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哥哥,別不理我,好嗎?
裴瑛的動作僵住了, 冷風雪氣大盛,它們洶湧地撲進宮室內,所有燈燭搖晃着熄滅, 他猛然回過頭來,游竄的發絲之下是漆黑的眼睛。
顯露的, 明白的詭厲殺意。
“你找死。”冰冷的話語一字一句從裴瑛緊咬的牙關蹦出,幾乎每說一句話,都是濃烈的殺意。
“那要看裴大人,能不能殺了我哈哈。”
溫珩的發散落下來,露出那雙如同妩媚的眼睛,他勾起笑來, 渾然不覺裴瑛的殺意到底有多麽恐怖。
他依舊嚣張着, 張着雙臂優哉游哉地走着,好似閑庭散步。
“裴大人當職多年,宮裏肆意殺害同僚是什麽下場,你應該很是清楚罷。。”
溫珩很是明白, 所以, 他斷定裴瑛不敢在宮裏堂而皇之地殺人, 而且是殺害天子寵臣,這般罪,若細細論起來,那可是無可消受的大罪。
裴瑛恍若未聞, 也不多言,左手一扯便将官袍利落脫了下來,妥帖地蓋着裴明繪身上, 起身順勢将劍從牆上拔了下來,雪色映着光可鑒人的劍面, 一道冷光滑過,他清楚地看見了自己的臉容,那雙漆黑眼眸的眼底裏,所有波瀾業已平息,所有憤怒也被壓制,他陡然轉劍,沒有一絲猶豫,直接出劍,招招直逼溫珩命門。
他殺他,卻是真心實意的,一刻也不能再等待的。
殺他之事畢,餘事大可從容再議。
溫珩堪堪矮身,發絲卻未跟上,依舊停留在原處,劍鋒一過,瞬息斷為兩截。
溫珩萬萬沒有想到裴瑛深中情毒竟然還有如此武力,自己身上并未帶着利器,只能靠着躲閃防身,并伺機逃出殿外。
但顯然裴瑛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一劍洞穿他的肩胛骨,将他死死定在牆上。
“嗯——”
溫珩被劍鋒帶着猛地撞在牆上,人的骨頭與長劍的鋒芒發出刺耳的摩擦碰撞聲,溫珩忍不住悶哼出聲,殷紅鮮血從嘴角留下,滴滴答答地落來了下來。
裴瑛眼風一掃,似乎有什麽人從背後撲來,他側身躲過,劍鋒擦着他的臉過去,留下一道鮮紅的血線,裴瑛順勢拔劍,一劍橫掃,而這抹鮮紅的血線幾乎原模原樣地出現在來人的脖頸之上。
羽林衛裝束的人雙眼圓睜死不瞑目,鮮血呼啦一下噴湧出來,裴瑛退步側身躲了過去,正欲再殺溫珩之時,卻聽耳邊風聲撲來,一股異香撲來,待裴瑛意識到的時候,這異香進入了他的呼吸。
一時之間,被死死壓制的激蕩的血液開始了反撲,猛然撞在了他的心房之上,腦海瞬間一空,耳鳴嗡鳴成線,他猛地向前跌去,卻又瞬間清醒,以劍支地單膝跪地,他迅速擡眼,便見溫珩捂着傷口踉踉跄跄想跑。
裴瑛知道,若讓他跑掉,定* 然如魚歸大海一般,回攏到以朝中某高官為首的勢力的庇護之下,到時怕是無從下手了。
萬不可讓他逃脫。
裴瑛殺心甚重,理智一時再度壓過洶湧的氣血,他正待起身乘勝追擊,将溫珩利落斬于劍下。
猛然間,殿外踏踏腳步之聲傳來,間或傳了幾聲催促,應是羽林衛聽聞打鬥之聲前來探查。
裴瑛的步子頓住,他看了看尚且昏迷不醒的裴明繪,卻又滿是不甘的看着溫珩借此遁逃,一甩袖大步抱起裴明繪,大步入了後殿,後殿昏暗,裴瑛卻也不尋門,直接破開緊閉的窗牖,天光雪花呼啦呼啦全湧了進來。
“快來人,給我搜——”
羽林衛焦急的聲音傳來過來。
“這兒,他們從這兒走了——”
全副武裝持刀帶劍的羽林衛闖了進來,卻之間半扇直棂窗欲掉未掉地挂着,被窗外冷冽的風雪一吹,終于還是砰的一聲摔了下來。
天是無邊的灰,雪是斷續的白,裴瑛抱着妹妹,艱難卻倔強地往前走着,渾身都落滿了雪。
到處都有宮人,他自己的神志也愈發不能清醒,步子也越發踉跄,眼前是一片接着一片的白。
他四處環顧,眼見迎面而來,便是一隊巡視宮中的羽林郎,他忙閃身一躲,帶着她躲進了一處偏僻的宮室。
宮室久不曾住人,今已灰塵遍地,各處都結着殘破的蛛網,在漏進來的寒風中瑟瑟發抖。
裴瑛抱着她,踩過破碎的生着枯草的石磚,眼前又一發黑,他遂靠着冰冷的牆緩緩滑落在地上,而她依舊安安穩穩地躺在他的懷裏。
因擔憂裴明繪兒高度緊繃的神經在已然就救下妹妹之後也徹底放松下來,而這一松泛,血液裏虎視眈眈伺機沖破理智的情|潮再度洶湧起來。
