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淵的傷口傳來一陣刺痛, 他單手覆上,卻止不住傷口的潰散。
顧長生側頭,看到符淵指縫中冒出來的黑氣, 不由道:“你居然是魔物?”
皂莢手腕上的翡翠珠串不由落到掌心當中, 神情戒備。
符淵看着顧長生, 眼中寒氣冰人, 臉上卻仍是帶着笑意的:“好久沒有人能打傷我了。”
符淵放下捂在傷口上的手,不再掩飾。
顧長生的桃木劍是在天尊前受過供奉的, 專克一切邪魔外道,符淵的傷口就在這說話間, 隐隐約約有了擴大的趨勢——
憑着皂莢的目力,自然能看出, 破損的人皮下,是翻湧不斷的魔氣。
顧長生把皂莢攔在身後, 重新把桃木劍對準了符淵。
符淵說:“我本沒有惡意,顧道長何必咄咄逼人?”
顧長生看着他一身皮囊, 神情冷冽:“你若沒有惡意,你這一身人皮難道是白撿的不成?”
符淵看着顧長生正氣凜然的模樣, 又恍惚了起來, 渾身凜然的殺意也淡了下去。
皂莢:“……”
這年頭,打架還可以走神的麽?
皂莢伸出手,隔着老遠在符淵眼睛的位置晃了晃,符淵連個眼珠子都不動。
皂莢:“……”
趁他病!要他命!
就該現在盤他!
然而符淵神游天外,顧長生這呆子既擔憂符淵是個禍害又怕他只是個打醬油的無辜人士, 故而也不好趁機動手,只能拎着木劍全神貫注地戒備着。
皂莢頭一次打架打得這麽莫名其妙,簡直想叩開符淵和顧長生腦殼看看裏面裝的是什麽。
她正暴躁着,那邊被無視的東西便開始蠢蠢欲動——
皂莢左手中指一彈,一顆綠色的珠子從她手打出猛地嵌進了祠堂的紅木銅環大門中,發出叮當一聲脆響。
珠子飛過帶出的肅殺之氣,讓春芳村那群開始不安分并且不知道是人是鬼的玩意兒重新按捺下去了。
皂莢走到眼珠子亂竄的洛村長面前,把一張五雷符貼到他腦門上,笑眯眯的:“洛村長,你春芳村和洛鎮什麽恩怨我不知道,反正洛鎮現在據說也死絕了。”
“我想知道的是,你三百年前就死絕的春芳村,為什麽幾十年前突然出現?”
“你們就算是借屍還魂的東西,也不至于還魂後像整容了一樣吧?”
Photoshop和B612加起來都沒這麽神!
洛村長憤憤的看着皂莢手中的潛英之石:“你不是已經拿到了麽?!”
“是嗎?”皂莢握住手中的石頭,“可是我怎麽聽說,潛英之石雖然有重塑身體的功用,但卻并不能直接讓魂魄擁有能力?”…
“你現在所作的也不過是祭祀而已,用生人的魂血換取你們肉身的不腐……”
洛村長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是帝漿流。”
一個男聲插進來,皂莢側頭看去,是領他們來的洛倫。
洛倫現在的模樣已經和皂莢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不一樣了。皂莢第一次看到洛倫時候,他是其貌不揚的,但現在,他隐隐約約有了春芳村人貌美的輪廓。
洛倫重複一遍:“是帝漿流。”
洛村長瞠目欲裂:“洛倫!”
洛倫搖搖頭:“村長,你怎麽就不明白呢?那一次是老天爺給我們的恩賜,而現在皂莢姑娘他們來,是老天爺給我們的懲罰。”
皂莢看着洛倫:“你是人。”
洛倫搖頭:“我是四十六年前在被扔在這裏的棄嬰。”
“将死之際魂魄半離體,正好一枚帝漿流落到我身上,讓我以活死人這樣的一個身份活了下來。”
“而被封在此地的春芳村的鄉親們,也有了靈力。”
“我被鄉親們用怨氣養大……”
“他們托我在村裏祠堂找到了這塊石頭,把他們從封印中解脫了出來。”
“這石頭本來是鎮壓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吸收了日月精華發生了變異,只要碰上人的血,村人們便可以維持肉體——”
“血越多、他們便越持久。”
皂莢神色冷了下去:“所以你們開始殺人?”
洛倫說:“四十幾年前荒山野嶺,哪有什麽人來?”
