽不對,顧長生也不再多想,拿出另外一個瓶子自己喝了下去,并順手朝皂莢嘴巴裏塞了個話梅,免得她還是那副青面獠牙的樣子。
皂莢含着續命的話梅,忍不住道:“我覺得,這水就是打着把人苦死了主意。”
苦都苦死了,哪裏還有什麽陽氣呢?
顧長生看着她那樣子,簡直又好氣又好笑:“不得無禮。”
這畢竟是他門派中先人傳下來的,皂莢這話算是沒了規矩。
皂莢話一出口,也覺得不對,當下朝顧長生露出一個笑,就算把這個事兒揭過去了——
皂莢眼睛壞了,看東西沒什麽焦距,笑起來也自然沒有了早前的眼中冒着狡黠的精明模樣,只是這樣懵懂樣,再加上她一張娃娃臉,反而顯得更加人畜無害。
顧長生看着一臉讨好的皂莢,忍不住想——
皂莢講道理的時候,還是怪可愛的。
等到嘴巴裏苦味散了,皂莢和顧長生身上的生氣也真的被掩下去了。
生氣被掩,加上臨近鬼市陰氣重,皂莢被冷的忍不住瑟縮了下——
然而皂莢越冷,手腕處的玉墜子傳來的暖意便越強烈,不多時她整個人都暖了起來。
皂莢忍不住摸了摸那個墜子,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傳了來。
皂莢不由一愣,方要開口問顧長生,顧長生便松開了她,沖她道:“鬼市到了。”
皂莢心神一動,到了嘴邊的話也就煙消雲散了。
***
鬼市并不像皂莢想的像一個菜市場一樣開放,反而像是參加什麽高檔聚會一樣,至少進門的時候要求很嚴格。
雖然皂莢看不清楚,但眼前長長的隊伍她還是能看個輪廓的。
怕驚動周圍的鬼魂,顧長生微微彎下腰,俯身在她耳邊道:“門口有兩個巡邏的人,在挨個查驗入市令牌。”
這掩息水效果卓絕,顧長生說話噴出的氣息也涼涼的,噴在皂莢瓷白的頸脖上,激起了一層細密的疙瘩。
顧長生看得有些呆。
還是皂莢說話喚回了他的神智:“不知道沒有令牌進去會怎麽樣?”
會怎麽樣?
兩人還沒排到一半,便真的有小鬼想要蒙混過關。
那小鬼拿着假冒的令牌被巡市看門的男鬼抓出來,直接就撕成了幾瓣,嚼吧嚼吧,吃掉了。
而周圍的鬼怪倒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甚至還有和看門的相熟的,笑着問那被吃掉的鬼是個什麽味兒的。
皂莢:“……”
顧長生:“……”
倆人的頭不由埋得低了些。
隊伍很長,但檢查的也不慢,不多時便輪到了皂莢和顧長生。
皂莢笑眯眯的把令牌遞給看門的那個鬼,也不見那鬼如何動作,令牌便亮了起來,令牌一亮,看門鬼便不多問,把令牌甩給皂莢,揮揮手讓她進去。
皂莢七手八腳地把令牌接住,低調的準備邁進門檻——
卻聽看門鬼問顧長生:“你是哪裏來的,怎麽沒見過你?”
皂莢心頭一咯噔,臉上的笑也不自然起來——
顧長生這個呆子,該不會露餡兒吧?
