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馥蘭香,湖光山色,極目望去,天高雲淡,晴空萬裏,是出行的好日子。
凝馨和雲笙簡略收拾了行裝,出了院門,一路奔船塢行去。
卻不想,穆羽峰攜着蘇落恬遙遙站在水邊,俨然一對璧人。
那日燭光綽綽,人多嘈雜,讓人眼花缭亂。
而此刻碧水藍天,日貫中天,一切都這樣清晰明亮地展現在眼前。
故而穆羽峰望着凝馨瞧了好一陣,瞧見她眼角那顆淚痣,心中一動。
然只是稍稍愣了一愣,便立時恢複常态,他迎上南宮雲笙的目光,微微笑着,彬彬有禮:“也不多住些日子,在下尚未好好款待廣睿王,您怎麽就急着走了?”
可南宮雲笙還是瞧見,穆羽峰時不時瞥向凝馨的目光中,隐隐透着慌亂和擔憂,甚至有一點點小恐懼。
“晏王傳書,叫我回宮處理事務,是故未能好好與穆兄喝上一杯,還望海涵吶。”南宮雲笙瞧見凝馨面色不佳,遂回眸朝六子簡單吩咐道:“六子,顧好凝馨姑娘。”
穆羽峰微微一抖,直直望向凝馨,又微一側眸,蘇落恬正望着他輕聲問道:“羽峰,你可是身子不舒服?看起來臉色很不好。”
他霎時換上一張笑臉,執起蘇落恬的手,軟言安撫:“不妨事,昨夜喝的有些多了,宿醉難解,頭還有些暈。”
凝馨忽然擡高了聲音朝六子笑笑:“放心,我沒事。”
雲笙再笨也瞧出些端倪,低下頭沉吟片刻,再擡眼時盡是柔情蜜意:“六子放心,我不放心!”
言罷,他脫了大氅裹上凝馨肩膀,略一颔首,眉眼唇角柔情缱/绻:“身子弱就別逞強,萬一病倒了。我還要沒日沒夜地照料着,敢情辛苦的不是你。”言語間透着無盡的寵溺。
穆羽峰臉色愈加難看,卻依然強撐着笑。
蘇落恬有些茫然地望了眼穆羽峰,又瞧了眼凝馨。
凝馨垂着眼點點頭。看不到眼中神色,只看到她嘴角挂着僵硬的笑。
直到上了船,揚帆,凝馨方擡頭望向岸邊。
蘇落恬雙眸似水,面似芙蓉,膚若凝脂,纖腰緊束,一身銀絲薄煙翠綠紗,水仙散花百褶裙,映在眼中是如此清麗可人。
一絲苦笑劃過凝馨唇畔。穆夫人果然是個美人。
穆羽峰着了一身大紅氅衣,遙遙望去,只一團火紅,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凝馨,他是這蓬萊島的新姑爺。
凝馨掏出袖筒裏的扳指。只瞧了一眼,便揚起手欲擲到水裏。
南宮雲笙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一邊奪過她手中的指環,側頭一笑:“姑娘,如此好看的東西,扔了可惜,送給我罷。”
凝馨一驚。松了手,雲笙順勢将指環拿到手中把玩:“若真的放下了,還在意這麽個扳指嗎?”
她望了眼漸漸遠去的蓬萊島,心下一片凄然:“方才,多謝。”
凝馨不待他應聲,扭身進了船艙。留雲笙獨自立于船頭。
他低頭把玩着手中的指環,微微一笑,貼身收好。
幾只鷗鳥掠過,一片水聲瑟瑟。
凝馨幾日來幾乎滴米未進,只喝些白水。臉色日漸不佳。
南宮雲笙心急如焚,為她扶脈,只覺脈象越來越弱,可他終究不明醫理,不知是何病因。
直到某日夜裏,她連聲咳嗽,終于嘔出一口鮮血,暈了過去。
……
思逸山莊,草木蔥榮。
蕭葉醉如何都想不到,平生第一次收徒竟是求着徒弟拜自己為師。
難道不該是自己振臂一呼,一群一群的姑娘朝自己奔來嗎?
可玉花梓是如何做到處變不驚,伸手要錢的?
“沒有見面禮的師父不是好師父,如果不是好師父,我幹嘛要拜您為師,您說對嗎?”
花梓腆着臉搓搓手,笑眯眯望着蕭葉醉,心中卻計較着,若他不給見面禮,也要拜他為師。
如此好說話又看起來財大氣粗的師父,可是先到先得,機不可失的。
“要多少,給個痛快話兒!”蕭葉醉心中懊惱。
追了白玉曦幾日未果,如今竟發現個活誘餌。
白玉曦盤桓不去竟好似是沖着玉花梓來的,這讓他十分好奇,也頗感欣慰。
如此就不用整日追着白玉曦,守“花”待兔就可以了。
可沐冷塵十分不高興,認為他對玉花梓生了邪念,才整日糾纏,尾随不去。故而,要找個由頭留在這丫頭身邊,最好的法子只能收她為徒了。
花梓眼珠滴流滴流轉了幾圈,伸出一只手,幹脆利落:“五十兩銀子!”
