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9 章 府邸

小女有疾 — 第 139 章 府邸


一身酒氣裹着一路飛奔而來的塵土飛揚。

雲笙就站在那裏,似造反的逆臣,眼中隐着無數冰刃,讓人心中陡生寒意。

南宮傲擡眼望向九天月華,倏然問道:“你可恨我?”

落寞,一剎那的落寞,透過月光滑落肩頭,南宮傲目不轉睛望着夜空,聲音孤冷卻依然高傲:“你沒有資格恨我,亦沒有道理恨我!”

南宮雲笙忽然仰天大笑,搖晃的身子還未站穩,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上,他扶着身邊朱紅廊柱,連聲咳嗽,像個染了風寒的乞丐,無家可歸,無處傾訴,只好裝瘋賣傻,笑個酣暢淋漓。

“今日晏王喚臣來此,只為說這些話?”他又扶住廊柱笑得前仰後合,撐不住酒醉的身子,緩緩坐在石階上,微微揚起一地塵埃為月色輕輕籠罩:“晏王若不是臣的家人,臣也不用寒徹心扉,咳咳……”

他踉踉跄跄站起身來,迎上南宮傲銳利的眸子,一字一句擲地有聲:“您是高高在上的王,臣不配有所希冀,也不配留在您身邊,您逼走了臣心愛的女人,也請您大發慈悲,放臣離開這牢籠!”

剛走幾步,南宮雲笙又回過頭來,輕輕一笑:“無論她是死、是活,我都會去找她,一直找下去……”言罷,他加快步子,縱身一躍,消失在茫茫夜色裏。

南宮傲久久望着雲笙消失的方向,心中仿佛燃起燎原之火,攥緊的拳頭青筋暴突。

他心知肚明,凝馨斷不會傷雲笙分毫,可帝王之心,容不得半點兒瑕疵。

簡言之,帝王有意拆散之,也必要尋個高尚的借口。

他曾一遍遍說服自己,試圖讓自己相信凝馨接近雲笙只為尋仇。可每當他望着凝馨的眼,心中便生出絲絲慌亂。

她的心,她的眼,她的笑容。她的話語,如此幹淨澄澈,無所畏懼,無所隐藏。

他凜然一笑,如今,已是孤家寡人,若不能坐擁天下,如何對得起這一世孤寂!

……

桑國都城,數日連綿細雨,天空陰霾一片。

胭脂色油紙傘浸在雨中。蒙了一層細碎雨珠,路邊一汪汪的雨水,軟緞鞋子踩出朵朵雨花,瞬間綻放又瞬間凋零。

花勿語忽然回頭:“去雲夢澤,如何?”

櫻柳忙擺手道:“萬萬不可啊。去雲夢澤,少說也要一整日,這一來一回,如何都趕不回來啊。”

月白衣袖微微一揚,花勿語又遙指遠處一座奢華府邸:“那府邸何時修的這般像模像樣?走,看看去……”

花勿語提着碎花百褶裙一路小碎步,油紙傘斜斜倚在肩頭。烏黑長發宛若潑墨。

塵世仿佛凝滞在這水氣裏,模糊不清,唯有這撐着紅傘的小姑娘,腳步雀躍似晨起的鳥兒。

這一抹鮮紅眨眼飄到府邸前,櫻柳在身後追得氣喘籲籲。

“父王将這院子賞給肖将軍,一直空着許多年。這會兒是誰住了進來?”花勿語眼珠轉了轉,拉着櫻柳繞着府邸走來走去。

待找了個頗為隐蔽且相對較矮的牆頭,她将油紙傘扔到地上,又從腰間取下五爪倒鈎,奮力向牆頭扔去。

她拽了拽繩子。剛好鈎得牢牢:“這院牆可比宮牆矮多了,櫻柳你托着我點兒,千萬別要松手。你瞧着吧,這裏定是住着那個狐貍精,嫣紅樓被我封了,他們就把這好好的宅子弄成狐貍洞了。櫻柳你小心着點兒……”

花勿語有些急了,嚷嚷道:“你倒是使些力氣啊,還差一點兒就爬上去了。我倒要看看弄的多奢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長……小……小姐……”櫻柳磕磕巴巴,雙手擎在半空,左右不是,僵在那裏,石化了似的,不知所措。

花勿語這才覺出不對勁兒,轉過頭時手下一滑,險些跌到地上,幸而櫻柳上前将她扶住。

花勿語盯着櫻柳佯裝一臉無辜樣:“你主子不摔個好歹,你就會僵在那裏一輩子,是不是?”

她收了倒鈎,拉住櫻柳的手,眨巴眨巴眼睛,扯着她便要開溜。

然悅靈天籁似的聲音驀然響起:“長公主大駕光臨,怎放了正門不走,偏要跳牆?”

花勿語轉頭瞪了眼肖澤,他就杵在那裏,悉心為悅靈撐了把二十四骨油紙傘,頭顱高昂,眼中透着憎惡之色,未置一詞。

花勿語彎腰将先前扔在地上的小紅傘撿起來,又遞給櫻柳,忿忿道:“你這丫頭,愈加沒有眼色了,敢情日後還要我伺候你不成?”

