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4-6-25 9:33:01 字數:2334
三人正在唏噓感嘆,忽然聽到有人站在院子裏高聲呼喊:“阿桀,阿桀,看我逮着個什麽?”
花梓與祁桀立刻跑到院子裏,見一皮膚黝黑的少年,正提着只狐貍,赫然站在槐樹下,花梓看到那狐貍,再沒心情思索到底是他的臉更黑還是白玉曦的臉更黑。
“雪球!”花梓不由分說從少年手中一把将雪球奪過來,緊緊箍在懷裏,雪球也乖覺,不聲不響的,依偎在她懷裏。
少年心中大為不悅,嚷嚷着:“哪家的野丫頭,把狐貍還我!”
祁桀立時擋在花梓面前,伸開雙臂,母雞護雛似的呵斥道:“大黑!不得無禮,這是我的小姐姐!”
被喚作大黑的少年嗤之以鼻:“還小姐姐呢,明明是醜婆娘!”
花梓立時喊道:“就你不醜,你長得真白!”
在牆頭一直窺視的白玉曦忽然抿着嘴,皺了皺眉。
對面少年被噎的半個字也說不出來,氣的一張臉泛着紫黑色,終于,一甩袖子揚長而去,祁桀跌跌絆絆追了出去。
花梓站在樹下,頭頂是槐樹葉子随風起舞的沙沙聲。
她撫着雪球的頭,幽幽似有什麽心事,細碎的日光滑落葉片,零星灑在花梓的衣角裙袂:“幸好是你,若換了別人,這地方兒我也沒法呆了!”
雪球聽懂了似的擡頭蹭蹭她手心,花梓微微一笑,掉了一滴眼淚,只一滴。她抽了抽鼻子,伸手将淚珠拭去。
白玉曦心中一動,正欲動作,卻見祁桀舉着個糖人喜氣洋洋跑進院門。
祁桀含笑舉着糖人遞到花梓手中:“大黑沒追上遇到羅袖了,她瓷器燒的好,糖人做的更好,後來索性整日裏專做糖人。我瞧見這個白衣黑頭發的糖人像極了你,就偷來了,嘿嘿,你喜歡嗎?”
花梓并未伸手去接,木在那裏許久,忽然咧嘴一笑,眼睛眯成兩彎月牙,小小的鼻頭似乎都挂着歡喜,這個笑容美極了,她仰起頭,炫耀似的:“有人送過我!”
“有這個好看嗎?”祁桀不高興的皺着眉頭,不等她回話便嚷嚷道:“肯定沒有這個好看!”
“那個糖人是男的,穿着黑色大氅,特別好看。手中拿着笛子……啊,不是,是埙,陶埙,吹得曲子很好聽……”花梓眼中空空的,不知望向哪裏,卻盈滿了向往。
白玉曦的眸子迅速收縮,仿佛為了斂住某處幾欲噴薄而出的情緒。
“騙人!糖人怎麽會吹埙,這世上沒有比小姐姐更好看的人,所以我手中的定是世上最好看的糖人。”祁桀歪着頭,烏黑的眸子閃着異樣的光芒,格外明亮,樹影在他身上微微晃動,斑駁的日光也随之輕舞。
花梓散去笑意,有些無力地喃喃道:“我喜歡他,所以……他就活了,會吹埙了。”
話音剛落,她便頭也不回,抱着雪球兀自出門去了,輕薄的裙擺揚起細密的塵土,在腳踝邊的陽光中跳躍。
一片雲悄悄遮住太陽,将刺眼的陽光團團圍住,只留一片淡淡的白光。樹下斑駁的日光霎時變得不甚清晰。
白玉曦看到她霧水彌漫的雙眼,胸口翻滾的情緒帶着蝕骨焚心的氣勢,将某處封印的記憶扯入眼眸深處,那聲音清冽如甘泉,在耳畔雲間激起層層細浪。
他仿佛又看見她仰着臉,滿身泥漿,虛弱卻堅定的說:“救救我!”
