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不殺你了,你別哭。
“在下位卑言輕, 可不敢命令溫小公子。”鄒大人也跟着笑了起來,“只是,這是主公的意思, 在下只是代為奉勸罷了。畢竟前去裴府,與入虎穴并無多大分別。若溫小公子能力不足殺不了人, 便也不要徒然浪費力量,若叫裴瑛察覺,我等安插在裴府的眼線便要為此折損不少了。溫小公子好自思量才是。”
溫珩只回頭看他一眼,而後說道:
“多謝鄒大人的好心,我還有事,先走了。”
溫珩顯然不吃這一套, 走之後極為冷淡地笑了一聲。
“果然, 這厮一貫輕狂,若要治這厮,定要叫他好好消受一番刀劍鮮血的道理才是。”
暗處傳來一聲冷笑。
鄒大人不置可否,只淡淡道:“既然如此, 何必留下這輕狂之輩, 壞我等大事。”
“這是主公的決斷, 你且知道,一物降一物就好了。”
*
春喜拔下頭上的簪子,将長案上的銅燈火苗又挑亮了些,又打了個哈欠, 她察覺到自己已經開始困倦了,便伸了伸懶腰,強行打起精神來守夜。
她扭頭看了看裏間, 便又用手撐着頭,繼續堅持下去。
不知從何而來的煙霧悄無聲息地彌漫開來, 春喜的上下眼皮開始打架,不一會就開始不住地點頭,起初她還在苦苦堅持,但很快就徹底支撐不住了,沉沉地伏在長案睡了過去。
投宿在院中梨花樹上的幾只不知名的鳥啼叫着,但很快就沒了聲息,門悄悄地開了條縫隙,帶着雪氣的冷風卷了進來,很快,外間的燈燭掙紮了幾下便也徹底熄滅了。
吱呀——
門緩緩被推了開來,影子先人一步進來。
室內一片昏暗,燎爐的火光跳動着照亮伏案而睡的婢女的酣睡的側顏,寒冷的雪光透過窗上繃着的白布透了進來,為少年的冷峻的身形鍍上一層銀光。
溫珩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他輕車熟路,繞過屏風走進裏間,自房梁處懸下來的細膩白紗漫卷着缭繞在他的身上。
他無聲地将白紗拂開,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
——
裴瑛的話如此生疏,甚至有了避之不及的意思。
她一把沖上去,從他背後抱住了他,緊緊地抱住,生怕一松手裴瑛就會消失不見,她淚流滿面,哭成了淚人,“哥哥,你不要這樣好不好,子吟知錯了。”
裴瑛的身體也跟着顫抖着,她嗚咽的哭聲擾亂了他的心,他原本想要将她的手拿開,最後卻還是松開了手。
“我知道,不是你的錯。”
裴瑛背對着裴明繪,她看不見他的臉,但卻可以感受到裴瑛的痛苦。
——
修長的手指挑開的沉重厚實的帷幔,露出沉睡着的她的容顏。
溫珩的目光梭巡在她的面容,無聲地滑過她精致美麗的五官,看着她的眼睫顫抖着,看樣子是陷入了不好的噩夢裏。
好了,該結束了。
只要殺了她,計劃就可以開始了。
用仇敵妹妹的鮮血來祭複仇的大旗,沒有什麽比這更暢快的了!
他垂下眼眸,手中劍無聲便出鞘一寸有餘,寒冷的光芒閃過,照亮他的眼眸。
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見裴瑛痛苦的神色,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入自己精心編織的陷阱,然後作繭自縛,拼着一腔錯誤的仇恨與錯誤的仇敵同歸于盡了!
他的心開始強烈地跳蕩起來,往日積郁的磊塊也将被她脖頸流淌的鮮血所沖走。
一切的一切,都将以她的鮮血開啓。
溫珩殺過很多人,他對旁人的生死很是默然,故在出劍之時心中沒有絲毫的波瀾,看着他們鮮血噴湧,看着他們人頭滾地。
在他眼裏,那些血腥殘酷的場景,與葡萄酒噴湧,珍珠* 滾地的模樣沒什麽差別。
“好了,結束了。”
溫珩笑了起來,本就豔麗的面容變得更加惑人。
“這次,我不會放過你了。”
他的心跳愈來愈快,一時之間竟有些無法呼吸。
這種莫名的窒息感讓他蹙起了眉。
可是就在他準備在她脆弱的頸項上輕輕劃上一道之時,心中卻傳來驀然的冷寂與空虛。
那年桃花紛飛之時哭聲所引起的零星善意又從心中角落浮湧起來。
那未能傳達的善意也随之擱在心底,或許,他應該對将死之人作一番真誠的禱告。
于是,他罕見地真心安慰了起來眼前的女子。
“不過你別怕,你哥哥很快就會去陰曹地府陪你了。你不會是一個人的。”
他的聲音無比柔和,像是情人的情話。
“你這麽愛你的哥哥,能跟她死在一處,一定會開心的。”
屋外寒風蕭瑟凄冷,嗚嗚地吹走了檐上雪,成堆成堆落下了來。
像極了她來的那夜,院中大槐樹上的積雪也是一堆一堆地往下落。
“好了。”
他強行按下心中悸動,優雅薄唇抿成一條線,五指次第握緊劍柄。
今箭在弦上,便不得不發。
可是就在長劍要盡數出鞘的時刻,他的腰身忽地一緊。
像是奇異的電流瞬間便流通全身的經脈一般,原本緊緊握着的劍柄的指關節瞬間松泛了。
溫珩低下頭,就看着她緊緊貼着自己,但眼睛卻依舊緊緊閉着,濃密的睫羽劇烈地顫抖着,淚珠也落了下來,瘦削的肩頭聳動着。
原來是他的腰又被她箍住了。
周身湧動的殺意瞬間停止,連不安躁動着飄動着的白紗也靜止了下來。
溫珩靜靜地看着她,一時之間,那過速的心跳漸漸慢了下來,他仿佛也能呼吸了,窒息的痛苦也不複存在了。
空冷之感亦不複矣。
——
“不……”裴明繪面色煞白,惶恐讓她的瞳眸不住顫抖,抱着裴瑛的雙臂也在一瞬間喪失了力氣。
“子吟,你走罷。”
裴瑛背對着她。
“我吻你的時候,你尚不曾怪我,為何如今,你卻要走。”
她緊緊地将頭貼在他的背上,想要借此聽一聽他的心跳,知曉他的話是否真心。
“天下這麽大,我又該去哪呢?”
