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女鬼（3）
洞府內，女鬼一邊往裏走，一邊小聲問連禾：“仙長，咱們這樣做是不是不太好？”
連禾不以為意地道：“那家夥不知道偷了村民多少只雞了，又吓得村童魂魄離體，占他洞府住兩天不過是小懲大誡罷了！你就放心住下，若是那家夥敢來找你麻煩，你就去土地廟尋我。”
女鬼點頭，又看了看跟在身旁的兒子，向連禾問道：“眼下晏兒已離了亂墳崗這一陰氣橫溢之地，他的情況是不是就會好轉？”
連禾回答：“我正要與你說這事。他現下雖避過了亂墳崗的陰氣，但仍有你在他身邊。你身上的陰煞之氣太濃，別說他一個半鬼之身，就是普通人靠近你都難免會受到影響。”
“你常伴他身側，實在不妥。”她輕嘆，“而且就算他将來修了道法，但只要有你在，他修得一分真元，就會被你的陰氣銷蝕掉一分，如此也只能是白費工夫罷了。”
女鬼咬了咬唇，低聲問：“可有解決辦法？”
連禾搖頭：“人鬼殊途，陰陽異界，我也無可奈何。”
女鬼想了想，又道：“那種帶法力的平安符不是可以用來抵禦陰氣邪祟嗎？仙長可否賜一個給小兒？”
“平安符自是能使妖邪辟易，但如此一來，你身為鬼魅，便也再難以靠近他半分了，你母子兩人仍是不得相見、不得相親。否則，你輕則受灼體之傷，重則魂飛魄散！”
對于要拆散他們母子倆連禾也心有不忍，但卻實在找不到兩全之策。
女鬼沉默起來，眼露掙紮。
“你好好考慮吧！如果你堅持要陪在他身邊，我會每日帶他去土地廟受一個時辰的人間香火，如此或可維持現狀，讓他保持現今的狀态，以半鬼稚童之身安度個三五十年，也算是享足了人間的壽數，但之後……”
連禾沒有再說下去，女鬼卻已猜到，無外乎是變成如她這般的野鬼孤魂，甚至更糟。
沉默了好一會兒，女鬼終于開口：“如果我同意離開他，你是不是就能救他，讓他變回常人，擁有正常人的身體，能夠正常地長大？”她一瞬不瞬地盯着連禾的眼睛。
連禾道：“後日我會帶他去見一位上仙，對方若同意教他道法，那他不僅可以變回正常人，甚至有機會踏上仙途。”
“那如果這位仙君不同意呢？”女鬼敏感地覺察到她話語中的漏洞。
“仙界仙靈千萬，若他拒絕，那我就算上天下地、攀山越海，也會為你另尋能人。”連禾鄭重承諾。
“不過，你也得答應我，乖乖去地府投胎轉世，不得再流連陽間。”
女鬼目光閃了閃，但最終仍是點頭答應了下來。
……
安置好女鬼母子，連禾去了一趟陳家，将村童陳元寶的最後一條失魂送還他體內。
三魂七魄齊全，陳元寶很快就清醒了過來，陳家上下自是一片歡欣，尤其是元寶娘，緊緊摟着元寶，直道土地廟靈驗，要去酬神還願。
連禾頗感欣慰，看着他們，不知怎麽地又想到了女鬼母子。
同樣是慈母愛兒，一者可享人間太平，一者卻即将面臨生離死別……
天道如此，即便她已成了仙，卻也仍是無可奈何。
她雖對女鬼的遭遇有所同情，也不是不知道她對這世間尚有怨念未消，但方才還是帶着點條件脅迫地要求她入地府，不許她再流連人間。
一則陰陽畢竟相隔，她不能任由一只厲鬼滞留在石河村；二則也是為女鬼自身考慮，不想她因為心中怨憤而阻了自己的往生之路；三則若能順利引厲鬼入輪回，對連禾而言也算是功德一件。
連禾又回想起女鬼向她訴說的身世，更是感慨不已。
女鬼在還沒有做鬼之前，本是隔壁毛家村的村民，名喚玉芳，家裏是村中的富戶。她自小便與鎮上開雜貨鋪的王家定了親，與王家兒子也算是青梅竹馬。兩家約定等玉芳年滿十六就成親。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
玉芳十五歲那年，有一次上山采野果，竟意外掉進了一個隐蔽的地洞。那地洞頗深，她掉下來時又不小心崴了腳，如此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能在洞裏呆了一整晚，直到第二天才被人給救了出來。
本來這事也算不得什麽，鄉下地方沒城裏那麽多規矩，農戶人家女娃子上山下地的多得是，被困在山上地洞裏過了一夜雖說不大好，然畢竟是意外，只要沒有出事就行。王家聽說這件事後也沒有說什麽，反倒還送來好些慰問的禮品。
