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1)

裂弦花 — 第 9 章 (1)


據說五代南唐的忠懿王嗜琴,常常派遣使者以廉訪為名外出,其實是為他物色斫琴良材。有一次使者夜宿天臺山寺廟,半夜聽到傳來瀑布的聲音,早晨察看的時候,發現瀑布下淙石處,正好對着一間房屋的木柱,有感于瀑布撞聲對年久桐木屋柱的作用,他便取了木柱陽面斫制了“清絕”、“洗凡”這兩張名琴,音聲絕妙至極。

其實古人在選材的過程中,出現了很多好玩又雅致的事情。

像唐代制琴世家蜀中雷氏曾提出“選材良,用意深,五百年,有正音”的說法,而雷家也出了不少斫琴名手,蜀中九雷中,以雷威成就最大,傳說他的技藝經神人指點,又傳說他常在大風雪天去深山老林,狂風震樹,聽樹之發聲而挑選良材。

雖然沒上過什麽學,但是在斫琴方面的認識,她知道的不見得會少,有些是爹當小故事說給她聽的,有些是元哲跟琴行裏的人說話時聽來的。反正這些小故事裏,她最喜歡的便是這兩個,尤以後者為最。

曾經跟元哲說過:“元哲哥,我們哪天也去山裏尋木好不好?”

“大冷天,你不怕冷?”元哲笑她。

“冷是冷了點,不過你想想,那麽大的風雪之中,咱們穿行在密林裏頭,掃出一塊空地,燃起爐竈,煮雪烹茶,聽着密林被風灌吹出的聲音回蕩其間,這多有意思,咱們不也做了一次古人?”她頗向往陶醉地開口。

“我只怕你到時候凍得紅眉毛綠眼睛地鬧着要回家。”元哲大笑,絲毫不給她面子。

“才不會呢。”做出來的生氣的模樣,可是只片刻工夫,就又笑了起來。

那個時候離現在有多久,似乎并不遙遠,伸手觸摸的話,仿佛還可以碰到昨天的影子,可是現在卻覺得那似乎已經很遙遠了似的。

她去了古千城的住所,就是那天古千城受傷後,他的手下載她去的地方,還是那個房間,她卻希望時間要是能同樣倒流回那一天就好了,起碼不會發生現在的事情,爹會好好的,元哲也會好好的。如果真的這樣就好了。

“你還沒有吃晚飯,我讓廚子做點東西吃。”古千城看她不言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麽的樣子,微微嘆了口氣。

“不要了。”她這才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唇有點幹裂,聲音也變得暗淡了許多,“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你還要想辦法把你爹從顧氏那裏救回來不是?”古千城對她笑了笑,“別想那麽多,既然已經來到這裏了,就當作是自己家好了。”

她突然跪倒在他面前,哀求他:“古老板,你救救我爹和元哲哥。”

古千城的臉色似乎不太好看,将她攙了起來,“韓小姐,你這是做什麽?”

“我求求你,你幫我……我知道我現在根本沒得選擇,除了你,我根本找不到第二個人來幫我,”她說着說着眼淚又掉下來,爹臉上身上的傷,元哲流的血,一想到她就覺得自己的世界仿佛突然崩塌了一半似的,“我不能沒有他們,求求你,你借錢給我我去還我爹的賭債,只要能救出他們,我做牛做馬報答你!”

“韓小姐,你當我古千城是什麽人?”他臉色不悅,将她扶坐在沙發上,自己則在原地踱來踱去,過了片刻後才開口:“我不認為要還錢給他們才是辦法,這樣吧,我找人幫你去解決這個事情。”

世界上還有比他這一句話更讓她覺得開心的話嗎?她看着面前的古千城,他還是那個樣子,穿着長衫,戴着眼鏡,鏡片後的面容上有着溫和的笑容,完全不像是古堂的老大。

“這下,可以不用哭了吧?”他對着她微微地笑,然後坐了下來。

“不哭了,我不哭了。”她慌亂地抹去臉上的眼淚,對他勉強笑了笑。

他卻又嘆了口氣,“放心。”

只短短兩個字,可是她卻為着他目光裏的東西,真的微微放下了心來。她只能選擇相信他,因為她根本就沒有別的選擇,“古老板……不會麻煩你吧?”