“用來供養這石頭的是村裏人的被挖了心的屍身。”
屍體總有用完的時候,但被封印久了重獲了自由與身體的怨靈們卻再也不想回到以前暗無天日的日子。
貪欲催生了罪惡。
恰巧此時有了第一個來這裏探險的人,村民們便背着還是“人”的洛倫,給潛英之石奉上了第一個祭品。
後來洛倫發現那第一個祭品的衣物,便收斂了起來,在村長的院子裏給他立了塊牌。
洛倫被村子養大,無法拒絕也不能拒絕村子裏的要求,能做的便只是在村裏人犯下罪孽後給死去的人立塊牌,逢年過節供柱香。
随着不怕死往山裏竄的人越來越多,潛英之石獲得了更多的供奉,村裏人魂魄中的帝漿流被徹底吸收,每一個人的容貌都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愈來愈美。
“村裏人越美,需要的靈魂和血肉就越多。”
皂莢冷聲道:“所以你們就故意放活着的人回去,好讓他們帶人來是麽?”
洛倫說:“是。”
“村裏人不能離開這裏,但是來的游客可以。”洛倫說,“我們在食物中下了蠱蟲,又在他們的魂魄下打下烙印,讓他們不得不帶更多的人來。”
洛村長和村裏人的目光如果能化成實體,洛倫早就被紮成篩子了。
院子裏所有人在皂莢的威壓下,對抖露出村裏人秘密的洛倫敢怒不敢言——
洛村長惡狠狠地等着洛倫:“我當年就應該聽他們的,拿你這個白眼狼先祭了石頭!”
洛倫垂下頭。
皂莢看着洛倫,覺得洛倫可憐又可悲。
他一方面被村裏人的生恩養恩所要挾所以助纣為虐,但另外一方面他又似乎殘存着一絲人性——
在春芳村一面當着劊子手,一面又受到良心的譴責。
但皂莢并不同情他。
罪惡便是罪惡,任何不幸的遭遇都不應該作為洗白罪惡的借口。
皂莢問洛倫:“那你為什麽要把這個告訴我?”
洛倫頭看着地面,不言不語。
“他就要魂飛魄散了。”
符淵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皂莢扭頭,符淵還保持着靠在牆角的姿勢,任由脖子上的傷口擴散。
“春芳村的怨魂在三百年前就是地府生死簿上的一筆帳,封印被破以後,這村長用洛倫的肉身為引,用他的生氣作為整個村子的掩護。”
“洛倫不是修道之人,他得到的那顆帝漿流一直在他體內幾乎不曾被吸收,但洛倫那顆帝漿流用的差不多了,他的魂魄本來就是靠帝漿流維持,帝漿流一沒,他自然也沒了。”
洛村長忍不住往後一退,空洞洞的瞳孔裏滿是驚恐:“你怎麽知道?”
他猛地扭頭看向洛倫:“你又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皂莢是真的可憐洛倫了。
她原本以為,洛倫好歹還是幸運的,至少他被春芳村的鬼魂們救了,雖然後來它們似乎脅迫他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是始終沒有把歪念頭動到他身上——
誰知洛倫一開始,就是被利用的最慘那一個。
符淵勾起嘴角:“你問我為什麽會知道?”
符淵扭過頭,一雙桃花眼眼角泛紅,他看着皂莢:“因為四十六年前那場帝漿流,我也在。”
皂莢:“……”
你在這裏就在這裏,看我幹什麽?
關我什麽事?
皂莢被符淵看得莫名其妙。
不是她對符淵有偏見,她真的覺得符淵有點不正常 = =+
顧長生見符淵終于回過神來,認真問他:“不知這位魔道的兄弟,請問你這三百年來,手上是否沾了人命?”
皂莢:“……”、
你打都打了,現在問人家這個會不會有點太晚了?
符淵看顧長生便沒有看向皂莢的好态度,他冷漠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顧長生手持木劍,正氣凜然說:“因為根據現行的規章條例,不論是成形的是鬼怪精靈還是魔物,但凡三百年內沒有再沾染人命的,便可既往不咎。”
顧長生一板一眼的:“倘若你沒有做下惡事,那我便用對你動手。”
“畢竟上天有好生之德,且修行不易,且行且珍惜。”
皂莢一把捂住臉:“……”
她就不該期望顧長生這個呆子能有什麽正常的時候。
符淵:“……”
他真誠的問皂莢:“你這位朋友現在還能活着捉妖怪,靠的是他的嘴皮子把對手啰嗦死的麽?”
顧長生:???
他認真回答符淵:“不是的。”
、
符淵:“……”
他看向皂莢。
皂莢:“……”
別問她。
她什麽都不知道。
皂莢咳嗽了一聲,把話題扯了回來:“你們是不是要打一架的問題可以等處理完這裏的事情再說好麽?”