——
溫珩看着她不住顫抖的肩頭,溫珩将劍收了回去,心中積蓄的殺意瞬時蕩然無存。
她好像很傷心。
她醒了嗎?
還是在夢裏她也知道他要殺她。
他的手緩緩從劍柄之上拿了下來,他垂着眼,看着她的淚水一顆接着一顆地落了下來。
她的眼淚流不盡一般,幾乎都要将他的衣服打濕。
溫熱潮濕的淚水滲進他的衣裳,一路洇入肌理。
他癡癡看着她的哭泣的模樣,此般模樣,不施粉黛,卻有獨一分的清麗絕色之美,加之如露珠一般的淚水浸染三分哀戚,縱是煙樹草木也為之黯然失色。
過往失勢之悵恨,溫珩瞬間忘得一幹二淨。
“好了,我不殺你了,你別哭了。”
空出來的手正好擦去她的眼淚。
那溫熱的淚水正好停留在他的指節之上。
溫珩的記憶忽然又回到了那個雪夜,彼時她尚為着那些金銀絲絹而哭,今日是為着自己的性命而哭嗎?
——
她感受到裴瑛在顫抖,在害怕。
一瞬間,涼意直沖靈臺。
她不可置信地擡起眼來。
他在痛苦……
一瞬之間,裴明繪所有的心防悉數坍塌。
原來,她只是他的妹妹,他也只把她當做妹妹。
不要痛苦,如果,她的愛讓他痛苦,那她情願不要這份愛。
狂風起,滿樹梨花落,潔白的花瓣打着旋飄了進來,落了滿地。
太陽西去,光線東移,照得滿地的梨花花瓣發着光。
她定定地看着他,淚水無知覺地滾落下來,砸在落滿花瓣的裙裾之上,留下深粉色的痕跡。
“真的嗎?”她的聲音輕的被風一吹都要聽不見,“哥哥真的要我走嗎?”
二人沉默地僵持着,彼時日已近西山,碧藍天幕已為霞绡染作豔紅。
“哥哥,子吟明白了。”裴明繪緩緩松開手,淚珠一顆一顆流了下來,幾近絕望地說道,“子吟不會再來煩你了,不會了,還望哥哥……保重。”
裴瑛的身子一踉跄,裴明繪緩緩站起身來,目光是支離破碎的絕望,柔滑布料之聲像是風刮過一般。
——
“怎麽還哭?”
溫珩不解地蹙起了眉。
她為什麽這麽多的淚,仿佛流不盡般。
他的目光不經意間便落在她的包紮着手上,細膩的白絹布将将原本優雅的手裹得有些臃腫。
“是疼嗎?”溫珩輕聲說道,“原來是疼哭的。”
既然這麽怕疼,卻敢去徒手攔鞭子。
真不知道你是怕疼還是不怕疼,是傻還是聰明。
——
黃昏殘霞餘光,透過雕花棱窗,落滿地細碎殘破的金黃光斑。
可就在她踉跄着與垂着頭不說話的裴瑛擦肩而過的時候,修長的手卻一把扣住了她的肩頭,而後冰涼的柔軟的貼了過來,将留下的眼淚一并吞咽了進去。
巨大的錯愕幾乎攝住她的心神,那雙大手一手箍着她的腰,一手扣着她的後腦。
“不要走。”
一場痛苦的親吻緩緩結束,他的唇緩緩離開,那微弱的聲音叫她心碎。
“子吟不願哥哥痛苦……”
話還未說完,雙腳驟然騰空,裴瑛抄起她的膝彎,帶着她走進了內間,床帏落下,大片的亮光悉數被擋在外頭。
她被輕輕地放在床榻之上,看着裴瑛看着她,目光不複冷靜,充斥了五味雜陳的痛苦。
他的手緩緩放在了腰帶上,勁瘦的腰身被束帶勾出惑人的線條,外衣落下,露出了裏頭潔白的中衣。
——
博山爐逸散香氣,無聲地缭繞在他們身邊,撩撥着人的情思。
溫珩的手憐惜地擦去她的淚水,心中看不見,摸不着,被權欲壓制着的隐秘情愫開始躁動起來。
一時之間,那幾次不能的吻湧上腦海,那些精明的計量算計便略遜一籌,而那些不能言的欲望便脫胎而生。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正正好好一顆晶瑩的餘淚落在她的唇角。
鬼迷心竅,心為欲困。
色授魂與,我将不我。
“哥哥……”
夢呓一般的話語從她口中溢出來。
瞬間,溫珩的動作便是一頓,呼吸也瞬間停頓下來,原本已經放松下來的心情瞬間變成冰天雪地。
“……”
他瞬間擡起眼簾來,氤氲蓊郁着的情與欲蕩然無存,只有猛烈呼嘯的長風冷雪在眸底激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