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有客人哼了一聲:“有傷風雅,有傷風雅!”遂往桌上拍了茶錢,起身就走。花梓連忙起身,蹑手蹑腳跟了上去,還招呼狼女和杜媽媽,那兩人不知她搞什麽鬼,也跟着朝門口走去。
走到門口,只見花梓伸手指着那客人笑道:“快看,快來快來……”
杜媽媽和狼女循着她的手指望過去,剛好瞧見方才那客人四下望望,低頭鑽進燒雞鋪子了。三人不由大笑道:“有傷風雅,有傷風雅啊!”
三人正笑着,忽然背後傳來杜卓的聲音:“玉花梓!”
狼女是第一個回頭的,她瞧見杜卓背着白玉曦,兩人滿身是血,登時上上下下将杜卓打量了兩個來回,轉身鑽到屋子裏去找繃帶和傷藥。
花梓聽出他的聲音,卻覺得有些古怪,不知杜卓為何偏偏喊了她的名字,這身邊一個杜媽媽,一個狼女,哪個不比她重要啊?
她便笑着回頭:“你……”
話未說完,就瞧見白玉曦蒼白的臉,死屍一般躺在杜卓肩頭,而杜卓的肩膀,還在流血,看上去似乎已經化膿。
杜媽媽和花梓站在門口,争如兩尊如來佛,花梓回過神來,連忙讓出一條路。
杜卓也不多話,背着白玉曦進了門,轉身又繞過耳門,徑直朝後院疾步而去。一路鮮血淋漓,落上一地白雪,觸目驚心。
“杜卓,他還活着嗎?”花梓顫抖着聲音,追上杜卓的步子。
杜卓一壁喘着粗氣,一壁應道:“放心,活着。”
花梓又緊着跟上幾步,一手撫着胸口,卻忽然觸到那張宣紙,她想,白玉曦。你定要活着,我還有那麽重要的話沒有對你說。
冬日裏的第一場大雪,覆上漫山紅葉,紅白相間。正如茶似夢的院子裏,潔白的雪,鮮紅的血,山上吟詩作賦,不勝雅致,而茶似夢的後院兒卻啞然無聲,冷汗涔涔。
狼女幫杜卓清理傷口,淚眼朦胧,杜卓忽然笑了:“你也會哭啊?”
“為何不找個醫館好好包紮?”狼女小心為他清理傷口,杜卓一聲不吭。背上冷汗卻浸透了衣衫。
“我怕半個月內回不來。”杜卓望着狼女淚水滾滾而落,覺得此生足矣,能讓狼女為他落淚,他這輩子算是值了!
杜媽媽見杜卓只一處傷口,且并無大礙。便幫着玉花梓查看清理白玉曦的傷口。
“這是你家內口子?”杜媽媽望着床上的白玉曦,又瞧了瞧花梓的表情,花梓點點頭,悄無聲息,只繃着臉,仔細查看白玉曦身上的傷痕。
她想哭,卻如何都哭不出。
白玉曦身上原本就因為與群狼相鬥。弄的遍體疤痕,如今橫七豎八的傷口上又添了一道道的劍痕。
杜媽媽望着白玉曦滿身傷痕,終于倒吸了口冷氣,嘆道:“真是個亡命徒!”
花梓輕車熟路地為白玉曦清理傷口,不住觀察白玉曦的表情,希望他能因疼痛而恢複意識。可無論她下手是輕是重,白玉曦依然躺在那裏紋絲不動,死屍一般。
花梓的手開始顫抖,喃喃道:“白玉曦,你不能死。”
此時。狼女替杜卓包紮好了傷口,杜卓便低聲道:“幫忙給你幹娘送個信,讓她來救命,”他頓了頓又拉住狼女:“讓我娘幫你寫信。”
杜媽媽随狼女出了屋子,花梓問道:“誰傷了他?”
“不知,我回來路上遇到他,他就躺在街頭那片梨樹林子裏,滿身是血,我就把他背回來了。”杜卓瞧了瞧白玉曦,本想安慰幾句,卻終于沒有開口。
“哐當”一聲,花梓和杜卓的目光不約而同望向地面。
不知什麽東西四四方方被一塊黑色粗布裹着,從白玉曦的懷裏掉了出來,順着床邊就滾落地上。
杜卓如夢初醒:“難怪呢……”
花梓以為他知道這是什麽東西,目光灼灼望着他,他卻苦着臉道:“難怪我背着他的時候,後背硌的生疼。”
“……”
花梓彎腰将地上的東西撿起來,放到手心,打開黑布,杜卓立時瞪圓了眼,花梓卻不認得,問道:“這是什麽?”
杜卓聽到腳步聲,一把将那東西包起來,塞到枕頭下面。
花梓見狼女和杜媽媽回來,想開口卻見杜卓輕搖了搖頭。她這才緘口不言,繼續專心致志為白玉曦清理傷口。
鬼老太又是披星戴月一路趕來,只用了兩日的時間。到了茶似夢事,已凍得嘴唇發青,急忙朝後院跑去,見到杜媽媽忙拉着她的手問道:“花梓呢?怎早産了?”
