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漸漸升起, 皂莢走在已經幹掉青石板路上,坡跟的布鞋發出“噠噠”的鈍響。
村子裏的一切已經恢複正常,并不像昨天晚上看到的那樣荒涼——
只是皂莢已經把村子的景象牢牢記在了心頭, 所以不論現在春芳村如何美麗, 她也無動于衷。
思甜放慢腳步, 戳戳皂莢:“我怎麽覺得這裏怪怪的?”
平日裏她們逛街時熱鬧的景象全然不見, 整個村子現在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
思甜聲音不小, 傳到了前頭。
洛倫停下腳步,目光精準地放在了思甜身上:“今天是祭祖的大日子, 村子裏的人都去了祠堂,所以街上便沒有人了。”
洛香香“嗤”地笑了出來:“真沒見識!”
思甜:“……”
想打人。
她沒好氣道:“洛香香究竟嘚瑟個什麽?”
要說長得好看, 皂莢也不差啊!
皂莢倒沒什麽所謂,看着思甜憤憤不平的樣子, 随口安慰了句:“別擔心,一會兒有她見鬼的時候。”
思甜:???
她和洛香香在一起, 洛香香見鬼,是不是她也要見鬼??
思甜周身冒起一股涼氣, 但又不敢多問, 只得暗戳戳的握緊了皂莢給她的符。
皂莢并不知道自己的安慰起了反作用,但祠堂近在眼前,她也沒什麽功夫再和思甜解釋了。
***
在洛倫的帶領下,衆人終于第一次切切實實到了洛氏祠堂門口。
之前他們遠遠見到的,緊閉的大門已經打開, 村子裏的女人和小孩穿着和他們同樣款式的衣物靜靜地站在祠堂外面,虔誠而專注地望着祠堂裏面。
皂莢等人走進了一看,這些站在祠堂門口的女人小孩,身上的衣服款式雖然和他們的如出一轍,但是料子花紋和做工,明顯要粗糙些。
皂莢他們行動其實沒什麽聲音,但是走到一定距離,女人們和小孩幾乎是同時轉頭看向了他們一行人,他們臉上的表情再不複之前的熱情,看向皂莢他們的目光十分平靜——
像是看到了他們,又像是什麽都沒看到。
只一眼之後,便将頭轉了回去。
衆人:“……”
這種平靜,讓衆人不安起來。
怎麽……這麽像邪教?
衆人不由想起了之前符淵在車上跟他們講的春芳村的詭異之處。
他們的步子不由慢了下來。
只是再慢,總要走到的。
祠堂門口的女人和小孩依然是平淡不經的,靜靜地給他們讓出一條道路。
洛倫回過頭,像是沒看見洛香香他們臉上的不安,微笑道:“祠堂到了,貴客們請——”
沒人動。
洛倫也不着急,保持着微笑邀請的姿勢。
最後還是符淵,輕笑一聲,甩了甩長袖,率先走到人群中,踏入了祠堂。
洛香香緊随其後。
最後是皂莢。
等皂莢踏入祠堂大門中,身後的女人和小孩又重新在祠堂門口圍攏起來。
村長已經在裏面等着他們了。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符淵身上,而後再是落到了穿着紅衣的洛香香身上。
村長怔了一下,但很快恢複正常:“祭祖儀式就要開始了,請各位貴客這邊請。”
祠堂的大門到裏面的屋子中間還有一塊空地,思甜好奇道:“怎麽外面的人不用進來麽?”
村長笑了笑:“祠堂重地,女人和小孩哪裏能進來?”
洛香香瞪大了眼睛:“女人為什麽不能進來?”
村長不說話。
洛香香不可思議:“這都什麽年代了,村長你們怎麽還這麽重男輕女還這麽封……”
皂莢一把上去捂住了洛香香的嘴巴,朝村長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啊洛村長,我同學還沒睡醒。”
說完,手上一個巧勁兒,拂過洛香香的脖子。
洛香香:???
我怎麽不能說話了?
洛香香這時候也顧不上什麽腐朽的村落重男輕女了,滿腔的怒火都用一雙大眼睛戳向皂莢了。
全然不顧滿院男人的眼光。
皂莢微笑着收回手,看都不看洛香香一眼,仿佛并不知道洛香香 失了聲,深藏功與名——
她真的是佩服洛香香這個小公主了,在人家的地盤上,還敢大聲哔哔什麽封建腐朽?
開什麽玩笑,這個村子一看就是村長的一言堂,這麽說話,還在人家祖宗祠堂,想不想活着出去了?
洛村長朝皂莢笑了笑,目光重新落到洛香香身上:“這位洛小姐,你和皂莢小姐換了衣物?”
洛香香說不出話,只得點頭。
洛村長深深看了她一眼,口中道:“這樣也好,也許是天意吧。”
而後他把衆人領進祠堂內——
祠堂裏物裏除了兩旁放了八把黑木椅,其他地方全是牌位和香燭。
村長做了個請的姿勢:“各位貴客,請坐吧。”
牟楷豪看着這滿眼的牌位,猶豫道:“這……不太好吧?”
在別人的祖宗面前,本家站着,他們這些外人坐着,會不會太嚣張了?
村長眼裏的笑意越盛:“你們是貴客,自然是不一樣的, ”
皂莢暗暗戒備起來。
她在這祠堂裏,沒有感受到昨晚上的陰氣,也沒有感受到顧長生的氣息——
而這村長……
皂莢一雙天眼,總覺得村長身上的生氣逐漸衰弱。
大概……要出幺蛾子了。
皂莢心滿意足地想。
牟楷豪還在因為位置的事情猶豫,符淵已經大大咧咧的找了把椅子坐下:“既然村長說了我們是客人,那麽恭敬不如從命了。”
牟楷豪:“……”
皂莢:“……”
什麽叫恭敬不如從命?
