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泥帶水。“收劍要利落輕巧,使那麽大勁兒,你劈柴吶?對方要是別你一下,你收都收不回來——啧,莫輕寒這師傅當得真不行。”
他的手大而有力,骨節分明。覆上沈歸雪手腕時,溫度微微比她高些。沈歸雪倏地紅了臉。
“到了永樂鎮見到梅姐姐,什麽都明了了。你也別太在意他們。”仗着天黑看不出臉紅,沈歸雪咳嗽一聲,掩飾了下不好意思,“你還挺會教人的,比輕寒大哥上心多了。”
葉昭心道這不廢話麽,我這是教媳婦,他那是騙酒,能相提并論麽?但沈歸雪面皮薄,他怕她惱了,沒敢說出來。
不過想想那個光長武功不長腦子的阿義,和眼前這個渾身小聰明武功不太行的沈頻頻,還是前者比較省心。
光長武功不長腦子的阿義今夜不值守,剛跨出城主府,便見穆先生幾乎連滾帶爬地跑過來。
“……城主呢?快去找城主!”穆雁南一把攥住阿義的胳膊,失聲喊道。
月在當空,琳琅來小花園,去水井邊取用井水湃着的水果。看城主的架勢,今夜大概又要熬到後半夜了。她暗暗嘆了口氣,作為照顧葉鈞卿的貼身侍女,她多少有點心疼這個從小就服侍的主子。
“要是個男兒就好了,像大統領那樣,或許還能為他分擔些什麽。”琳琅心不在焉地想着,一邊搖着轱辘,把水果從井裏搖上來。
一彎腰,琳琅的後背僵了僵,搖上來的果子濕淋淋的,握在手裏,卻不是熟悉的冰冰涼涼,而是溫熱的。
她努力調整着自己的呼吸,使自己看上去像平常一樣,不是錯覺,有一股似有若無的蘭花香氣絲絲袅袅地散發着,可這院子她走過千遍萬遍,何時種過蘭花。
琳琅若無其事地直起腰來,托着果盤向書房走去,她本是個輕快活潑的女子,此時竭力壓着快要跳出來的心髒,走得又輕又快。她只會三拳兩腳粗淺功夫,但不傻,此時示警,恐怕沒等影衛反應過來,自己就會先命喪于此。
但剛轉入廊下,琳琅便再也堅持不下去,手一軟,盤子“啪”地掉到了地上。
“——有刺客!保護城主!”
叫聲一起,花園深處黑影便冒了出來,同時,府中值守的影衛也鬼魅似地從各處鑽了出來。
琳琅拼盡全力撐起最後的力氣向書房跑去。燈火就在眼前,雙腿卻越來越使不上勁。身後有風襲來,她盡力往旁邊一閃,反應遲鈍,但背上傳來的痛感卻一點都不遲鈍,琳琅悶哼一聲,心卻突然平靜下來——或許活是活不下去了,不如在這裏替他抵擋一下。
她徒勞地舉起手臂,只覺身體忽地一輕,有人把她從地上拎起來,甩到身後光亮處。
“來的不少啊。”葉鈞卿冷冷道。手起刀落,刀過之處,摧枯拉朽,沖在最前面的殺手頭顱高高飛起,落時卻輕飄飄化作木屑,散落在地。
“分形化影?正主還是出來吧。”
越來越多的黑衣殺手,滿頭滿身濕漉漉地沖出來,一看便知是從引溫泉的暗渠中進來的。
“原來這兒還有個漏洞。”葉鈞卿暗暗頭疼,決定回頭就把溫泉堵上。他站在廊下看了一會兒,略感無趣地轉身離開。值守的影衛已經趕到,與殺手殺在一處。殺手雖多,但卻都是些不入流的送人頭貨,十幾個影衛便足夠應付。他一手扶起趴在地上了無知覺的琳琅,正待回到書房,只聞尖利的笛聲短促地響了一下,下一瞬,葉鈞卿一掌将琳琅推了出去。
本來癱倒在地的琳琅踉跄了幾步,居然又站穩了,搖搖晃晃地立在花影中,失魂地尋找着方向。
“琳琅?”他輕輕喚了一聲自己的侍女,神情肅然。沒等琳琅說話,一道劍風便從他耳邊掠過。
葉鈞卿急忙閃避,抽刀格開。
“羅勒?”
瘦削男子陰柔而慘白,渾身上下滴着水,好像剛從湖裏爬出來的水鬼一樣。他持劍而立,空氣在他身邊也遲滞了下來。擡眼,殺手慘慘一笑,并不急于對葉鈞卿動手,而是環顧了一下四周,露出了頗為惋惜的神色——葉昭與莫輕寒都不在,他這個殺手之王,來得有點浪費。
葉鈞卿頓時心下明了——□□化影術只用來破開花園地下溫泉閘口,糾纏住影衛,給真正的殺手騰出動手的餘地。
“別磨叽,趕緊動手。”另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從花叢中響起,葉鈞卿瞳孔一縮,“霜照?”
