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将她的手緊緊握在掌中。
這不是師徒二人第一次牽手。
從前他們也常常牽着手,有時是穿過人山人海,有時是途經荒野山林。鐘妙總要緊緊牽着他,怕一時疏忽叫徒弟陷入險境。
但那時顧昭只是個沉默瘦弱的孩子,如今卻已成長為健壯男子,甚至能反過來将鐘妙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
眼下情況緊急,鐘妙垂眼看向牽在一塊的手,到底沒說什麽。
大霧漸漸湧了過來。
那霧氣如活物般順着枝葉攀爬蠕動,轉眼間便似無根海浪漫至腳下,将整座營地吞沒其中。
浸入霧氣後,像是被重重白紗包裹,幾乎無法看見除灰白以外的顏色。
感應到握着她的力道正緩緩加重,甚至産生了些微顫抖,鐘妙側頭望去,但即使兩人肩并肩站着,此時也已漸漸看不清對方面上的神色。
白霧彌漫。
裹在霧中久了,連呼吸也越發艱難起來,暴露在外的皮膚竟隐隐感到一種微妙的刺痛,如同被什麽不可見的蟲類藏身霧中細密啃噬。
顧昭終于無法忍耐地靠了過來,他什麽也看不見,只憑着本能将鐘妙緊緊抱住。
他已比鐘妙高出許多,此時躬身将她護在懷中,像是将自己當作一團包裹珍寶的布料。
鐘妙就算最年幼時也從未被誰這樣擁抱,顧昭身上幹燥枯槁的檀木香氣包裹着她,仿佛有誰點燃了一座空空佛堂。
她沉默片刻,擡手握住他手腕。
顧昭不安地動了動,祈求般蹭了蹭她頭頂,又逃避着将臉埋進她肩頭,因此錯過空氣中無聲展開的金色結界。
下一秒,他們腳下一空,雙雙向下跌落。
下降持續了許久,仔細體會又似乎只在眨眼間。落地的瞬間,顧昭抱着她極快地一轉身,硬生生墊在下頭悶悶砸落。
好在着陸點是處柔軟草地,鐘妙呸出一嘴草,撐着顧昭胸口直起身來。
他們都是修士,本不至于淪落到這地步,只是不知這秘境中有什麽古怪,鐘妙此時竟是半點靈力也使不出來,竟像是一朝之間變回了凡人。
她心有疑慮,伸手在臉上輕輕一抹,果然已無法将面具摘下。
好在這面具鑄造時便考慮到進食需要,否則辛苦下凡一趟,因一時貪玩将自己活生生餓死在秘境裏,那樂子未免就有些大了。
鐘妙轉頭望向顧昭,見他面色難看,就知道他的情況恐怕也是如此。
他們進入秘境時已是午夜,現在卻身處明晃晃的日頭底下。顧昭的神魂分裂一直随着日夜交替而變化,卻不知這樣突兀到來的白天是否也會使他産生切換。
鐘妙探查的目光壓根沒做掩飾,顧昭被她看了一眼,當即委屈瞪過來。
“怎麽?不是那個家夥很讓師尊失望嗎?”
得,不必問了,還是晚上那個。
鐘妙摁着額角,這動作她最近做得是越發熟練了。
“不許胡說,什麽那個這個,你本就是我徒弟。”
然而這種狀态下的顧昭顯然無法輕易糊弄過去。
雖說小徒弟以往也會有些脾氣,但通常都會被狡猾的大人借着身份一筆帶過。
可惜世殊時異,倘若将完整狀态的顧昭比作五分難纏,那現在的顧昭就足足有了十分,且這十分都全攤開了放在她面前要哄。
顧昭從前在鐘妙面前一向是個流血不流淚的狠角色,如今神魂分裂後卻常常輕易就紅了眼眶。他見鐘妙竟當真說完這句就想撇開,當即不依道。
“師尊好生偏心!那家夥有什麽好的?硬邦邦冷冰冰,木頭似的無趣極了!師尊怎麽也不疼疼我?”
鐘妙被他逗笑了。
“嗯,你倒是知情知趣,就是知情知趣得太過了些,”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顧昭頸上的金環,“好了,起來,有人往這邊來了。”
雖然暫時失去修為,鐘妙多年歷練出的耳力卻不會消失。她能聽出不遠處正有腳步靠近,大概再過幾息就會發現他們。
照鐘妙一貫的作風,避着人才是下下策。那腳步沉重虛浮,一聽就是連武功也未修習的凡人,若是存了什麽壞心思,鐘妙憑着一身劍法也能全身而退。
既然可以輕易拿下,倒不如靜觀其變,收集消息也容易些。
腳步聲已經很近了,鐘妙輕輕踢了顧昭一下:“快起來,怎麽還坐在地上,你當自己是小狗麽?”
顧昭卻高高興興點頭道:“是呀,我就是師尊的小狗!”
來人正巧此時自樹叢後走出,鐘妙轉身招呼道:“你好,請問你可知這是什麽地方?”
顧昭很沒意思地拍拍土站起來,冷下臉向那人看去。
走出樹叢的是個作農夫打扮的年輕人,見到他們也是吃了一驚。
“兩位竟是外面來的客人麽?稀奇!稀奇!實在是難得的新鮮事!”
