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來生再見
現在寒淩薇食量越來越小，她幾乎都感覺不到饑餓了，更多的時候是望着太陽從東邊升起再落向西面，敖妙嫣心疼的為寒淩薇擦拭着手背，“淩薇，天都黑了，該睡覺了。”
寒淩薇蒼白的眨了眨眼，過了片刻才緩過神來，她就說自己眼睛怎麽看什麽都看不真切了，原來天黑了啊。
“妙嫣，我現在是不是很醜？”寒淩薇的聲音也沒了年輕時的脆爽，現在的她說一句話都要喘上半天，聲音柔軟的像一團沒有生命的肉球。
敖妙嫣佯裝生氣的撅嘴說道：“我都說了很多很多次了，在我心裏你永遠是最美的人類！你憑什麽這麽說我親愛的？淩薇，我們洗漱睡覺吧？”
寒淩薇苦笑着搖搖頭，“好，那你把燈打開吧，太暗了，我心裏發慌。”
敖妙嫣眸子閃動了一瞬，她擡頭望着屋子裏的燈火通明費力将心頭滾動的情緒咽了回去，“不開燈了，胖虎和獒都睡着了，咱們直接睡覺，不用怕，我一直陪在你身邊。”
寒淩薇請不可聞的嘆息了一聲，她垂下被歲月壓塌的眼簾點點頭，“只要你在，我就還安心…”
敖妙嫣揉了揉眼角的酸澀，她深吸一口氣趕跑了天邊湧上來的烏雲，再次挂上笑臉為寒淩薇擦拭臉頰和手臂，“淩薇，你還有什麽最想做的事嗎？我再帶你瘋狂最後一次。”她柔聲問道。
寒淩薇正打盹呢，聽着敖妙嫣的話強迫自己睜開眼睛，“啊？”
敖妙嫣耐心地重複了一遍。
“最想做的事…”寒淩薇半眯着眼睛思索片刻，她試着擡起手臂捋了捋頭發，“還真沒有…我覺得我這一生挺精彩的了，見了別人沒見過的龍，養了永遠不會老的貓和狗，還認識了鯊魚仙女，龍宮的龍王還是我親家，嘿嘿…小笨龍，我很幸福很幸福了。”
敖妙嫣心頭壓着的巨石越來越重，壓得她都快喘不過氣了，她深吸了口氣用力閉了閉眼，其實寒淩薇的壽命和普通人類來比，已經算長壽的了，可擁有無盡壽命的龍又怎會因此而覺得知足？她想要的不是寒淩薇比其他人類長壽，而是能永遠活着。
“你放心小笨龍，到了地府我少喝點孟婆湯，等我來世，再找你，希望下輩子我能投胎成個男人，那樣的話，我就能讓你有名分了。”寒淩薇說着将頭歪向一邊。
敖妙嫣忍着心頭踱步到寒淩薇頭歪的方向，伸手捧起她蒼老的臉，“下輩子你随便投，就算你投胎成一只蚊子，我也會用我的鮮血養你。”敖妙嫣認真的說道。
寒淩薇被敖妙嫣的話逗笑，她拍了拍敖妙嫣稚嫩的手，“好啦，我太困了，想睡覺了…”
敖妙嫣吸了吸鼻子，她輕柔的将寒淩薇放在床上，貼心的為她掖了掖被角，“睡吧淩薇。”她說完就靜靜的守在寒淩薇床邊，望着窗外高高挂着的月出了神。
寒淩薇的呼吸由起初的均勻變得微弱，敖妙嫣捂着嘴靜靜等待着時針的轉動，在時針指到十一點的時候，寒淩薇徹底沒了呼吸，敖妙嫣仰頭靠在床上，渾身上下所有的力氣也被抽光了，她麻木的望着閃亮的白熾燈，依舊不信邪的輕聲問了句：“淩薇，你睡着了嗎？”
寒淩薇沒給她回應，敖妙嫣僵硬着身子緩緩轉身，注視着躺在床上，臉上皺紋都散開了的老人，她安詳的熟睡着，敖妙嫣蹑手蹑腳的起身為她整理着發絲的方向，她還是不敢出聲，生怕會打攪到寒淩薇的美夢。
等到空氣靜谧的連蟲鳴都聽不到的時候，她從保險櫃裏将幾十年前她曾贈送給寒淩薇的靈丹拿了出來，将其融入了寒淩薇的肉體之中，“淩薇，我等你，永遠等你。”敖妙嫣湊在她耳旁低聲呢喃道，“所以…千萬不要把我忘了。”
胖虎和獒并排坐在門口，他們注視着卧室裏的一切，在獒的眼中，他看到了寒淩薇罵咧咧的從床上爬了起來，路過自己的時候惡狠狠的瞪了自己一眼，嘴裏還念叨着：“一條狗喝什麽手磨咖啡，手磨咖啡…狗子你快趕緊忘了自己身上的人設吧！”