剛才只是一門心思想着求人,但是現在冷靜下來,她卻頓時又猶豫遲疑起來。

“再說吧。”他輕輕笑了笑,手指撫過上唇的胡髭,在燈光下看得清楚,之前總覺得他不太顯老,但是現在這樣看來,也分明是個上了年紀的人了,只是比她父親保養得好一點,看起來年輕一些罷了。

不知道為什麽,她奇異地有些安心,覺得只要自己拿他當長輩,便決計是沒什麽,只在東想西想,突然聽到古千城說:“好了,來,陪我一起吃點東西。”

她便乖順地跟着去了。

餐桌是長方形的,仿佛是石頭做着的,黑色的桌面,有點冰涼的觸覺,上面鋪了一層雪白的桌布,縷着精巧細致的花樣。她有些遲疑地看着那桌布,可是那廚子卻是毫不在乎地把碗碟什麽的直接就放了上去。

弄髒了是要洗,還是要直接丢掉?這樣的桌布沾上油的話,應該不怎麽好洗吧?

她腦子裏亂七八糟地想着,可是古千城已經将她帶過去坐了下來。餐桌上還放着兩個銀晃晃的燭臺,非常精巧漂亮,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亮的仿佛四周都在反光。

“随便吃點吧。”古千城輕聲開口,對她點了點頭。

“是。”她垂下頭去,拿起桌邊的湯匙,眼睛裏突然有酸酸的感覺。

“怎麽了?”古千城看出來她神情不對,于是便出聲詢問。

“只是……突然想到我爹和元哲哥而已。”她低聲開口,覺得很窘迫。

“放心吧。”古千城對她笑了笑,“難道你不相信我的話?”

“古老板的話,我當然相信……可是,我害怕顧氏的人出爾反爾……”她越說聲音就越低,又放下了手中的勺子。

“有我在。”古千城臉上的笑意消失了,唇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謝謝。”被他臉上一瞬間的那種戾色吓到,她連忙低下了頭,沒有再随便說什麽話,那種提心吊膽的感覺再次襲來,一頓飯吃得味同嚼蠟她也沒有感覺。

古千城也沒有再說什麽,但是雖然他神色淡淡的,但是她總是覺得緊張,吃了飯之後就回房休息了。其實明明是睡不着的,一晚上翻來覆去,一閉上眼睛,就仿佛總能看到爹和元哲的模樣,那是兩個她這一輩子最重要的男人了,她不能失去他們——

這樣一想,她明明在這個房間裏是呆不下去的,可是突然又有了勇氣,她必須要依靠古千城的力量。

這大上海裏的幫派雖然多,但是現在最重要的是,是她跟那些幫派都沒有任何關系,而古千城,她卻是認識的。

夜風吹動窗戀,她懶得去關窗子,只順着那窗子去看外面的月亮。一顆兩顆星聚在那月亮周圍,她模模糊糊地想着,那月亮就像是父親,周圍的小星星就是她和元哲,總是想要在一起的,所以才會靠得這樣近,不願意分離。直到眼睛漸漸變澀,她才終于閉上了眼睛,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了,夢裏頭依稀還能聽到不知道哪裏傳來的汽車的聲音,“嗚”地跑過去。

第二天醒來,發現枕邊是濕的,不知道什麽時候掉的眼淚。

下了樓去洗漱,卻發現這裏的下人已經很體貼地準備好了方便她洗漱的東西,用的時候,多少有點感動,古千城真是完全拿她當客人看待的。

等她收拾完畢,出來時卻發現客廳裏空蕩蕩的,沒有任何一個人,古千城根本不見蹤影,正疑惑着,廚子送了早飯過來,說是古千城囑咐的,她也只好捺下性子坐下來吃早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古千城終于匆匆回來了。

“古老板……”她連忙站了起來。

“你先上樓,”古千城對她笑了笑,不過臉色卻很嚴肅,“我有點事,回頭再跟你說。”

她也沒說什麽,就趕緊上了樓回到她休息的那個房間,可是到底還是把房門稍稍推開了一點,朝樓下張望。是出了什麽事了嗎?

廚子自去撤了飯桌上的早飯,古千城在客廳裏坐了下來,不時看着牆壁上的吊鐘,過了一會兒,外頭終于有匆匆的腳步聲響起,聽起來,人似乎不少,等到那些人進了門,她才看到那些人似乎有些挂了彩,身上有點點的血跡。

進了門之後,那些人也不說話,就那樣跟古千城對峙着。

這不是他手下的人嗎?怎麽現在要跟他這樣表情?