杜媽媽一愣一愣的,問道:“烏鴉嘴,誰說花梓早産了?”
鬼老太搓着手問道:“那信上說,速來茶似夢,救命。是逗我玩呢?”
“裏頭躺個活死人。”杜媽媽側過身,給鬼老太讓了條道,自己匆匆朝前院走去。
鬼老太連忙鑽進屋裏,她倒并不急着救人,只是這天兒太冷,她才急着進屋去。
瞧杜媽媽那模樣,裏頭躺着的八成不是狼女和花梓,既不是那倆丫頭,誰愛死不死,她才不在意。
鬼老太進了屋子,剛一放下卷簾,就瞧見花梓從裏屋出來,見是鬼老太,一把拉住她:“婆婆,您快來看看他。”
這兩日,花梓該吃吃,該喝喝,只是從未合眼,沒日沒夜地照顧白玉曦,眼都不願多眨一下。
鬼老太被她拉扯進裏屋,這才瞧見白玉曦躺在床上,身上纏滿繃帶,死人一般,連忙轉過身朝着花梓搖頭:“這回可不是我弄的。”
“我知道,都是劍傷,不是狼咬的,”花梓連忙把鬼老太推到床邊:“昏睡兩日了。”
她說話十分清晰,有些急躁卻有條不紊,雙眼挂着紅血絲,眼眶微微發紅,卻從未流過一滴淚。
鬼老太知道白玉曦在玉花梓心中的分量,她也絲毫不會含糊,救不了白玉曦,玉花梓這輩子怕也就完了。她将白玉曦身上的繃帶小心拆開,瞧了瞧傷口,一時皺緊了眉頭。
“如何?”花梓心中害怕,雙手絞在一起。
鬼老太依然鎖着眉:“待我為他扶脈。”
她的手搭上白玉曦的手腕,片刻功夫,就站起身來:“功夫學雜了,走火入魔!這些劍傷倒不要緊,雖傷口不淺,卻未命中要害。”
花梓心中稍稍舒坦一些,可走火入魔是什麽病?如何治?
“走火入魔好治嗎?”花梓又瞧了眼白玉曦:“他何時會醒來?”
鬼老太翻弄翻弄小藥箱子,找出幾味藥材,交到花梓手上:“不礙事,找你師父來,幫他運功調理,把這些藥材分成五份煎了,分五日喝下去,便無礙了。”
花梓驀地坐到床上,一時涕淚縱橫,可嘴角卻是向上揚起,且笑意越來越濃,眼淚也越落越急。
狼女拉着鬼老太憂心忡忡地問道:“花梓怎了?您快瞧瞧,是不是失心瘋?”
鬼老太瞪了她一眼:“這叫喜極而泣!”
狼女愣了半天,喃喃道:“你們人類,真是複雜!”
凝馨連忙走到案旁,執筆寫了書信給蕭葉醉,剛将紙條卷起,雲笙已将信鴿遞到她眼前,二人相視一笑,十分默契。
是日夜裏,蕭葉醉便趕來茶似夢,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做為師父應有的待遇。
花梓抹了把眼淚,将袖筒裏的珠玉寶石并着幾十兩銀子一股腦倒了出來,送到蕭葉醉面前。
蕭葉醉一壁往袖筒裏劃拉,一壁笑道:“師父替你保存,哪日要用錢,再找師父要。”
“師父,”花梓握着他的手,哽咽難言:“徒兒……徒兒知道,往日,我任性刁蠻,對不住您,您莫要往心裏去,人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您救了白玉曦,就相當于救了您姑爺,鬼婆婆說,救他需要您大量真氣,您若不夠用,可以從我這采點兒……”
“你身上那點兒……”蕭葉醉眯着眼,想要繼續說下去,卻被花梓厲聲打斷。
“我沒說完呢!再從我姐夫那采點兒。我知道,這些珠玉寶石和銀子,到了您手裏,那真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可為了白玉曦,我豁出去了,您只要救活他,怎麽都成!”末了,她狠狠握了握蕭葉醉的手,那眼神好似在說:我看好你哦!
蕭葉醉總覺得這番話有哪裏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直到為白玉曦輸完真氣,蕭葉醉蒼白着臉,坐在窗邊,喝了口茶。
花梓扶白玉曦倒下,徑直朝蕭葉醉走來,手中還端着碗參湯,結果,她還未開口,就聽到蕭葉醉有氣無力地問道:“徒兒,給為師說明白了,什麽是肉包子打狗,誰是狗?”
“……”半晌默然,花梓咧嘴一笑:“您說什麽呢?徒兒聽不懂。”
“……”
蕭葉醉知道玉花梓是個臭無賴,卻沒想到,如今竟無賴到這種地步,于是,端着那碗參湯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
花梓瞧着那空碗愣了片刻,才徐徐道:“婆婆說,只能喝半碗。”
“無妨。”蕭葉醉輕拭嘴角,溫文爾雅,長長的睫毛遮住狹長的眸子,俊美的面龐略顯蒼白,仿佛隔着雲霧缭繞,如谪仙一般雅致出塵,不染凡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