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看清楚,我可不是你的情人
“……”
裴瑛的骨節慢慢繃緊, 而後因為太過用力關節處一寸挨着一寸開始泛白。
他的目光緩緩偏移,纖長睫羽在眼底投下一片濃黑的陰影。
彼時冷風不知從哪出縫隙游竄進來,故肆意地在溫暖的屋內肆意游蕩着, 帶起屋裏曳地的白紗也空中游動着,地上錯金銅博山爐的火星突然也跟着閃動起來, 香霧自重疊山形中逸散出來,而後又迅速化進冷風裏。
漏壺水聲低漏不停,第三聲之後,裴瑛笑了起來。
怪不得這個溫珩屢次三番敢來裴府作亂,他原以為是溫珩此賊一意孤行一廂情願罷了,竟也不曾想過她竟敢再同他有着聯系。
以往壓制着的滔天的怒火在此刻轟然爆發, 無休無止在心田蔓延開來。
裴瑛從來不是好脾氣的, 只是他善于管理自己的情緒,并且長于分配情緒的纾解之處。
他自以為不會在意溫珩那番找死的言論,可事實卻是。
他非常在意。
在意到骨子裏,在意到血肉裏, 在意到每時每刻都想将其碎屍萬段。
可偏偏他需得顧全大局, 不能手刃此賊,
他原以為自己能夠理解裴明繪找貌美之人聊解煩悶,畢竟家規是死的,人是活的,他雖為裴家家主, 卻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草草處理了也就罷了。
畢竟事關妹妹,一切都可通融。
一個空有美貌的男人罷了, 陛下也不過喜愛他的容顏,給了他一個散官, 讓他待在身邊。
溫珩就像一個金絲雀,被喜愛他的人養在金籠子裏。
陛下若此,裴明繪也當是若此。
只要到了時候,将那個自尋死路的溫珩處死也就萬事大吉了。
妹妹依舊是妹妹,那個心無旁骛的與他相依為命的妹妹。
什麽溫珩,不過是過往雲煙罷了,哪裏又值得在意呢。
可是如今他卻發現,裴明繪的心思,似乎依舊在溫珩身上。
她念着他,甚至與他深夜相會,為了他,甚至違背自己哥哥的意志。
她分明知曉溫珩乃是裴家的敵人,卻依舊要與他在一起。
難道僅僅就是因為他有着一張尚算可以的臉與一副極其狠毒的心腸嗎?
他原以為自己與裴明繪多年兄妹,自己又苦口婆心殷殷相勸,他們相處時間又算不太久,就算有了夫妻之實又能如何。
可是他卻萬萬沒有想到,裴明繪似乎真的一顆心放在了溫珩身上。
夜色沉涼白紗湧動,裴瑛的思維空了一瞬。
他第一次感受到孤獨,這種孤獨所帶來的痛苦甚至無法纾解,無法壓制。
他曾癡心地想過,上天垂憐他們兩個孤苦可憐之人,降下恩典來讓他們相遇,準許他們成為毫無血緣聯系的兄妹,讓他們相依為命,也定會讓他們永生永世都在一起。
他曾暗暗下定決心,誰都沒有辦法讓他們兩個人分開,就算是皇帝和上天都不可以!
可是分明老天與皇帝都沒有降下旨意來,他們兄妹二人卻先一步地生出縫隙了嗎?
不,他當時心裏生出無限的惶恐來。
他退讓了,同意讓第三人插進他與妹妹的生活中來,想借此來拉緊妹妹的手。
可是事情卻在一步一步走出他的控制,并逐漸走向崩壞。
思及此,裴瑛所有控制情緒的能力似乎都消失了,不甘,憤怒,怨憎,恐懼等諸多尚可言明的,不可言明的和無法名狀的情緒交織在一處,一瞬間讓他失去了理智。
原他不殺溫珩,是放之長線收之大魚,将背後之人勾出來。
今時* 今日看來,這種想法看似顧及長遠,實則大錯特錯。
溫珩,本該千刀萬剮。
挫骨揚灰。
“所以呢。”裴瑛巋然不動,像是一座冰刻玉琢之雕像,聲音冷得都掉冰粒,“你今日便是來等他的嗎?”
裴明繪本就沉浸在幻夢之中難以自拔,倏然聽聞裴瑛的語氣突然冷冽至此,不由一怔,而後心跳陡然快速地跳了起來。
這難道不是夢嗎,為什麽哥哥在夢裏也無端就發了脾氣。
“什麽……”
裴明繪尚還有些迷糊。
裴瑛呼吸急促,顯然沒了同她斡旋的心思,一下子便站了起來,順勢便将裴明繪從床榻上拎了起來,她身上蓋着的錦衾瞬間滑落在地上。
“裴子吟,你且看清楚,我可不是你的情人。”
裴明繪像是從溫暖的美夢之中被直接揪了出來,然後便直面屋外極寒的冬風。
她艱難地跪在榻上,傾身折腰,仰面對上裴瑛那蘊着狂瀾風暴的雙眸之時,瞬間清醒過來。
瞬間的清醒之後,便是鋪天蓋地的恐懼。
冷風游竄,吹起她的散亂的長發像是飛舞的青絲枝條,他緊緊攥着她的胳膊,修長的手上甚至迸出青筋。
當裴瑛居高臨下地望見她眼底的恐懼,不由便将其與方才的溫柔與快樂相比較,其間的差距便是天與地的距離,他先是愣了一下,而後不由再度笑了起來,只這笑意太過勉強。
“你好像很怕我,我是你哥哥,你再怕什麽?”