她在樓上透過縫隙看得滿心不解,只能繼續看下去。

良久之後,終于有人沉不住氣,“古爺,為了一個女人,還是個跟咱們古堂沒什麽關系的女人,值得讓兄弟們去送死嗎?”

古千城沉默地點起了一根煙,坐在那裏沒動。

“古爺,顧氏一向跟咱們過不去,平常梁子就已經結得很大了,咱們犯不着為了不相幹的人這樣吧?你看看弟兄們都什麽樣子了?”

古千城擡頭吐了個煙圈,沉默地看着他們,“我說過,照我的吩咐辦就好了。”

“古爺,我們從沒有懷疑過你的命令,可是這次的事情根本就跟我們毫無關系,弟兄們傷成這樣,你得給個說法!”

有人态度強硬,有人橫眉怒目,有人滿臉不解,但是全部都帶着氣焰。

她不知道他要怎麽回答。

“古爺,弟兄們在這站了半天了,你總得給個說法吧?”有人不滿地叫了起來。

“既然古爺不肯說話,弟兄們,咱們找到那個女人再說!”有人大聲開口,她一緊張,“砰”的一聲關了門,背緊緊抵在門板上,可是随即就聽到有腳步聲正在接近,開始還有人客氣地只是敲門,但是随即就被人大力一撞,她喘息一聲,被撞了開去,滿臉驚悸地看着闖進來的人。

“跟我們走!”那人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連扯帶拉拽到了客廳,朝古千城面前一推,“古爺,這個女人算什麽,你得給個說法!”

古千城掐滅了煙,神情有絲疲倦,抱歉似的看了她一眼,然後看向那些人,“我只前不是說過,她幫過百樂門的霍老板……”

“既然是那樣,就該霍老板出面,憑什麽要我們弟兄去送死?”有人接了一句。

“百樂門跟我們古堂的距離離得很遠嗎?”古千城反問他。

被噎了一下,可是随即又有人開口:“要報恩的話,也不用咱們兄弟拿血拿命去換他們的吧?根本就不值得!”

“誰說不值得?”古千城突然臉色一冷,似乎是不耐煩他們再用那種咄咄逼人的語氣跟他說話,“塗二,你莫要忘記了現在是跟誰說話!”

“她算什麽?古爺,她哪裏值得,要咱們弟兄出手?”

“她是我古千城的女人,”他的眼神冷得像冰,一一掃過那些人,聲音一字一頓,清晰無比,“你們說說,是哪裏不值得?”

他這一句話說完,四周俱靜,連她,都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怎麽會……怎麽會變成這樣?

她想勉強笑一下,對了,他定是因為被逼的所以才不得不這樣說,是為了幫助她……可是心裏明明這樣想了,卻還是笑不出來。

周圍靜了半晌,終于有人開口:“古爺,你是耍弄我們兄弟吧?”

“我何必要耍你們?”古千城冷笑,眉微微一揚,帶着凜凜之色,朝她看去,“你自己跟他們說!”

她僵住,臉上的表情似乎在瞬間凝固了。

開玩笑的吧,她一定是在做夢,可是卻不是的,她悄悄掐了自己一把,生疼生疼,轉過臉去,十幾雙眼睛都在盯着她,仿佛只要她說出什麽別的話來,他們就能活吞了她似的。

所以她不能亂說什麽話,爹和元哲還在等着他們去救——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于如夢呓一般開口:“是,我是。”

說出那句話的瞬間,就仿佛有什麽東西自她身體裏被剝離了一般,空了許多位置出來,怎麽也填不滿了似的,她大抵是沒醒,多想等會兒會突然發現這只是一個夢?可是,這卻是真實的,因為那些人立即就收斂了那種氣焰,對她點了點頭。

可是古千城卻不幹了,眼神陰冷,一一掃過他們,“我的事情,什麽時候輪到你們讨價還價了,不想混的話,早點滾出去,只是現在,想走都晚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一撩長衫,從腰間驀地抽出一把槍來——

“不要!”她吃了一驚,下意識在他扣上扳弦的瞬間在他腕上推了一下。

“咔”的一聲,立即有人捂着手臂痛苦地倒了下去。

她震驚失色,難以置信地看着古千城,再看看那個受傷的人,只覺得腳下一軟,頓時倒坐在地。

“你怎麽樣?”古千城被她剛才的舉動也吓了一跳,見她倒在那裏,連忙将她拉了起來。

“不要開槍了……”她的手有些顫抖,可是卻依然下意識地将他推離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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