而胖虎，他悄悄的跳上床，撓着寒淩薇的胳膊，“喵…”
他希望聽到的是寒淩薇不耐煩的吐槽：“你現在想裝一只不會說話的貓已經晚了！”
“喵喵…”胖虎繼續叫着，他真切的注視着寒淩薇，歲月将寒淩薇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染上了層陽光的顏色，而被擠壓的皮膚裏仍舊是細嫩的白，胖虎多希望自己再眨一下眼睛，寒淩薇就調皮的從床上坐了起來，跟他們來一句：“是不是被吓到了？”
“胖虎別叫了，讓淩薇安心的走吧。”敖妙嫣混着渾濁的聲線開口。
胖虎嗚咽了一聲，靠着寒淩薇的頭窩了下來，他眨巴着琥珀色的眼珠緊盯着寒淩薇的每個細微的變化，其實貓妖對于人的生死有超乎尋常的感知，之前黑白無常來了幾次，但都被他在悄然間打跑了，只是這一次，他沒能力也沒資質再與其抗衡了。
明知道寒淩薇已經走了，可胖虎還是不願相信這個事實，“淩薇，黃泉路我為你引。”他再三确定寒淩薇已經真的真的走了之後，也睡了過去。
獒走到胖虎身旁，耐心的守護着他的身體。
“喵！”胖虎在無盡的黑暗中叫着，空蕩蕩的回音在他耳畔回繞。
與此同時，寒淩薇再一睜眼，自己身子也不重了，關節也不疼了，她環顧着自己周身，發現自己不用坐在輪椅上也能前行了，“我病好了？”她激動的跳了一跳，落地的瞬間身子骨沒散架，甚至還很輕盈，她大叫一聲又來了個高難度大跳。
“呀吼！”寒淩薇激動的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打着滾。
胖虎蹲在地上望着寒淩薇欣慰的笑了笑，先前的她總以為死亡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但現在看來，離別只是暫時的，至少寒淩薇此時此刻是幸福快樂的。
“淩薇！”胖虎調整好心态朝着寒淩薇跑去。
寒淩薇激動的将胖虎抱在懷裏轉了個圈，“胖虎你看，我現在手腳特別伶俐，我整個人都輕飄飄的，你說我這是回光返照嗎？”
胖虎牽強的笑了笑，他聽族內的老貓說過，有的人類發覺不到自己已經去世了，這樣的人不但無法踏入輪回，還會周而複始的重複着死前做的最後一件事，宣告死亡太過殘忍，但胖虎別無選擇。
“淩薇，我告訴你一件事你不要害怕，其實…”胖虎還沒說完寒淩薇就爽快的打斷了他的話。
“難道你要說其實我已經死了？死哪有那麽輕松，別開玩笑了，我連疼都沒感受到咋可能就這麽死了？”她大笑着開口。
胖虎嘆了口氣，他用肉爪撐起身子跳到寒淩薇頭上，轉了兩圈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趴了下去，幽幽的開口：“雖然世界上的大多數人在踏入斯望的時候都會察覺到難耐的苦痛，但也有少部分人的死是淡然的，淩薇就像你這樣。”
寒淩薇臉上的笑一片片脫落，她頓了一瞬沙啞着聲線開口：“所以你說…我現在是個死人了？”
“準确的說，現在的你是一縷亡魂。”胖虎嘆了口氣，他的爪子巴在寒淩薇臉上，似乎想用這種方式給她些鼓勵。
“那…胖虎你也死了？！”寒淩薇倒吸了口冷氣，“你這麽可愛的小貓咪為什麽也死了啊！”
她一邊叫着一邊晃動着胖虎軟乎乎的身子。
胖虎無奈的随着寒淩薇的節奏擺頭，“你別晃了我快吐了！我沒死！我是通靈貓，黃泉路上多先祖，有我在，能帶你平安的踏入黃泉，早日投胎為人。”
寒淩薇不再開玩笑，她注視着胖虎認真的眸子，看來這只臭貓沒撒謊，她心底一抽，“那妙嫣呢？！我現在已經死了，妙嫣該怎麽辦？”
