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以示親切,花梓一把拉住鬼老太的手,鬼老太反手一把按上花梓手腕就扶起脈來,要說這職業病,不光現代人,古代人也無法規避。
“婆婆,您一路辛苦,”她頓了頓,到嘴邊的“好生歇息”四個字,轉口就變成:“還是先去瞧瞧勿語罷。”
鬼老太恍若未聞,瞪圓了雙眼就揚起手來,眼瞅就要拍到花梓的小腦袋上了。
花梓連忙捂住腦袋,蕭葉醉瞧着不對也從中阻攔。
他心中暗嘆,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啊。看到鬼老太才忽然覺得,自家蕭老太太在江湖老太太圈兒還算溫柔的。
花梓本以為鬼老太是因她方才的話才怒火中燒,正尋思如何安撫。
争取讓鬼老太消消氣的同時,立馬就去給勿語解毒治療。不想鬼老太卻連聲罵道:“你什麽時候嫁人的?你個瓜娃子結了婚都不告訴我一聲兒!說!偷偷摸摸嫁給誰了?”她叉着腰,到底因着花梓有孕在身,沒有下狠手。
“我沒有嫁人啊,若嫁了人,怎麽會不告訴婆婆?”花梓如此安撫,以為鬼老太能就此消消氣。
“沒嫁人?”鬼老太上氣不接下氣,氣哼哼問道:“沒嫁人孩子哪來的?”
鬼老太眼珠一轉,咬牙切齒地咒罵道:“沐冷塵這個王八蛋,等我見着他,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花梓慌了:“這與沐大哥有何幹系?”
“孩子不是他的?”鬼老太頗為訝異。
花梓垂眼,悄聲道:“小聲點兒,別被孩子聽了去!”
鬼老太扶額,身心俱疲:“才兩個月大,能聽到個啥?!”
……
暖閣生香,葉姝依然守在榻邊。
花勿語還是昏睡不醒,偶爾皺眉,偶爾嘴角又彎起淺笑,不像中毒昏迷。倒像是睡夢恬然。
鬼老太捏着花勿語的手,并着幾個穴位,一番仔細查看,又瞧了瞧她的眼睛。終于嘆口氣道:“只餘少許毒素了,并無大礙,這昏睡不醒,多半是她自己不願醒!”
花梓忽然覺着十分熟悉。不願醒……
“婆婆您定要救救她!”葉姝跪在鬼老太面前,淚水婆娑,再不複往日英姿,頹然不顧身份尊貴,拉着鬼老太的手,哽咽難言!
“救?如何救?又死不了,能吃能喝就死不掉。只是這輩子醒不醒的過來,那得看她自己造化!”鬼老太一壁躲開葉姝的手,一壁收拾藥盒子,将幾味草藥扔給花梓:“拿去煎了給她喝。”
“管用嗎?”花梓目露喜色。
鬼老太頭不擡眼不睜:“喝了也醒不了,這人總這麽躺着。就是沒病也得躺出點兒病。這藥頂多幫她調養調養身子,至于醒不醒,我可做不了主!”
花梓立時眸光暗淡,滿臉失落,卻還是将草藥緊緊捏在手中。
鬼老太收拾了藥盒子,跨在肩上,四下環顧。找了半天終于還是耐不住問道:“白眼兒狐貍呢?”
一室靜默……
之後三日,鬼老太再未理過玉花梓,只沉着臉,伏在窗邊,默然神傷。
花梓心中難過,卻也沒臉求鬼老太原諒。每日小心伺候着,只盼着鬼老太能大發雷霆,揍她一頓也好。
可鬼老太偏偏什麽也不說,就那麽望着窗外,不言不語。
終于有一天。她端了滿滿一盆的洗腳水,進到屋子,笑盈盈地:“婆婆,泡泡腳罷!水溫剛好。”
鬼老太瞥向門口,就見花梓像個大蝦米,彎着腰,雙腿打顫,手中端着個大盆,一小步一小步向屋子裏蹭。
鬼老太立馬跳腳!
“你不要命了?懷着孩子可禁不住你這麽折騰!”她三步并作兩步就跑到花梓面前,接過她手裏的盆,回頭想數落她一通,卻瞧見她滿臉淚水,抽噎着說不出話來。
鬼老太瞪了她一眼,她一把拉住鬼老太的手。
“雪……雪球……”
就兩個字,說完便泣不成聲。
鬼老太嘆了口氣,将花梓攬在懷裏,拍拍她的背,輕聲道:“人各有命,狐貍也有狐貍的命數,都不是誰能左右的,你也莫哭了。”說着一滴眼淚就滑落眼角。
……
晏國清冷,紅葉落盡秋意濃!
南宮傲手持長劍,舞落一地殘花。
一陣衣裙簌簌之聲,悅靈匆匆走來,身後空無一人,連個丫鬟也沒有。清顏淡雅,略施粉黛,已沒了嫣紅樓時的輕浮妩媚,取而代之不是端莊華貴,而是憂心忡忡。
“晏王!”她一聲輕呼,婉轉柔腸。
南宮傲絲毫沒有收劍的意思,悅靈何其聰明,只靜靜候在一旁。
半個時辰後,南宮傲終于站定,收劍入鞘,只鄙夷地眄了她一眼,随即出門,半句話都未留下,她忙追出幾步,喚道:“晏王!”