皂莢正想着要不要去幫顧長生一把,便聽顧長生道:“我是新來的,家裏有長輩讓我來見見世面,便讓我拿着令牌來了。”
皂莢:“……”
看門鬼上上下下打量了顧長生好幾個來回,直到後面排隊的鬼開始不耐煩地噓它,它才把已經暗下去的令牌扔給顧長生,讓顧長生進去。
皂莢這才松了一口氣。
兩人前後腳進門,顧長生便習慣性地伸手握住皂莢的手腕。
皂莢:“……”
她有些覺得不好,但顧長生一臉坦然扶助老幼病殘的樣子,便也釋然了。
皂莢和顧長生一後一前,走過一個略顯逼仄的長巷,終于到了鬼市——
鬼市也并不像他們所想的那樣冷清,相反的,鬼市相當的熱鬧。
一條長長的街上,到處都是賣大紅燈籠的,還有不少鬼支着個小攤,賣着地府特有的食物——什麽望鄉臺獅子頭啊、血池地獄血豆腐啊、孟婆店雞公煲啊之類的,好不熱鬧。
還有一堆小姑娘老阿姨圍在“剝衣亭連鎖十八攤”邊上,挑着大件小件的衣服。
當然還有一些類似古玩家具之類的小東西
皂莢:“……”
顧長生:“……”
鬼市裏有通往鬼界的入口,皂莢牽着顧長生袖子,兩只眼睛也沒什麽用,便專心致志地看着鬼市上的吃的。
路過一家格外香的包子鋪的時候,皂莢被香味吸引——
皂莢扭頭,用渴望的眼神看着顧長生:“顧道、不,長生~”
顧長生還沒來得及回答,賣包子的小販便嘿嘿笑了起來:“這位小娘子好眼光,我這包子配方是經過了惡狗村的野狗們實踐的,絕對管用又好吃的!”
顧長生聽到這話,眉頭一動,正要從錦囊掏錢買——
驀地停了下來,和皂莢咬耳朵:“我忘記帶金箔了。”
皂莢:“……”
小販看着顧長生的動作,便知道他是個啥意思。
小販嘿嘿一笑,也不惱,從蒸籠下拿出一個二維碼:“小店支持各種支付手段,不過若是用人民幣兌換冥幣的話,手續費得二位出。”
皂莢:“……”
顧長生:“……”
等顧長生把二百個包子塞進收納錦囊裏,皂莢嘴裏叼着包子,吃得眼睛都眯起來了——
“沒想到現在地府這麽先進……”
皂莢摩拳擦掌:“要是能把這包子帶到店裏面賣=-=我覺得我離稱霸黃泉路不遠了!”
顧長生:“……醒醒,普通活人是不能吃這玩意兒的。”
然而看着皂莢幸福的表情,顧長生還是默默把要打擊皂莢的話吞下去了。
算了,等找到鬼門,入了關,自然會有東西教她做人的。
顧到賬翹首以盼.jpg
皂莢對顧道長的小心思一無所知,并努力的想多吃一個包子。
顧長生面無表情地把所有包子都收起來,苦口婆心道:“畢竟是陰間的食物,姑奶奶你少吃點的。”
皂莢乖巧的答應并偷偷摸摸的繼續吃。
顧長生:“……”
其實皂莢倒不是真的貪吃,只是她這麽大,很少有這樣逛夜市的時候。唯一一次,還是她很小的時候,老頭子待她去縣城裏看正月十五的花燈。
花燈很好看,路上的小吃也很誘人。
只是她當時只能看着,只有在最後快回家的時候,老頭子扣扣索索了半天,給她買了個包子。
那個包子她舍不得吃,攥在手裏攥了一路,直到回到家,老頭子才發現已經被她在塑料口袋裏捏得看快成了餅的包子。
最後是老頭子熬了碗粥,把那個快碎了包子拌在了粥裏,一老一少一起吃了的。
也是從那以後,老頭子開始時不時消失幾天,回來的時候,給皂莢帶上一些好吃的。
顧長生看着捧着包子的皂莢,不知為什麽她突然就陷入了沉默。
包子臉上的表情甚至稱得上是難過。
顧長生懷疑是不是剛才自己太兇了?
他扯扯皂莢的袖子,小小聲道:“你要真想吃,等你眼睛好了,我們回去,我親手給你做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顧長生:這是一起下地獄的兄弟情啊
皂莢:你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