知道的曉得您這是祭祖坐不坐的事情,不知道的還以為您這是酒桌上勸酒——
這不,皂莢看了一圈院子裏站着的洛氏村民們,果然各個眼中浮起了難看之色。
但是……
既來之,則安之。
皂莢撣撣袖口上不存在的灰,長袖一甩,坐在了符淵對面的椅子上。
其他人依次落座。
村長沖洛倫點點頭,洛倫颔首過後,轉身和另外一個男人,一起合上了祠堂的大門——
——吱呀。
厚實的銅木門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随着“哐”的一聲門被徹底合上,皂莢覺得整個院子都黯了下來。
明明太陽還明晃晃地挂在天上,陽光還洋洋灑灑地落在院子中,皂莢就是覺得,整個人冷了起來。
偏生她又察覺不到陰氣——
只有她藏在袖子裏的翡翠手串上,一滴一滴地凝出了水珠,滑落在她手心裏。
皂莢不動聲色的轉着手上的珠子。
洛村長見門合上了,原本眼睛裏藏着掖着的得意與算計終于露了出來——
他拍拍手,從祠堂的側邊,有五個穿着白色長袍的少年人,四個在後一個在前,護着一個木質托盤,走到了前面。
領頭的少年人畢恭畢敬的把托盤放到所有牌位前的一塊空着的位置上。
托盤上有一個紫檀雕刻的底座,底座是個橫卧的美人模樣——
那橫卧的美人盡管是木頭刻的,但那模樣、那神态、那身姿,無一不是極其柔美動人的。
皂莢目光從木頭底座上移開,重新掃了一圈洛氏衆人——
和這美人雕像比,在站各位便都是弟弟了,端的是比木頭還木頭了。
只是這真真的木頭美人身上,還承着一塊巴掌大小的石頭。
石頭是青色的,中間有天然形成的花紋,皂莢低頭看着自己身上的白色長裙——
和裙子上的紋路一致。
從石頭被端上來的一刻起,皂莢竟然覺得有了些暖意。
村長等衆人看夠了,這才道:“這是我春芳村的寶貝。”
符淵看着那塊石頭,有些漫不經心道:“這樣就把寶貝露給我們這群外人,洛村長,這不太好吧?”
皂莢不動聲色的看向符淵,她總覺得方才和符淵攤牌後,符淵身上那層平易近人的僞裝,被剝去了。
洛村長看着符淵,他心裏不滿這個傲慢的年輕人很久了,他看了眼祠堂裏的沙漏,又笑了起來——
“寶貝自然不是給外人看的。”
洛村長說:“可你們馬上就不是人了,臨死前看看,也無妨。”
“你說什麽?!”洛香香第一個尖叫起來!
皂莢皺皺眉頭,被她刺得耳朵疼——
早知道就不解開她的禁言咒了。
洛村長也早就對一驚一乍的洛香香不耐煩:“你叫什麽!?”
“祠堂重地由得你胡鬧?!”
“給我堵上她的嘴!”
洛香香很快被少年人堵上了嘴巴并捆了起來。
鄭坤着急道:“香香!”
他連忙扭頭,朝洛村長道:“你要綁就綁我!綁一個小姑娘算什麽?!有本事沖我來!”
洛村長陰森一笑:“別着急,你們一個也跑不了——”
随着他話音落下,原本光滑的地面上,憑空長出了黑色的荊條,從黑色木椅開始,把八個人牢牢束縛在了椅子之上——
片刻間,所有人動憚不得,宛如一個個烏漆嘛黑的粽子。
鄭坤呆住了。
皂莢:“……”
求仁得仁,不外如是啊_:」ㄥ_
而此刻,除了皂莢和符淵,所有人臉上都出現了驚恐之色。
洛村長不懷好意地看着他們:“我本來想着今年供品已經足夠,上天又有好生之德,只取你們中間三人性命便可!”
“可誰知……”
“你們偏偏要自己找死!”
村長目光陰鸷,臉皮肉眼可見的凹陷下去,形容枯槁:“昨天晚上,你們誰到了這裏?”
無人應聲。
符淵望天,皂莢看地。其他人面面相觑。
牟楷豪顫巍巍道:“我們昨晚都在屋裏睡覺,哪裏能出來這裏……”
洛村長冷哼一聲,從袖子裏取出一團東西,随手往地上一摔——
沾了血的瓷片地面碰撞出清脆的聲響。
皂莢認出來了,昨晚上她翻牆劃破手就是因為這些玩意兒。
啧,昨天晚上這老東西僞裝的挺好啊……
在祠堂裏分明已經起了疑心,卻仍不動聲色的端着,回去找了證據,等着今天來算賬。
皂莢心想,幸好沒讓這老東西知道顧長生的存在——
只是顧長生,現在在哪兒了呢?
老東西上前一步,從少年人手裏接過一柱香,點燃插到青石前的香爐上,長作一揖後,雙手捧下了那塊青石——
洛村長的腰都佝偻下去了。
他的蒼老肉眼可見,皂莢目光往外一看,院子裏那些好看的青年人也露出衰老之相。
洛村長把青石捧到洛香香面前:“我原本念着是本家,放你一馬,沒想到你自己穿上了紅衣——”
“那今天的祭祀,就從你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