南宮傲的金絲龍袍已淡出視線,竟那樣遙不可及!
錦緞華服,隐隐透着耀目華彩。她忽然覺得累,驀地坐到地上,身子倚在冰冷的月門旁。她要的,得到了。她不要的,失去了。
可為什麽,心中空了一塊,讓她撐不住瑟瑟發抖。
這冰冷的王宮裏,誰也不知道她是誰,不知道她曾經住在肮髒的青樓楚館。可誰又會在乎這些?沒人在意她,這些華貴的衣裳,這些虛無的名分,這些恢宏的殿宇,又有什麽意義?不過一場浮華一場夢!
她冷笑,笑聲透着疲憊,水潤雙眸空洞無神。
她如何都想不到,當她以為站在最高處,享受無限榮耀時,卻驀然發現,已跌入深淵,萬劫不複。
“肖郎~”一聲輕喚,淚流滿面!
南宮傲給了她最華麗的名分,給了她最奢華的宮殿,帝王并非一言九鼎,卻如何都不會介意多個花瓶擺在後宮。
否則,那樣凄涼的冷宮,誰來住?
她忽然思念父親,那個固執的老頭兒。
她母親是個極标致的美人,知書達禮,琴棋書畫,幾乎無可挑剔。打小她就不明白,母親為何要嫁給父親,一個如此優秀,一個如此平凡。她從懂事起就以母親為傲,以父親為恥,為母親不平。
直到她八歲,母親過世,她便尋思着離開蘭村,離開這個沒有出息的父親。而此刻,她忽然十分想念那個平凡的老頭。他總是拉着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笑的眼睛彎成兩個小月牙。
“爹……”她扶着月門,痛哭流涕。
對了,信鴿……
她匆忙起身,跌跌撞撞拉着路過的宮女便問:“哪裏有信鴿?”
要離開,離開這冰冷的地方,回去蘭村,回到父親的小木屋,有好吃的花糕,有熱騰騰的粥,病了有父親照顧,哭了有父親護着。
她破涕為笑,想着如何闖出這王宮。
直到日薄西山,她卻迷了路,彎彎轉轉,就尋到了南宮傲的書房,她想,只是讨要個信鴿,他總不會拒絕罷!
及到門口,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她滿臉狼狽驀地綻放一抹笑意,明媚如陽春三月裏柔光缱绻。
她瞧見那個背影,雖狼狽不堪,卻那般熟悉,讓她心中騰然生出層層暖意,仿佛人生又有了希冀。
南宮傲瞥了眼門口,笑容一如往常,不深不淺,讓人瞧不出情緒。
“晏國,從不需要叛徒!”他冰冷的長劍直刺向肖澤。
悅靈驀地擡頭,雙手抓緊裙擺,猛地沖到肖澤身前,長劍直貫心口,鮮血汩汩而流。她擡眼,望着肖澤,眸中水波潋滟,還是那樣明豔豔的,如在嫣紅樓,美的讓人心碎。
“悅靈!”肖澤驀地喊出口,一把按住她的傷口,鮮血順着他的指縫不住流淌,将他早已破爛不堪的衣裳染了層層鮮血。
肖澤被擒之時,因花勿語毒發不醒,他乘機逃走,四處尋找悅靈,卻一無所獲,他戴罪之身,是全國通緝的要犯,眼見桑國不可逗留,才匆匆前往晏國,投奔晏王,不求他晏王照拂,只希望幫他尋回悅靈!
卻不想,在這裏見到她,竟是如此收場!
“孤的妃子,竟為別的男人擋劍!”南宮傲眉頭深鎖,嘴邊掠過一絲玩味。
肖澤眸光一沉,悅靈長長的睫毛不住顫抖,卻說不出話,終于定下心神,伸手抓着他的衣襟,氣若游絲:“肖……肖郎,長……相守!”
玉手垂下,明眸緊閉之時,嘴角銜着一絲笑,溫暖而從容,他從未見過悅靈露出過這樣的笑容,她似乎總在追尋,從未滿足,而這個笑容,卻再無奢求,祥和而寧靜。
肖澤将悅靈死死摟在懷裏,欲哭無淚,一片死寂!
他側眸瞧見牆上挂着一把短刀,将悅靈輕輕放在地上,随即取下短刀。
此時,層層侍衛已擋在南宮傲身前,将肖澤團團圍住,他将刀刃貼上喉嚨,手臂輕揚,短刀應聲落地。
他直直躺在思茗身邊,二人相互依偎,面上挂着淺淡的笑。
不過片刻,就沒了氣息。
南宮傲望着他二人的笑容,不由大怒。
“拖出去!埋了!”他一揮手,繞過兩具屍體,朝書房外走去。
宮人将兩具屍體拖出書房時,一陣秋風瑟瑟,滿院紅葉翩飛,撲了一地火紅,将地上或深或淺一路血漬盡數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