鐘妙聽他這麽一說,心中倒有了些猜測。
偶爾也會出現這樣的狀況——有些修士困在秘境之中難以脫身,時日久了就留下些後代,漸漸在秘境中繁衍生息開來。
這群人自睜眼起就困在秘境中,倘若運氣不好,終其一生也無法接觸外面的世界。即使意外遇上外界的修士,也往往會被當作尋寶的苦力,按理來說應當對他們頗為戒備才對。
但這個年輕人卻态度親切得有些過頭了,看他肩上的農具應當正打算去做農活,見了他們竟直接将手上的事放下,一心攀談起來。
既然能知道他們是外面的客人,就必然曾經遇到過其他外界來的修士。然而對他們全無防備,難道從未遇上過居心不良之人?
鐘妙不相信這種荒謬的推測。
她心思幾轉,面上仍是慣用的溫和微笑:“我們确實是意外間從外界進來,卻不知這是哪處寶地?”
年輕人爽朗一揮手:“一會兒你們就知道了!我叫朱元正,你們二位是……?”
顧昭方才一直擺着張不爽臉戳在旁邊,聽到此處卻突然冒出個極親切的笑,上前一步将鐘妙擋到後頭去。
“你好,我是她的……”
“他是我弟弟阿昭,”鐘妙打斷道,“我是鐘妙。”
顧昭被她警告地盯了一眼,笑嘻嘻改口道:“不錯,我叫鐘昭,和姐姐一個姓。”
那年輕人雖然有些摸不着頭腦,但大概實在很難見到外人,還是邀請他們一道回家裏做客。
步行了半盞茶的時間,一座村莊映入眼簾。
說是村莊,首先看到的卻是一片廢墟。
随着仙盟這些年的努力,即使是中州偏遠處也能用得起磚石制造房屋。然而此處的房屋仍是由黃泥夯牆稻草覆頂,且似乎在近日遭受了什麽意外,以至入口處倒塌了大半。
年輕人的臉上卻看不出半點愁緒,邀着他們向自己家走去。
正如他方才所說,村中來客極少,一路上的村民們無不對他們投來新奇目光。
雖說沒什麽壞心思,但被人當什麽稀罕景物觀察的感受确實不好。鐘妙略略感到些不适,就見顧昭向前邁了一步将她擋在身後,眼神兇狠地挨個瞪回去。
鐘妙哭笑不得,拉着他向後拽了拽,顧昭這才停止這場極為幼稚的對視比賽,尤自不服氣地從鼻子裏嗤了一聲。
好在他們很快就到達目的地。
年輕人的家是一座三層小樓,看着有些年歲,但處處做得極精細,甚至連腳下的門檻都細細刻了雕花。
一進門就有四五個孩子擁上來,叽叽喳喳地講些他們聽不懂的土語,見家裏來了外人更是興奮地大聲嚷嚷。
年輕人笑着回答孩子們,又向他們介紹道:“這是我們家的孩子,許久沒見過外人,如果二位方便的話,不如同他們講講外頭發生的事。”
他又交代了幾句,竟就這麽拿着農具又走了,留下鐘妙二人與幾個孩子面面相觑。
這是怎麽一回事?就算是民風淳樸這也太過頭了些吧?難道不怕他們對孩子下手麽?
鐘妙行走數百年頭一回遇上這種情況,一時間摸不着頭腦。那幾個孩子卻極熱情地擁上來,一個牽着鐘妙,另一個在前頭引路,最大的孩子跑在前頭将坐塌上的墊子擺好,還有一個想牽顧昭,被他一眼瞪了回去。
師徒二人被極妥帖地安置在坐塌上,又有孩子捧着陶罐倒出果子與面餅,接着圍繞他們團團坐下,捧着臉投來期待目光。
鐘妙正一頭霧水,就聽最大的那個孩子說道:“妙妙姐姐,我聽哥哥說你是從外頭來的,能與我們講講外頭發生的事嗎?”
這倒不是什麽難事,鐘妙本就是個講故事的好手,當即在腦中搜羅起來。顧昭卻忽然開口道:“不用勞煩姐姐,我來講給你們聽。”
他頂着一張冷臉,說這話也極生硬,但不知那些孩子是被他吓住還是如何,倒也沒哪個提出反對意見。
顧昭掃視一圈,當真開始講故事。
鐘妙含笑望着他,聽他講這些年的種種奇遇與見聞。直到暮色沉沉,孩子們戀戀不舍地去院子裏收被褥,顧昭忽然轉頭朝她撇了撇嘴。
“不許他們叫你妙妙姐姐!我都沒叫過。姐姐,妙妙,妙妙姐姐,你理理我!”
鐘妙無奈看他,正想說些什麽,忽然聽見個孩子沖進來,口中還嚷嚷着。
“哥哥死了!哥哥死了!”
作者有話說:
白天的顧昭:沉默穩重,克己複禮。
夜間的顧昭:喜怒無常,直球發瘋。
妙妙,滿意你看到的超級白加黑嗎?(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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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蓮花美人X隐忍偏執忠犬,年下,雙向救贖】
掌門仙逝後,大師兄楚妄繼承了整個南華宗以及……未過門的師母。
師母柔弱善良,常年被圈在主峰養病,是以知道她的弟子極少,卻正好落入他掌中。
他想将她吞下,又怕一碰就碎,只能日日守着,如惡龍盤踞。
大師兄有個秘密。
他不是掌門親子,只是他養來奪舍的軀殼。
師母比他多一個秘密。
她自小被人偷出賣與掌門做爐鼎;
那老匹夫還未得手便死在她手裏。
“我那師母柔弱愛哭,聽不得人說一句重話。”
“我那小狗呆傻好騙,哄一句就使勁搖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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