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行山莊的管家也不知何時命其餘的人将死去的弟兄們的屍首擡走了,這會他猶豫着走向懷孝,似有忐忑不安,終道:“公子,你……你既是老莊主的……”他又向死去的駱賓看去一眼,嘆息了一聲,“那你便來主持這山莊的大小事宜罷。”
懷孝只是一直瞧着他的師父,卻也不答話。
“公子、公子、公子……”管家又連續喊了幾聲,見他仍不回答,在心中長長長嘆一聲,只是站在一旁。
靜姝已緩過神來,站起來慢慢地走到駱賓的身邊,欲要撿起她的劍時,又愣了弗許,閉着眼睛重重地呼吸了一口氣,還是将子歸劍撿了起來。
管家注意到她的舉動,以為她便是要離去了,過去問道:“易姑娘是要離開了麽?”
“待将駱垣好生安葬後我再離開罷。”靜姝禮貌答道。
“那我在此便替死去的少主謝過姑娘了。”管家拱手謝過,正欲再開口吩咐奴仆将駱垣的屍體先擡近莊裏去,眉頭卻忽然緊了起來,他向幾十丈外山坡上望去,那裏俨然出現一個不緊不慢地人影。
但他畢竟在這個山莊做了幾十年的仆人,主人吩咐的事他總是做得很周到的,如今見了人來,他不過是凝了一下,又正色吩咐手下們将駱垣的屍體擡近莊裏去。
“虛妄不此生,
了了彈指間。
夜色何渺渺?
都是私己人。”
那人緩緩大聲道。
“他們都走了,你為何還要出來?”紅娘子目不轉睛地問道。
“怎會只有我一人呢?”那人應聲而答。
“難道你也與他們這般愚昧麽?”紅娘子冷笑道。
那人緩緩走近前來,自是那方士盧生,他看着地上的一攤攤血跡,道:“愚昧也罷,聰明也罷,總算還是活着的。”
紅娘子不屑地看他一眼,向着空中喊道:“各位兄弟們既已觀看多時了,為何不現身來?莫不是等我也死了罷?”
她這一聲出去,果真引了各路人馬紛紛踏風落地,将紅娘子團團圍住。
一個擡着一把闊斧的大漢冷哼一聲,道:“都說紅娘子是仗義豪爽之人,如今叫我看來,你連狗屁都不是!一個連自己的朋友都救不了的人哪裏談得上什麽仗義!”
周邊一片附和聲。
紅娘子卻也不生氣,反而輕笑一聲,道:“我自然算不上一個好的朋友。”
那大漢道:“你這種人要熒丹玉又何用?倒不如交出來給我們兄弟幾個。”
“那如今看來,你的耳朵卻是不太好使的。我卻才已說過了沒有這種東西,你怎地是聽不見了?”
那大漢氣得怒火直冒,正要還口,盧生先接口道:“原來真是沒有,唉,看來我該離開了。”
說罷,盧生又慢悠悠轉身而去,在場的人也沒有一人攔他,若是少了一個人與他們相争自然也是極好的。
那大漢又道:“你休要騙我們!”
紅娘子笑眼一瞪,道:“若是不信,那你便來拿罷。”
“江湖中人人都怕你,我才不怕你!”
“江湖中人人都說你‘石二斧’石二天不怕地不怕,說得倒是不錯。”
紅娘子話音未落,那石二已急急揮着他那石二斧向她揮來,但他又在空中大笑一聲,道:“不想紅娘子你竟還知曉我,倒也是讓你死得其所了!”
紅娘子與他幾招起落,未有傷他一分。
各幫派本是心有害怕之意,只各自執兵器在一旁看着,如今見得紅娘子竟傷不了石二半分,亦紛紛前去相助。
但在最後頭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并未近前相鬥,只是注意盯着紅娘子看了一陣,顧自離去。
紅娘子未有注意到,靜姝卻将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因為那少年的眼裏似乎透着一股寒意來,神情亦是如死灰一般。
而此時石二正執石二斧作斬腰之勢,從右邊狠狠向紅娘子砍去,紅娘子一躍而上,順勢踩過斧柄,腳下登時用力一踩,那斧子忽地一下子向石二反打回去,石二來不及變招,斧頭鈍處直直打到他的小腿中部。
石二“嗷”地一聲嚎叫,只見他的小腿前半部已向前彎曲,骨頭攸忽斷裂,再是晃蕩幾下斷小腿,登時腫脹,不堪入目。
他的手已抓不穩石二斧,那大斧丢下之時,斧柄卻不小心打中他的斷處,頓然他又一陣痛嚎,左腳重心早已不穩,倒地而坐,又一陣痛嘶。
其餘小幫小派的見狀都是一愣,急急向後退出幾步去,皺眉相看。
紅娘子冷冷道:“今日我不想殺人,你們都走罷。”
各小幫派三五人一群、十幾人一堆都不滿地哼了幾聲,都離了去。
而石二已被他的幾個弟兄扶起來,道:“我石二不是貪生怕死之人,你為何不殺了我!”
