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裏的說書先生猛地一拍醒木,清咳了一聲,原本清亮亮的嗓子變成了帶着沙啞的低沉腔。
他還沒正式開口,茶樓裏的客人當中便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和叫好聲。
陳兮輕啜一口茶,奇怪地問:“他咳嗽得很好聽麽?”她如同墨玉般剔透的眼睛裏滿是詫異,歪着腦袋看着蒼離帝君。
蒼離帝君只是瞧了她一眼,并不答話。
陳兮低下了頭,悶悶地道:“又不理我。”
她很郁悶,她聽律令和三郎的話,跟蒼離交好,奈何這厮并不配合,莫非真的是因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人和鳥沒法成為好朋友?
那天,她跟蒼離帝君說起夙止師兄的話本寫的好,千年過去,不知道人間是否有超過他的。她一時興起,就力邀他去茶樓聽書。
蒼離帝君倒也好說話,并沒有反對。——當然,這是陳兮的一廂情願,或許,她更應該将他的沉默理解為沒有反應。
先生又咳了一聲,茶樓裏一片寂靜。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
不信擡頭看,蒼天饒過誰。
上次咱們說了一個前朝仙鶴報恩的故事,今天,咱們來談談本朝的一樁奇事。義夫節婦,真教人唏噓。閑話少敘,京城紫梁街有個趙員外,年過半百,膝下卻只有一女,學名喚作趙金绫。這金绫小姐生的如花似玉,極為美貌。
一日,趙員外出門訪友,誰料竟遇上了劫匪。性命危急的關頭,有個英俊的後生拔刀相助,打跑了後劫匪,救下了趙員外。
趙員外心生感激,再三感謝後生。言談之間他得知後生名喚朱毅,也是京城人士。趙員外見朱毅生的一副好相貌。
怎生好?
只見他面如冠玉長身立,貌賽潘安世間稀。
趙員外難免心生好感,打探之下,方知這朱毅因為家境原因尚未婚配。趙員外感念他救命之恩,提出要将獨生愛女許配于他……”
陳兮小聲說道:“我猜到了,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吧。朱毅救人,結果救了自己未來的老丈人,把自己的婚事給解決了。善惡終有報嘛!”
她側對面的桌子旁,一個少年冷冷地哼了一聲,似是頗為不屑。
陳兮一呆,那少年卻早轉過臉去。陳兮悄聲道:“是我猜錯了?”
蒼離帝君掃了那少年一眼,端起茶杯,輕聲道:“這只是開始。”
說書的先生繼續說道:“朱毅聲稱自己母親猶在,不便貿然答應,待回家禀明高堂,再來答複。趙員外心中更是滿意,說明自家的住址,約好日期再見。
列位看官,你道那朱毅是誰?他本是我朝先鎮國将軍之子。朱老将軍膝下只有二子,長子朱風,三年前随父戰死沙場。朱家滿門英烈,只餘下這朱毅一個男丁。
趙員外老邁,不識得這朱小将軍,但朱毅可是知道他的親事自己不能做主。他回家禀明朱老夫人。老夫人素來信佛,認為這是天定的緣分,便允下了這樁親事。
朱老夫人親自挑了一個黃道吉日,請了有名的冰人去議親。
趙員外這時才知曉朱毅的身份,他本欲以齊大非偶為由拒絕,但是又不能言而無信。姻親之事,原是由他提起,他又怎能出爾反爾?
至此,朱趙兩家方才結秦晉之好。
這正是,路見不平出手助,天降良緣始議親。
這原本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卻在成親當天出了點意外。
新婚夫婦拜天地之際,正好邊關傳來急報,說是有夷狄入侵。聖明天子大驚,猛然憶起朱家英烈,遂下了一道聖旨,封朱二公子為鎮國将軍襲父親爵位,即刻領兵作戰。
天子之命不可違。新郎官朱毅不顧穿紅着綠,點兵出發……”
此時,人群中響起唏噓聲。有人悄聲說道:“這不是十多年前,朱家的事情嗎?”
陳兮忖度着,這肯定是朱毅戰死沙場,趙金绫獨守空閨。歷來義夫節婦,莫不是如此。
說書的先生啪的一聲拍了一下醒木,又道:“趙氏是個明曉大義的烈性女子,深知國事當頭,應以大局為重,便放手讓丈夫離去。她在新婚之夜獨守空閨。
誰知朱小将軍行至途中,發現将文書落在了床頭。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朱小将軍半夜回還,不想驚動旁人,獨自一人潛回新房,去取文書。
軍情緊急,朱小将軍原本打算取了文書便走。熟料,這夜竟下起雨來。大雨傾盆,朱小将軍難以離開。
列為看官,洞房花燭之夜,如花美眷在側,又離開不得。這朱小将軍少不得就跟趙氏做了夫妻之事……”
周圍一片叫好聲。
那少年卻面色古怪,連聲說道:“胡鬧!胡鬧!”
陳兮瞧了他一眼,小聲道:“他這麽緊張做什麽?難道他是朱小将軍?”