“怕我發現你的情人也在這裏嗎?”
“那真是不好意思,我已經發現了。”
他自問自答地說着,說着說着竟然笑了起來,笑着笑着笑容卻又一瞬間消失了。
他本不是怨天尤人的人。
可事到如今,他又如何不埋怨老天,埋怨她。
為什麽自己無比珍視的東西要被奪去,為什麽親密無間的兄妹要生出罅隙?
為什麽他這麽在乎她,卻比不上突兀而來的溫珩?
他不甘心。
他也不可能束手等待。
什麽關涉全局的謀劃,什麽牽一發動全身的大謀算。
不過浮雲耳,一揮而散才是道理。
溫珩,必須死。
不管什麽溫珩,還是其他什麽東西,都不要妄想插足二人之間。
什麽外嫁內嫁高嫁低嫁,難道兄妹之間的感情還抵不過嬴不了嗎?
裴瑛的心激蕩着,雷電風火在其間回蕩着,無數的想法在此刻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然後在激烈的情感之下瘋狂地生長起來,占據了理智的天空,長出據私的枝蔓,想要将她緊緊糾纏住,鎖住。
不,這是保護,裴瑛用最後的理智說道。
可他自己清楚,名為保護,實為囚禁。
裴明繪無比驚愕地仰着頭看着裴瑛,眸子裏倒影着他冰冷的容顏以及幾經變幻最終化為鋒銳的眼神。
這好像不是夢,天啊。
老天爺啊,她幹了什麽。
她又親了裴瑛……
夢境之中那旖旎場景強烈的催生的情|欲是強烈的致幻之物,讓人虛實不分,而且一醒來便又見了裴瑛一襲白衣飄然而來,她便以為這又是一場新的夢。
夢的裴瑛似乎愛着她,這給了她在夢中的無限勇氣,可以去擁抱他,親吻他,告訴他她心中的人是誰。
裴明繪頓時覺得天旋地轉,一瞬間,她竟有暈厥之感,但是裴瑛的眼神,卻讓她暈厥瀕臨之處又強行醒了回來。
原以為同樣的錯誤她并不會犯第二次,可是心底對裴瑛不可言說的情感卻叫她無法自控,故而處處都是破綻,處處都是陷阱。
行差踏錯,萬古不複。
“裴子吟。我素日是不是待你太好了些。”裴瑛緊緊攥住她的手腕,力氣之大幾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我今日明确告知你,溫珩,我必殺之。”
“所以,你與他的事,我絕無可能同意。不過,你也不要妄想着同将死之人在一起。”
“我知你一貫膽大,不過你有膽子私下與他在一處,就應該知道,我會怎麽做。”
裴明繪一覺醒來便聽見裴瑛說的這番淩厲的絲毫不留情面的決絕的話,腦子也徹底清醒下來,雖然尚不明白他話裏的含義,但卻聽見溫珩二字,卻也慶幸下來。
慶幸他只将自己那番行徑當做對着溫珩說的話。
可是,裴明繪卻凜然一震,身體的鮮血好像開始自腳底開始一寸接着一寸凝上了冰。
她的目光不由飄向窗外,看着外頭燈影閃閃人影幢幢,便不由冷汗直下,心裏冒出一個極為恐怖的想法。
溫珩來過了?!
他竟然還活着?
難道哥哥沒有追殺他,還是他僥幸逃脫了哥哥的追殺。
可是不管哪一種,溫珩只要是活着,無異于是兄妹二人的巨大威脅。
裴瑛的目光落在她的目光所駐之處,望見裏面的關切之意,便以為她是在念着溫珩,此般時候還在心頭擔憂着一個外人,裴瑛的怒火便再也無法遏制,所有的情緒管控盡數失效。
他眼神一暗,就勢一拉,裴明繪的便被迫着向前膝行一步,膝蓋已然半數出了床榻邊緣,懸在空中。
她的腰也随之更加彎折起來,像是承托着帶着露水的碩大花苞的花枝,無辜而又無助地彎曲下去。
她也被迫着仰起頭來,又正好對上裴瑛的目光。
“你是沒聽見我說話嗎?”
裴瑛的聲線愈發陰沉冰冷,內裏是無法遏制的憤怒。
這是裴明繪第二次見裴瑛如此生氣,雖對其生氣的原因尚不明白,但心尖卻也跟着發抖,只低下頭去,力圖掩蓋住自己的真實表情,不讓裴瑛有所察覺。
“聽……聽見了。”
“擡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