天邊的烏雲仿佛将遠處的山巒重重掩埋,冷風攜着碩大的雨點兒将大地籠成一片煙霧迷蒙,她趴在路旁的淤泥中掙紮,他沒有瞧見,策馬而過濺了她滿臉泥漿。
黑馬奔出不遠,他勒住缰繩,慢慢扭轉馬身,黑馬顯然有些不悅,極力嘶鳴。
山巒之上劃出一道閃電,将滾滾烏雲撕裂開來。一聲乍雷穿透雲層,随之而來的轟隆作響仿佛貫穿大地,将一片荒野籠罩在天怒之下。
他驅馬踱至她身邊,動也未動,高高坐在馬背上,皺着眉頭瞥了一眼。
她擡起頭,泥漿和着雨水順頰而下,泥漿後隐約可見一張蒼白的臉,毫無血色。
“救我!”她聲音羸弱卻十分堅定。
白玉曦微微側頭,斜眄着她一身污泥的衣裙,聲音冷的刺骨:“我怕髒了手!”
他話一出口,不可置信的瞧見她眼中泛起笑意,慢慢蔓延到嘴角,那樣狼狽凄慘的一張臉挂着笑容,何況又碰上這樣陰鸷的天氣,看在眼裏十分別扭,甚至有些詭異。
白玉曦不由皺了皺眉。
大滴大滴的雨點連成一線,将兩人籠罩的密密實實,然他穿着蓑衣,她穿着泥漿。
他盯着成線的無根之水打在她肩頭,額頭,睫毛,嘴唇,袖口,衣角,激起細密的微小水花兒,她似乎撐着最後一口氣,站起身來,用肮髒的手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回頭朝着幾步之遙的溪水晃晃悠悠蹒跚而去。
他從未曾忘記,那日,她躺在冰冷湍急的溪水裏,微微顫抖。
他翻身下馬,眨眼便沖到溪水旁,盯着水中的姑娘,她稍顯稚嫩的臉上依然挂着笑,原本煞白的臉色更加難看,有些微微發青,而身上的泥污,已被沖去大半。
“這下不髒了,救救我!”她聲音顫抖,卻透着喜悅,仿佛瞥見活下去的希望。
在浪花中間,她半合雙目,盯着白玉曦,目光裏透着半分的理直氣壯,他一下便讀懂了她的意思:你還好意思不救我嗎?
她及腰的長發随着冰冷的溪水翻動跳躍,他終于開口,聲音依舊沒有情緒也沒有溫度,只短短兩個字:“上馬!”
花梓依然躺在溪水中,笑容放大了些,聲音幾乎被湍急的溪水吞噬的幹幹淨淨:“我,起不來了。”言罷,腦袋一歪,便昏了過去。
那笑容也似乎被溪水沖刷的無影無蹤。
他收好回憶,見花梓抱着雪球早已步入別院,于是,縱身一躍,悄聲落入梨樹間,這是花梓的院落,滿院梨花飄落,一地潔白似雪。
團團簇簇的梨花間,一條小路蜿蜒曲折,他踩在梨花上,望而止步,盯着精致的桃木門,望着镂空花紋的窗格子,望着青瓦飛檐,再難挪一步。
因為他知道,那雙眼睛隔着窗子,也直直望着他!
他想,她或許不是不想逃,只是無處可逃了。
她想,終于見到他了,可是,還能往哪裏逃?她久久的凝望着他,無處可逃似乎成了歡喜的因由,轉眼這瞬間的歡喜卻又被彌漫的恐懼吞噬殆盡。
他沒有變,只是身子清減了些,眼眶微微凹陷,顯得愈加深邃。
她不知道他有多少件黑袍子,總是黑的讓人心底生畏,冷的讓人不敢靠近。
看着他的眼,他的唇,他的頭發,他的黑衣,他一向內斂持重,一向冷面冷血,仿佛什麽都不在意,又仿佛什麽都在意着。
他一次次發火,一次次折辱她,又一次次舍了性命助她救她,她讀不懂他,如今她認為,她連品讀他的資格怕是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