紅娘子看了看他的斧子,道:“都說了我今日不想殺人。”
石二心中憤憤,向他的兄弟們大喝一聲:“我們走!”說罷,他由兩個弟兄扶着也顧自離去。
駱行山莊又靜下來。
管家又過去向着懷孝,道:“公子,那老奴便吩咐他們将莊主和夫人的屍首擡近莊裏去了。”
懷孝瞧了他一眼,冷冷道:“給我準備一輛馬車。”
“公子,你這是?”管家不禁疑惑地問出口,但他又急忙恭敬以待,“是,老奴這就吩咐人去準備。”說罷,自是吩咐了奴仆去準備馬車。
這駱行山莊的下人做事自然是迅速的,他們也極迅速地将馬車準備好,牽至懷孝面前。
懷孝将福堂主抱到車裏頭,自己坐在前頭。
管家見他此狀,又微皺眉頭,道:“公子,公子……”
懷孝冷冷地看他一眼,管家只得道:“那公子早去早回。”
待懷孝離去,管家又正色吩咐奴仆将駱賓的屍首搬到莊內,最後見了何湘兒的屍首時遲疑地看了一眼紅娘子,似是征求她的同意。
紅娘子緩緩道:“将她與你們原莊主葬在一起罷。”
“我們原莊主……”管家遲疑地道。
“怎麽?難道真的如駱賓所言,駱行還沒死?”
“這,我們是不知曉的,只是當年原莊主的屍首的确沒有找到,他的墓也是空的。”管家如實相告。
“那便将她埋在你們原莊主身邊罷。”
“她既是我們莊主的夫人,若是将她與我們原莊主埋在一起,恐怕不太好罷?”
“今日之事,天下人已皆知,你們又何必要守着這些破規矩?她生前不能與愛的人過至一處,到死了就了卻她的願罷!”紅娘子不容置疑地道。
管家聽她這番強硬的言語,只得諾諾道:“是。”
“那便将她的屍首好生擡進去罷。”
管家又應了一聲“是”,自是去叫了幾名婢女來将何湘兒擡近莊內。
紅娘子看着靜姝,命令道:“你,跟我走!”
靜姝瞪去一眼,道:“我為何要跟你走!”
紅娘子無奈地笑道:“因為你是我的徒弟。”
靜姝撇了撇腳,道:“我不願當你的徒弟!”
“不願當也得當!”紅娘子說着便去拉她的手腕。
“我不走!我不走!我還未等得駱垣下葬。”靜姝很是不情願地被她拖着走,恨恨道。
紅娘子忽然一把放開她的手腕,道:“他們這至少也需半月才下葬,你一個未嫁人的姑娘家待在此處算什麽?莫非你是與那駱垣許了終身了?”
靜姝被她忽然放開手踉跄幾步才站穩了腳跟,又聽她一番言語,自知失當,不好意思地向管家道:“真是對不住了,卻才是我失當,下葬之日是何時?那時候我再來罷。”
管家看她有心,便微笑道:“那易姑娘便留個地點,若是确定了下葬之日,待我再派人去告知姑娘罷。”
紅娘子先道:“不必了,我們自然能夠知曉下葬之日的。”
管家見紅娘子發言,只得應道:“是。”
靜姝自是辭了管家,紅娘子又上前鉗住她的手腕向山下走去。
一個向前扯着,一個向後拖着。
靜姝被她扯着很是不舒服,因道:“你不用抓着我了,我自己走!”
紅娘子便松開手,道:“反正你回去也需走這條路。”
靜姝問道:“你為何一定要收我為徒?”
紅娘子笑道:“這豈非全是我的意願?”
“那是駱夫人的意願?”
“是也不是。”
靜姝在後面跟着,瞧她背影凄涼,似有無盡的哀傷,心中不禁詫異,猶豫半晌,終問道:“我看你既是真心将她待作朋友,為何她要死了,你卻不救她?”
“這是她的願望,她不希望我第二次救她。”
靜姝驚訝地問道:“所以你寧願看她死,也不救她?”
紅娘子悲凄地道:“我若是救她,她便更加痛苦一分,朋友更是如此,那我為何要救她?再說,就算我想救,我也救不了她。”
“這是為何?”
“她十五年前本是被江呈月剖開了肚子,僅存一口氣就是為了活下去,但她也因此患下了疾病,休養了兩年她又開始練功,如今她出來,自然是以抱死之心來的了。她的兩個兒子都死了,你能體會一個母親的感受麽?”紅娘子嘆息了一聲,又笑了一笑,“嗬,我竟會和你這般小姑娘說這麽多廢話。”
靜姝自然不能理解何湘兒的做法,但她又想起自己的母親,腦中盡是自己的母親對她無盡的維護,心中苦楚不已。
她也因此對紅娘子稍稍改了觀,想是她收徒便是依了朋友最後的願,愈加不明了,停頓了許久,又忍不住問道:“為何那駱夫人本要我死,最後卻要我做你的徒弟呢?”
“她也只不過是為了我罷了。”
“為了你?”
“是啊,為了我日後不那麽無聊。”紅娘子笑着嘆道,“那你決定要當我的徒弟了麽?“
“還沒。”靜姝搖了搖頭,老實答道。
“若是你什麽時候決定好了,便去那間小屋子找我罷。”紅娘子雖不再強求,但語中卻是極其肯定的。
靜姝不再言語,只是随着她的腳步不緊不慢地走着,顧自思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