櫻柳吐了吐舌頭,心中卻着了火似的萬望莫要出什麽岔子才好。

花勿語心中尋思這陣勢于自己不利,不可戀戰,遂一言不發,拉着櫻柳轉身離去。

卻遠遠又聽到悅靈哂然笑道:“這公主也太沒個公主的樣子了,肖郎,你倒是說說,她與我,誰更像公主?”

花勿語足下頓了頓,驀然無聲,匆匆而去。

雨線越來越密,頃刻竟有滂沱之勢。

花勿語和櫻柳倚窗而坐,孟三娘的茶肆向來生意紅火,即便陰雨連綿的時節也依然門庭若市。

櫻柳見花勿語托腮冥思,不言一語,心中不甚踏實,正欲開口,花勿語卻搶了個先:“做公主有什麽好?”

“當然好了,衣食無憂,受人跪拜,集萬千寵愛于一身,這可是天生的榮耀,一輩子的尊貴,怎會不好?”

櫻柳擡眼,卻望見花勿語黯淡的眸子,像隕落的星子,少了許多光亮。心中不禁一陣難過,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碩大的雨點打在窗棱上,碎成大片大片雨漬,雨水自上而下斜斜劃過,滴落長街,行人寥寥無幾,冷清清的路上只餘一片煙雨蒙蒙。

“衣食無憂,萬千寵愛……”花勿語品了口茶,重又望向窗外,喃喃道:“是啊,萬千寵愛……直到長大成人,賣給手握兵符之人,換得國泰民安,為那年幼的弟弟,保他江山無虞。”

櫻柳連忙捂住她的嘴巴,皺着眉頭近乎哀求:“小姐,人多耳雜啊!”

花勿語卻咯咯笑出聲來,一甩頭,掙脫櫻柳的手,似喝醉了般低聲問道:“櫻柳,你猜,父王心中,可曾有我這個女兒?”

花勿語不記得櫻柳說了什麽,只記得擡眼時,葉姝就站在長街對面的屋頂,撐着大紅的油紙傘,就那麽遙遙地望着她,重重疊疊的雨水讓她看不清葉姝的臉。

花勿語有些急了,顧不得許多便匆匆下樓,聽不見孟三娘的聲音,也聽不到櫻柳的聲音。

她一頭沖進雨幕裏,一遍遍的環顧四周,目光掃過層層疊疊的漆黑瓦片,卻望不見葉姝的身影……

……

一場大雨酣暢淋漓,将大地萬物洗滌一新。

蕭葉醉未能趕往攝靈殿,花梓飛鴿傳書,回複極為寬容和善:“徒兒亦不忍吾師長途跋涉,不日,徒兒定派人親自上門收納禮金。”

“我十分惦念勿語,可師父總是只字不提,”花梓憑窗而立,望着漸飛漸遠的信鴿,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按理,師父整日裏無所事事,為何我大婚之日卻不能前來?”

凝馨坐在榻上,手執木梳,正給雪球梳理白毛,眼睛卻直直望着門外,雙眸空洞洞無一物。

幾日來,她這般失魂落魄,讓花梓心生怨念,這姐妹情深竟怎都敵不過相思成瘾。

于是,挂了一臉肅穆正色道:“姐,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凝馨這才回過神來,将梳子放回妝奁裏,應道:“什麽問題?”

“若南宮雲笙與我同時落水,你會救誰?”

凝馨幾乎脫口而出:“當然救雲笙。”

花梓扶額,哀嘆一聲:“至親不敵男色,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花開并蒂,怎就忍心為個男人掐折一朵扔河裏?”

凝馨終于展露笑顏,伸手刮了下花梓的鼻子,嗔道:“還是改不了這性子,你若不會凫水,我就是把他踩到水裏也要把你救上岸!”言罷,微蹙的眉頭忽而透着難過。

她摸摸花梓的烏發,頗為羨慕地自語道:“忘了也好,若能忘了,我也想忘,然後咱們一起回去蘭村,鄉親們還在,村長還在,大家都還在……”

花梓側眸,瞥見凝馨眼角挂着個不大不小的淚珠,終未落下,也久久不曾幹涸。

是夜,月華皎皎。

涼風攜着檐角滴落的雨水,輕輕打在凝馨耳畔,她微微擡手,将雨水拭去,卻聽到白玉曦冷冰冰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你是來找我的?”

不待凝馨回答,白玉曦已推門而入,順帶倒了杯涼茶,一飲而盡。

凝馨動也未動,只望着白玉曦的眼,頗有些疲憊地問道:“為何要娶花梓?”

“與你何幹?”白玉曦的聲音雲淡風輕,聽不出絲毫情緒。

“我本不該來問你,可總是放不下心來。若你還記恨,只管來恨我,花梓她從來都不知道這許多事……”

“夠了!”一聲低吼,似野獸低鳴,夾雜着冰冷的笑,讓人毛骨悚然:“恨不恨她……我說了算!”

凝馨欲語還休,終于還是低頭悄然離去。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