蕭葉醉抽動着嘴角,極力掩飾內心的慌亂:“為師沒帶這麽多銀子啊。”
“不礙事,分期付款,一年之內付清便可,”花梓拍拍他肩膀,十分善解人意似的:“一時讓您拿這麽多,也頗難為您了,所以才決定一年內付清,為您減少些負擔,不過,要多加五兩作為利息。”
蕭葉醉捏緊了拳頭:“成交!”心中暗忖,一年之後,絕對讓你忘了還有這碼事兒,到時即便還記得,來個死不認賬,一了百了。
“爽快!”花梓大吼一聲,驚得蕭葉醉周身一抖,她又态度極為和悅地軟言道:“來,沐大哥,做個證人,寫份契約,師父,咱白紙黑字,按上手印,以防我日後有變,改投他門,以此保障您的銀子不會打水漂。”
蕭葉醉恨得牙癢癢,她到底是在擔心誰的銀子打水漂?!
花梓覺着,能敲詐個五十銀,就算日日被白玉曦追殺也值了!反正瞧着蕭葉醉的功夫似乎非常厲害,十分靠譜兒。
可偶爾,她會想到白玉曦的眼神,裏頭有說不出的情緒,讓人心悸。
兩日前,花梓蹲在水邊,雙手掬起一汪山泉水,潑在臉上,清清涼涼,不想,一柄短刀直接繞過肩頭,搭上她的咽喉。
“跟我走!”
冰冷的聲音在耳畔低語,她想也未想,嗷的一嗓子便叫出聲。
白玉曦忙捂住她嘴巴,揚起刀背将她敲暈。
醒來時,她躺在一處農家小院。
一位老婦人顫顫巍巍端過一碗粥:“姑……姑娘,吃些粥吧,這……這山野人家,糙米糙面的,您就将就吧。”
花梓忙從床上跳起來,将老人家扶住,又打量打量四周,尋不到什麽惡人的影子,這才接過粥放到一旁:“阿婆何出此言?只是,我怎麽會在這裏?是誰把我弄到這兒來的?”
她揉揉後腦勺上凸起的大包,心中不住咒罵,那該死的惡徒下手這麽重。
不待那老婦人開口,她便将眼睛不住朝窗外瞟去:“阿婆,你可曾見過一個臉長得像黑煤球似的家夥?看着就十分吓人。”
老婦人不住點頭,卻聽到白玉曦從門外踱步進來,手上還捧着碗雞湯:“胡說!你何時見過我的臉?”
“就在水旁,倒影裏看到的。”花梓如此應了一聲,這才反應過來,一時如臨大敵,将腰間鞭子橫着便抽了出來。
那老婦人吓得蜷到床邊,篩糠似的抖成了一團。
花梓站在老婦人身前大義凜然:“阿婆你別怕,有我在!”言罷,朝着地上便抖手一鞭子,結果力道偏了,整個甩到床腳,險些抽到那老婦人,吓得老婦人連聲驚呼。
白玉曦忽然上前一步,盯住玉花梓的眼。
瞳孔豁然放大,眸光聚斂,如貓一般,攫人心魂。
花梓驀的扔了鞭子,呆呆坐到桌旁,端起碗就要喝,白玉曦又連忙吩咐道:“慢點兒喝。”
她愣了愣,吹吹滾燙的雞湯,一小口一小口,喝的津津有味兒。
白玉曦眄向老婦人沉聲道:“出去。”
老婦人踉跄着出了屋子,一路蹒跚向山上走去,不住絮叨着:“老頭子,快回來吧,怎麽就招來這麽個黑煞神,忒吓人了。”
而屋內,白玉曦慢慢走到傀儡一般的玉花梓身後,扯着衣領向後拉了拉,一朵嫣紅彼岸花的胎記赫然映入眼簾,他輕輕抽了口冷氣,那日夜裏,竟沒有看錯。
尋了八年,如今就在眼前,不知是喜是憂,心中竟莫名生出一些嫉恨。
他霍然抽手,花梓身子晃了晃,一口雞湯灑在袖口,本是挂着油的開水,她竟渾然不覺。
白玉曦立時将她袖子掀開,看到皓白肌膚已燙的通紅一片。
他鎖緊了眉頭,轉身出門,走到門口,似想到什麽,轉身吩咐道:“別吃了,去躺着。”
蕭葉醉循跡找到花梓時,白玉曦正在半山腰采草藥。
待白玉曦回到農家小院時,早已人去屋空。
他手中拿着治療燙傷的山紫草,怔怔望着空蕩蕩的床,不由心悸,自己何時出過這樣的纰漏?
蕭葉醉找到花梓時,她正躺在床上,像個木頭似的,眼睛睜得溜圓,卻空無一物。
蕭葉醉一眼便瞧出是中了白玉曦的攝魂術,遂扛着花梓朝思逸山莊走去。
半途,遇到分頭尋找的沐冷塵。
“她怎麽了?在哪找到的?”沐冷塵接過玉花梓,小心抱在懷裏:“你怎麽扛着她?她這是怎麽了?”
見到花梓不說話,不動彈,一雙眼睛直勾勾望着前方,眼神空洞無物,沐冷塵不禁有些慌了:“莫不是鬼附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