修長蒼白的手原本虛脫地擱在冰冷的石磚之上,下一瞬間卻又像是被勒緊喉嚨一般,指節瞬間緊繃起來,關節處都泛了白。
裴瑛本想将其壓制下去,可是體內一次比一次洶湧的潮水沖擊着他殘存不多的理智,而他的身體發熱得幾乎像是在烈火裏炙烤。
大抵這就是欲|火焚身的感覺罷。
裴瑛不無感慨地說道。
他于情事本就淡漠,多年來的滔天仇恨讓他成為這般厲害果決的人物,卻也無聲中讓他模糊了對柔軟情感的知覺。
他仿佛便成了一個只知道得失利害的人,為了達成目的不知道殺了多少,只要他們擋了自己的路,裴瑛便會除掉他們,他們是否無辜是否有罪尚是其次。
直到遇到了裴明繪。
他仰着頭,艱難地喘息眼瞳開始不由自主地渙散,目光失去了焦距,一圈接着一圈發着白光。
可懷裏的人卻冰冰涼涼,就像是解毒的良藥一般。
讓他忍不住抱緊了她。
他低頭看了看懷裏的妹妹,她的眉眼是那樣好看,泛紅的臉頰如同染上晚霞的顏色一般,他神思恍惚了一瞬,蒼白的指尖忍不住朝着她的臉撫去。可是就在行将碰上的那一瞬間,他的手瞬間就撫上了長劍。
手心毫不留情的滑過鋒利的劍刃,手心登時多了一條鮮紅的血痕,血珠迸濺,濺在了處在半昏迷的女子的眼睫之上。
“不……”
裴瑛短暫恢複了一絲神志,可是就在他準備起身之時,又是一波更為洶湧的潮水猛地沖擊過來,他咬牙忍住,已經迷離混沌的眼眸清醒被一寸一寸吞噬,他仿佛像是一條在沸騰油鍋裏滿受煎熬的魚,痛苦到無法宣洩,恨不得一劍洞穿自己,用另一種快意的痛苦壓過這漫長的煎熬。
“不能這樣,她還在這。”
他的目光再度挪上已經染血的長劍,他拿起來,鋒利光滑的劍身再度照出他蒼白的面色,混沌迷離失去焦距的眼眸。
他劍尖對準自己的腹部,可是就在行将刺入的那一刻,手卻被一雙柔弱的手緊緊握住了。
冰冷與熾熱交織着,奏響冰與火的歌。
“哥哥……”
裴明繪的肩頭劇烈地顫抖着,可是手卻緊緊攥住他的手,不讓他刺下去。
長劍墜地,響聲清脆,灰塵飛揚。
她慢慢地擡起頭,迷蒙的眼睛流下晶瑩的淚水,這盈盈的淚光瞬間叫裴瑛呼吸停滞。
“疼嗎?”她拿起他冰冷的手來,指尖緩緩滑過他的傷口,淚水順着她的臉頰落下,墜落下來。
“我……”
裴瑛只怔怔地看着她,喉嚨的幹澀感叫他什麽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她垂下頭去,黑色的發滑落下去,緋紅色的衣襟也滑下去,那雪白圓潤的肩頭瞬間刺痛了裴瑛的眼睛。
非禮勿視,他立刻回過頭去。
可是,下一刻,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像是秋風中行将凋零的樹葉一般。
她吻盡他手上的鮮血,而後吐出舌,溫柔而又暧昧地舔舐着他的傷口。
他的眼睛一點一點混沌起來了,薄唇抿成一條線。她再度擡起淚眼朦胧的眼睛,渴望而又無辜地看向他。
她緩緩伸出指尖,輕輕地抵在他緊緊蹙着的眉間,一點一點地将他所有憂愁與痛苦揉開。
“哥哥,我錯了,別不理我,好不好……”
伴随着她的聲音裴瑛所有的理智瞬間崩塌,耳邊轟鳴成線,眼前所有的景色的模糊,所有的聲音都朦胧,只有她,也只有她。
情|欲攫取了他所有的理智,無可名狀的感知潛滋暗長,一點一點突破他的心防,血液裏湧動着藥力湧動起來,一寸一寸侵蝕着他的理智,瘋狂蔓延的陌生情|潮逐漸占據上風。
過往所有的情緒鋪天蓋地而來,既往的快樂溫馨,以及那身為旁觀者的嫉妒與憎恨都消失無蹤,心裏空蕩蕩的,急迫得需要什麽,來填滿它。
眼前人是誰?
裴瑛的心神凝滞在這一刻,風雲不動的深邃眼眸逐漸開始渙散。
是她。
他們已經多久沒有擁抱了呢……
就像哥哥抱着妹妹一樣,不摻雜一絲一毫別的東西……
眼前的一切都在虛化,只有她那麽清晰。
裴瑛的呼吸在急促與緩慢之間切換,理智與欲|念交替占據上風。
一面,她是自己親密無間的義妹,一面,她是他夢中朝思暮想的愛人。
那些旖旎的景象不斷變化着,他被逐漸拉入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