符淵聳聳肩,沒什麽所謂,一副非常無害悉聽尊便的模樣。
顧長生也說:“可以的。”但他指着符淵的桃木劍,卻沒有半刻松懈。
皂莢眼睛微微眯起,悄無聲息的下了個咒在周邊。
皂莢問洛倫:“你是想報複他們才說的麽?”
洛村長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洛倫沉默良久:“不是。”
洛倫說:“村長一直想等第二場帝漿流,但帝漿流這樣的東西,哪裏有第二回 呢?”
“村裏一直這樣下去,早晚會出事的。”
“我那天夜裏看到那位黑衣服的先生抱着你從小院回來,第二天你們卻毫發無傷,我便知道,村裏偷來的日子,到頭了。”
洛倫說:“你們毀去潛英之石再殺了我,村裏的結界自然就破了。”
“村裏的人罪孽深重,但小孩子們卻是無辜的。”
“他們無辜枉死,又在大人的罪惡中永生,希望皂莢姑娘你能網開一面。”
皂莢看着洛倫:“我說了不算。”
洛倫看向符淵:“我可以告訴你潛英之石從哪裏來的。”
洛村長維持着村子的結界,自然感受得到洛倫魂魄的渙散,他不由癱軟在地。
符淵看着洛倫,半晌才說:“好。”
他長袖一揮,大步朝洛倫走去——
顧長生全身而動,一劍破空——
符淵避開他的劍:“我百年內并未害人。”
顧長生下手一頓,劍勢一衰。
符淵冷笑一聲,然卻攻勢不減,反手直擊顧長生面門!
符淵說:“但方才那一劍之仇卻是要還的!”
符淵招式狠辣,顧長生躲閃不及,皂莢見狀當即補上,十二顆翡翠珠子齊刷刷朝符淵打去!
符淵擡手袖子在空中一卷,十二顆珠子盡數收入他袖中!
“——破!”皂莢低喝一聲!
——噗!
十二道綠光從符淵身上炸開——
皂莢片刻不停,以手為爪穿過四散的黑霧直取符淵想要迫他離開——
符淵卻不閃不避左手手一伸,輕輕巧巧握住了皂莢的手腕。
皂莢奮力往前,卻無法移動分毫!
“你就這麽想救顧長生?”符淵看着皂莢:“甚至不惜和我作對?”
“哪有?”皂莢沖符淵一笑:“我只想揍你而已。”
符淵笑了起來:“我還是對你太好了,讓你不知道天高地厚。”
話音未落,他猛地把皂莢往後一扔!
皂莢猝不及防,一把被扔到迎來的顧長生身上,兩人齊齊被撞飛出去!
皂莢撞在顧長生身上,顧長生撞在祠堂牆上,滿牆的牌位齊刷刷滾落,劈頭蓋臉地砸向皂莢——
皂莢體內血氣翻湧,一口血噴了出來。
符淵一身玄袍幾乎碎成破布條,他站在原地,看着同樣狼狽不堪的皂莢,輕笑一聲:“魏伯陽給你的秘境和丹爐,你就是這麽用的?”
“早知道你這麽不求上進,當時我就該奪了出來。”
皂莢:!!!
她詫異道:“是你!?”
當初她進洞府拿到丹爐,有個男人的聲音指點于她——
居然是符淵?!
符淵身上冒出濃郁的黑氣,黑氣纏繞間,他的五官逐漸發生了變化——
除了一雙桃花眼外,五官中依稀還有他僞裝時的模樣。
他看了皂莢一眼,大步向前,一把拎起了洛倫,回頭看向顧長生:“小子,念你道行還淺年紀尚小,下次再見,你我必要分出勝負。”
話音一落,符淵長袖一掃,消失在了原地。
只剩下皂莢的十二顆翡翠珠子。
皂莢看着地上的珠子,單手合拳,珠子瞬間繞回她手腕——
摸着珠子,皂莢看到翡翠上一抹暗紅,突然低頭笑道:“符淵你個王八犢子,強弩之末了還裝敢什麽大尾巴狼!”
顧長生在皂莢身後搖頭,吐掉口中的血沫,把皂莢拉起來:“我看他行動略有停滞,想來本就有傷在身,但修為始終是比我們高。”
皂莢深吸一口氣——
只差一點點。
但終歸是技不如人。
原本還以為能揍符淵一頓,把這些天符淵戲弄她的帳算一算。
顧長生從地上起來,伸手先把皂莢從牌位堆裏拉了起來,然後才回過頭,開始翻自己的寶貝桃木劍被甩到哪個犄角旮旯了。
皂莢拍拍身上的泥土,走向洛村長——
“洛村長,現在咱們可以算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