胖虎搖搖頭，他垂下眼眸思索了片刻，随後沙啞着聲音開口：“在我來這個世界的時候見到的妙嫣沒哭也沒鬧。”
寒淩薇松了口氣，她扯了扯嘴角勉強勾起一抹笑：“那就好…”
“你還有什麽話想帶給他們的？”
寒淩薇皺眉想了想，這可能是她說的最後一句話了，想說的很多，但有更多的話都沒必要再重複了。
“沒什麽了，就是小笨龍…你們一定要好好照顧小笨龍啊，如果她想在人間玩你們就陪她玩，如果她想回海底當龍王，就随她去吧，我希望無論我在不在這個世界，妙嫣都是開心快樂的。”寒淩薇望着眼前的黑暗輕聲說道。
胖虎認真的點了點頭，“我會轉告給妙嫣，你是我主人，你不在了，妙嫣自然也是我主人。”
寒淩薇蹭了蹭胖虎毛茸茸的身子，又蹭了一臉毛，“小貓咪可愛是可愛，就是掉毛讓人鬧心，好啦咱們出發吧！”
“等一下！”胖虎叫了一聲，他跳到地上圍着寒淩薇的腿一圈圈的轉着，“淩薇，謝謝你。”
寒淩薇脊椎僵硬了一瞬，她心虛的撓了撓頭，“謝我什麽啊？”
胖虎揚起頭對着她溫柔的笑了笑：“謝謝你讓我成為你的寵物，謝謝你給我吃了那麽多年的皇家罐頭，比我之前在垃圾桶裏翻的殘羹剩飯好吃多了，還有還有，謝謝你給流浪動物了一個家。”
寒淩薇揉了揉眼角的酸脹，她想笑卻還是哭了出來，她故作生氣的跺了跺腳，“我都跟自己說好不哭的，你還是把我弄哭了…該說謝謝的人是我，謝謝你給了我人類不能給的溫柔。”
胖虎對着她緩慢的眨了眨眼，這是貓能給人類最溫柔的愛了。
寒淩薇彎下身子也學着他的樣子眨了眨眼，“我也愛你，大胖貓，以後你和獒也要乖乖吃飯乖乖睡覺，還要記得要常運動，不能把自己真吃成個不愛動彈的胖貓。”
胖虎有些別扭的點點頭，“知道了，人類真是墨跡。”
寒淩薇笑出聲來，她拍了拍手站起身，朝着心底确認的方向前進，“走了！我們來生再見。”
胖虎小跑了幾步跑到她身前，為寒淩薇開路，有了他，剛才還四起的陰風果然弱了很多，寒淩薇能感受到胖虎故意放慢的步伐，她會心一笑：“胖虎，快點走吧，我擔心你待會自己一個人回來危險。”
胖虎笑出聲來，他轉頭望着寒淩薇：“不會的，我是最厲害的貓，能多送你一程，我便多走一程。”
寒淩薇抱着頭吸了吸鼻子，“我才不會對你說謝謝呢…”她也上來傲嬌勁了。
胖虎扭着屁股甩着尾巴，他得意的揚起下巴，“有些話你不說我也能聽得真切。”
最後胖虎帶着寒淩薇走到了黃泉邊上，他已經無法再前進一步了，“淩薇，剩下的路就要靠你自己了，只要上了船到了河對面，你就安全了。”
寒淩薇點點頭，她再次彎下身子寵溺的揉了揉胖虎的小腦袋，“我走了！”
胖虎坐在岸邊一直注視着寒淩薇，直到她上了船，踏上了望鄉亭，直到她排隊準備喝孟婆湯，胖虎才抻了個攔腰慢悠悠的轉身離開。
“淩薇淩薇，喝了孟婆湯也不許忘掉我們，忘掉我們了也沒關系，貓和狗還有龍的感情都足以融化你封存的記憶。”胖虎在心中低喃了一聲，踏上光明，回到了自己的肉身之中。
“胖虎你醒了？”獒關切的叫道，“淩薇…你把淩薇送走了嗎？”
胖虎趴在原位上瞥了眼身子已經僵硬的寒淩薇，“送走了…淩薇喝了孟婆湯我才離開。”
敖妙嫣原本閃爍的眸子黯淡了下來，“那淩薇…會忘記我吧？”
胖虎猶豫片刻，狠心點了點頭，“她還會記起來，她沒了這一世的記憶，下一世，我們去找她創造更美好的記憶。”
敖妙嫣搓了搓寒淩薇早已冰涼的手将心頭翻滾的情緒咽了下去，“嗯…我的淩薇肯定不會忘記我。”
關于葬禮，她其實很久很久之前就想好了，可真的來到這一天，她還是亂了陣腳，她撫摸着寒淩薇安詳的臉頰沒忍住落了淚，“來生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