蒼離帝君“唔”了一聲:“朱小将軍還活着吧?”
陳兮忖度:“大概是還活着吧。他說本朝的。”她心中一凜:“你是說……”是說那個少年是鬼?
蒼離帝君點了點頭:“你沒看出來?”
陳兮自然不肯承認她沒看出來,她很是違心地說道:“看出來了,自然看出來啊。這我怎麽會看不出來?嘿嘿……”
她眼睛盯着那少年,思忖着等聽完書,茶客散去,就收了這個鬼。她還是第一次聽說鬼也愛聽書的。
說書先生又道:“待得雲收雨散,已過了三更。朱小将軍匆匆忙忙離開家,竟沒來得及告知家中旁人。
這也是上天注定,違逆不得。
朱小将軍在外領兵作戰,趙氏留在家中孝敬婆婆,和睦妯娌。朱家上下除了趙氏,竟無人知道朱小将軍新婚之夜三更天曾經回來過。朱家自從朱老将軍過世,便漸漸衰落下來。趙氏身為新婦,每日勞作,不辭辛苦。她畢竟是新人,羞澀難開口,也不曾将丈夫去而複返的事告訴婆婆,她怎想到,這會為将來留下了禍患。
卻說朱大公子的遺孀唐氏,生的端莊美貌,卻是個水性的人。可憐朱大公子為國捐軀,卻不知自家墳頭早已綠油油了……”
那少年将手中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連聲說道:“荒唐,荒唐!”
陳兮一抖,忖度着問蒼離帝君:“難道他是朱風?”
蒼離帝君眼眸輕轉:“本君怎麽知道?”
陳兮一噎,心道,你也不是什麽都知道啊。
她很好奇,這個故事接下來是什麽。唐氏水性,莫非是叔嫂通奸?這哪裏是義夫節婦了?
卻聽說書先生繼續說道:“唐氏自朱大公子死後,守了三年,便再也守不下去。她有心改嫁,卻貪戀朱家富貴,不願舍棄眼前的榮華。
俗話說,萬惡淫為首。唐氏重淫.欲,便與一浪蕩子弟毛壽私.通。朱二公子上了戰場,家中沒有男丁。毛壽膽大包天,常常偷偷潛入朱家,與唐氏私會。
這等奸夫淫.婦,不說也罷。
而另一邊,朱小将軍半夜離去,竟不知渾家趙氏懷了他的骨肉。趙氏懷胎數月,方知自己有喜,正思忖着該怎樣告訴婆婆,卻不料出了意外。
朱老夫人年輕時也是個巾帼不讓須眉的女子,她出身貧苦,雖然上了年紀,卻仍然不習慣有下人伺候。
卻也是命中合該如此,朱老夫人偏巧碰到了毛壽和兒媳唐氏私會。老夫人想到自己慘死的長子,怒火中燒,要收拾這奸夫淫.婦。
唐氏慌了神,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哀求婆婆原諒。朱老夫人起初怒火難平,但想到唐氏自進門以來,侍奉婆婆,十分地恭謹。而她的長子朱風成親後常年在外征戰,生前冷落唐氏,死後連個念想都沒留下。唐氏要想苦守也不容易。
但是,再想起自己早死的兒子,那點憐惜就不存在了。朱老夫人說要交給官府處置,給風兒出口氣。
列位看官,奸.淫是重罪,對待淫.婦,按宗族處理,無非是浸豬籠罷了。若是交給官府,是去褲游街。那唐氏一身嬌嫩皮肉,如何願意吃這罪?
那奸夫毛壽身上更是擔着幾起案子,他如何敢去見官?他本就是個窮兇極惡的人,更是惡向膽邊生。乘着唐氏拉着老夫人的衣衫告饒之際,毛壽搬起了地上的石頭,砸向朱老夫人。
朱老夫人被砸暈過去,死死地拽着唐氏的衣裙,想要日後報官。
唐氏吓得花容失色,也不敢多言,眼睜睜地看着毛壽端起石頭一下一下将朱老夫人的頭顱砸得稀爛。
可憐朱老夫人,竟這樣慘死。若是朱大公子地下有知,定然會休棄唐氏,手刃奸夫毛壽……”
茶客們紛紛扼腕嘆息,唏噓不已。
陳兮素來想象力豐富,她想了一下朱老夫人慘死的場景,不覺抖了一抖,覺得寒氣甚重。她偷偷瞄了瞄那個少年,只見他手裏緊緊地攥着茶杯。
她暗想,莫非這個少年真是朱風?若真是朱風,也該死了好多年了,他放不下什麽?怎地還不投胎?
蒼離帝君輕聲道:“他脖子裏的圍巾好看。”
陳兮眨眨眼睛,好半天回不過神來,那少年的頸中,的确是狐貍毛所做的圍巾,白絨絨的,煞是好看。
可是,這分明是初夏啊。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不能再寫下去了,我得寫點歌頌愛情的。
jianfuyinfu會被鎖,我也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