本以為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玉芳也安安心心地準備着半年後當她的新娘。然而萬萬沒想到，三個月後她的肚子竟漸漸地鼓了起來！
這下玉芳父母可着了急，第一反應便是逼問女兒怎麽回事。
玉芳卻是什麽都說不出來，那一回她實實在在只是在地洞裏呆了一晚。山上夜裏氣溫低，她凍得很，就往地洞深處走了走，卻也沒敢走到太裏面，只蜷縮在一塊山石的凹處。後來，她也不知怎麽地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到醒過來時，衣服都還好端端地穿在身上，她也就沒想太多。
玉芳父母卻是怎麽也不相信玉芳所說的。
有沒有發生過什麽，她能沒有一點感覺？如今胎兒都已經三個多月了，她還想賴？
他們也不管是不是山洞那一晚出的事，只想知道女兒肚子裏的孩子究竟是誰的！
他們一個勁地逼問玉芳那個野男人是誰，将村裏的壯年後生猜了遍，玉芳卻從頭到尾只曉得流淚搖頭。
其父其母愈加覺得玉芳是在掩護那個野男人。
與人茍合，珠胎暗結，這是多嚴重的事啊！而且玉芳還有婚約在身！
他們又氣又急，想盡了辦法逼問，但玉芳仍是什麽咬着牙都沒說，父母最後亦是無計可施。他們不敢讓王家知道這件事，就想要偷偷弄掉玉芳肚子裏的野種，可是還不等他們有所動作，村裏卻已經傳出了流言——
玉芳肚中的孩子似乎長得特別快，她本身年紀又小，原先身材又纖細，身形變化早就被村中有經驗的婦人注意到了。
鄉下地方這種事總是傳得特別快，一來二去，沒多久鎮上的王家就知道了。
接下來，事情便發展得很是順理成章了。
王家果斷退了親。自覺受到蒙騙和侮辱的他們，還四處傳揚起了玉芳的“醜事”。
玉芳父親是個要強又要面子的人，剛直的他不堪忍受村中的蜚短流長，更兼氣怒于玉芳的不争氣，沒多久就中風癱倒在床。玉芳母親則整天以淚洗面。
玉芳在家裏哭得死去活來，想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麽發生的。自己明明只是在山洞裏睡了一覺，怎麽回來後就會有了一個孩子？
她拼命回憶那個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卻怎麽都想不起來。
再後來，村裏的人也鬧了起來，說玉芳丢了他們整個毛家村的臉。有人說應當把她趕出毛家村，有人成日往她家扔石頭腐鼠，甚至還有人提議要将她浸豬籠……
沒有人為她說話。
父母都病了，親戚朋友則避之唯恐不及，而她的兩個哥哥也整天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她。
玉芳萬念俱灰，本想一條麻繩了結了性命，卻又不甘心，明明自己什麽都沒有做，為什麽要去死！而且，她也不忍心抛下病重的父母，她的哥哥和嫂嫂們并不是多麽孝順的人……
就這麽茍活着吧，拖過一天是一天，肚中的孩子也一日大過一日。她有時也會好奇，自己究竟會生出一個怎樣的東西。
可惜，她終究沒能活着看到……
那日，她的兩個哥哥親手為她裁定了最終的命運——
桃木棺、雷雨夜、亂墳崗。
玉芳如此枉死，心中自是怨憤難消，就此化作厲鬼。
她一怨王家少爺絕情，兩人青梅竹馬他卻這般不相信自己，甚至雪上加霜地四處傳言污蔑；二怨兄長無情，只因覺得她是家族的污點，害得他們在村裏擡不起頭來，竟忍心親手将她釘死在棺材裏，草草埋入亂墳崗；三怨村民不分青紅皂白，冤枉無辜，各種蜚短流長氣得她父母重病，逼得她走投無路。
當然，她最恨的還是當初害她之人。
可惜，直至今日，她還是記不起一星半點有關那晚那人的記憶。
連禾知道，如斯深怨大恨下，要讓玉芳放下一切，殊為不易。
自己必須要為她的孩子争取到一線生機，如此才好讓她安心轉世。
思及此事，她頗感棘手：該怎麽說服宗琉真君授其道法呢？
是的，她對玉芳提及的要拜訪的仙君便是宗琉，誰讓她這底層小仙認識的上仙就僅有他一人呢！
但宗琉個性冷硬，她着實沒有幾分把握，只能盡力一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