羅勒長劍一甩,狠辣地當胸削來。葉鈞卿也不是吃素的,重鋒無影,沉沉地壓下來,将殺招一一化解。
五十招上下,葉鈞卿有些吃力地喘起來。
他的刀仍是沉重的、迅猛的,這套刀法他練了二十幾年,一招一式形成了深刻的肌肉記憶,無數次在戰場上大顯威風,狠辣幹脆地斬下對方将領的頭顱。此刻對上羅勒,一刀一劍在月下飛閃,快得只能見到兩片冷硬的殘影,花園中枝葉卷入兩人陣中,紛紛被攪碎,被刀風劍氣和流光帶起,在兩人周圍形成一道細碎而淩厲的屏障。
分形化影畢竟戰力有限,影衛迅速地解決之後,合力撲向霜照。
鐵鏈嘩啦啦地響,霜照鐵爪閃着森森寒光,收放自如地穿梭在影衛之中。七個影衛,各持一位,成北鬥七星之陣,将霜照牢牢困住,畢竟是葉昭親自□□過的,霜照被困在原地,絲毫動彈不得。另外四個影衛則合力向羅勒撲去。
阿義被穆雁南抓住,愣了一下,轉身便往回跑,但穆雁南又拉住了他,急切吩咐道:“去,把所有不在值的影衛都召集起來。”他手指一夾一搓,只見一支信號煙火嗖地竄上天空,這是召集鳶信的信號。
“快去呀!”他推了一把阿義,轉身一頭紮進府中。
葉鈞卿已經開始有些眼花,他喉嚨發緊,再不速戰速決,恐怕不死在羅勒劍下,也會力竭而死。電光火石間,葉鈞卿咬牙冒險露出個破綻,引羅勒向他近身襲來。羅勒瞅到破綻,挺劍便上,葉鈞卿斜斜讓過這一劍,借着對方劍勢未了,手腕一轉,大力壓了下來。
這一招險而又險,拼的就是誰更快,誰更猛。
就在這時,那短促的笛聲又響了一下,一直站在花影之中的琳琅突然動了——她拖着半癱不癱的腳步,突然闖進圍困霜照的陣中,北鬥變八方,陣一破,霜照立馬鐵爪暴漲,勢如破竹地連接放倒好幾個影衛。
“城主——”穆雁南連滾帶爬地帶人往後院跑,恰好看到這一幕,伸手再撚一枚信號煙火,想都不想,一把扔進了花木之中。
霜照比他動作更快一步,鐵鏈一甩,鐵爪長開,向着茫然又癱軟的琳琅抓去。葉鈞卿仿佛腦後勺長了眼睛,壓下去的刀鋒沒盡全力,胳膊肘一扭,潇灑地從羅勒肩上帶過,直挑向霜照的鐵爪。
然後他就後悔了。
霜照突然轉而攻向最柔弱的琳琅,而不惜背後空門大露,只一瞬,四條影衛的長劍便齊齊向他砍去,每一劍都沒落空,每一劍都致命。
葉鈞卿本不用去救她的,然而這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卻給了這天下第一殺手,一個幾乎要了他命的機會。
穆雁南目眦欲裂,在噼啪爆炸的火聲和火光中,卻發不出半聲聲響,眼睜睜地看着四條劍落在霜照身上,羅勒那驚世一劍,閃電般探向葉鈞卿胸膛。
另一邊,月下,客棧外,沈歸雪還沉浸在剛練完劍的複盤中,沒留意身側葉昭越來越沉默,呼吸一次比一次深,五指微張,似在忍受着什麽。突然一擡手,沉沉地扣住她的肩膀。
“幹嘛你……”
沈歸雪吓了一大跳,下一刻,只見葉昭猛地向自己砸了過來。
雙續(2)
時間在剎那間靜止。一眨眼,影衛率先反應過來,不顧一切地向羅勒沖過去。
殺手之王輕蔑地哼了一聲,影衛雖然身手不凡,但跟殺手之王比仍不值一提,他無心戀戰,冷漠地看了一眼霜照屍體,便拔劍騰空而去。
“別追了!”葉鈞卿的血噴濺出來,穆雁南撲上前去,死命按住他的傷口,血噴了他一臉一身,在火光的映照下格外猙獰可怖。此時此刻他反倒冷靜下來,擡頭喊道道:“滅火,封鎖城主府。請大夫。快!”
葉昭就這麽毫無征兆地倒下去,整個人就像死了一般,幾乎摸不到脈搏,也探不到鼻息。
沈歸雪差點吓暈過去,勉強撐着葉昭,将他扶到樹邊坐下。葉昭長腿長手的,軟軟地垂下來,沉重好似一具屍體。叫人來幫忙顯然不現實,此時葉昭這副樣子不能被任何人看到,沈歸雪擡眼望了一下客棧,将葉昭平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