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兄妹夜話

嫁義兄 — 第 28 章 兄妹夜話


第28章  兄妹夜話

裴明繪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 而真切的憂傷漸漸浮了上來,“如今商賈都罵哥哥,哥哥左右不妨将此得罪人的差事交給別人去做。”

“你啊你。”裴瑛的笑容無奈而又寵溺, 看着裴明繪滿腹憂愁的模樣,忍不住屈起手指來, 輕輕刮了刮她的鼻尖,“有能力做的不願意做,想要做的又沒能力,為兄又得陛下信任,如何能推辭,一番推辭, 怕是官職不保了。”

“在其位謀其職, 妹妹明白了。”

裴明繪都明白,她本就心疼裴瑛,可是道理如此明白,她又能說什麽。

如今裴家雖說翻案了, 但是陷害裴将軍的幕後之人卻沒有抓住, 哥哥萬萬不能就此隐退的, 宦海浮沉,縱你想要八面玲珑,處處不得罪人,那是不可能的, 随波逐流之人,只能被歷史的波濤淹沒。

裴瑛為她上藥,垂首認真的模樣, 又鍍上了燈頭的柔光,叫她心醉神迷。

是啊, 再來幾個溫珩,都比裴瑛的一根發絲。

她不要什麽外室了,她也不嫁人了,哥哥太孤獨了,獨自一人背負着族滅的痛苦,肩負着光複裴家的重任,為她遮蔽了太多太多的風雨。

裴瑛很重要,任何人都比不上。

她本不該有什麽超脫世俗的奢望,只是妹妹,只是妹妹……

只要他在她身邊,一切都足夠了。

她抱膝看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感受着指尖滑過傷口的清涼,在她心頭激起一片又一片的漣漪。

很多人都說裴瑛是個酷吏,執法嚴苛,又有不少人說他是個壞人,為着自己的前途而誣陷同僚,以保自己官途順暢,同時在幾個諸侯王意圖謀反之時,他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率先出擊,将行将發生的大規模暴亂壓制了下去。

漢朝主張仁義,皇帝雖然主張打擊諸侯王,但是也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對親戚太絕情,與此同時,裴瑛就成全了皇帝的仁義之名,就在皇帝說要寬恕他的親戚們時,他便直言勸谏,最後衆諸侯王謀* 反案往往皆窮根本,動辄處死上萬人。

惡名遠播,人人畏之。

裴明繪明白,廟堂鬥争是殘酷的,裴瑛做的任何事,都是出于皇帝的旨意,他是皇帝的刀劍,皇帝所向,便是其劍所指。

酷吏,是不需要的道德。

因為,他們的對手,是成千上萬的滿嘴仁義道德實際無惡不作無利不貪之人。

可是經濟方面的改革,卻無一不涉及百姓民生,雖然國家廟堂的出發點事打擊商賈,可是最後很可能會在惡意歪曲之下,打擊的餘波會波及到百姓身上,以致百姓不安其勝,故有騷動,而朝廷所收攏的利益,則為奸吏所侵,而後惠及士大夫并各郡國豪強。

而一旦百姓不安,以往她哥哥所得罪的人,一定會打着為國為民的大旗,将裴瑛推出去,借此來平息“民憤”。

“哥哥。”裴瑛輕聲道。

“嗯。”

裴瑛溫柔地應了一聲。

“算缗之事前,我打算再捐上一筆,以裴家的名義。”

裴明繪知道,自己最多在商業上有些建樹,可在政治上,她幾乎幫不上裴瑛的忙。

“嗯?”

裴瑛擡起了頭,黑色的眼睛倒映着裴明繪的擔憂的神色,便知道裴明繪又在擔心他,不由笑了出來,“不用,如今明月坊損失太重,若再拿出一大筆錢,又怎麽東山再起呢?”

潔白的絲絹一寸一寸纏繞,像是潔白的蛛網将她一寸一寸纏繞。

“好了。”

裴瑛将她的手放下,一擡眼,卻發現裴明繪依舊在看着她,一雙眼睛裏滿是迷蒙,似乎失于迷津一般。

“劉竺雖是長公主,但是為人淺薄張狂。”裴瑛拂開她額前擋眼的碎發,溫柔地說道,“你不必怕她,為兄會替你解決好一切。”

裴明繪無聲地點了點頭。

“早些休息罷,為兄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裴瑛起身,布料摩擦如同春蠶吐絲,一瞬間便讓裴明繪驚醒過來。

“哥哥。”

她看着裴瑛越走越遠,忍不住叫住了他。

裴瑛回頭,眉眼彎彎地望向她。

“嗯?”

“……”

太多的話堵在胸口,太多的話想要說,可太多的想要說的話又不能說,所有的話都憋在心裏,所有想要呼之欲出的話都徘徊在喉嚨裏。

裴瑛依舊在等着她的話,很耐心,見她似乎沒有想好,也不催促。

“哥哥等等我,我送哥哥出去。”

裴明繪笑了站了起來,而後走了過去,與裴瑛并肩走着。

裴瑛寵溺一笑,将肩上的黑色氅衣披在她的身上,大氅很柔軟,帶着他的溫度,以及獨屬于他的,那獨一無二的幽幽香氣。

“好,走罷。”

“等等。”

裴明繪披着裴瑛的氅衣,走到大木箱子旁,從箱子裏取出早就縫好的白狐裘,抱着它又走回裴瑛身邊。

“這是……”

裴瑛微挑了下眉,待看清她懷裏的東西,不由露出一抹笑來,無奈道,“我怎好穿女兒家的衣服。”

“不,這不是姑娘家的。”裴明繪擡眸看向裴瑛,看着他柔和而又俊美的容顏,壓下心中的悸動,又垂了眼簾,一處的風燈的光投下來,照出她纖長的睫影,“這是我專門為哥哥做的,只是尚未來得及給哥哥罷了。”

“專門為我做的?”裴瑛訝然。

“嗯。”裴明繪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将懷中的狐裘披在了他的身上。

他略高她一個頭的距離,裴瑛見狀,便彎下腰來,讓她省力地将狐裘披在他的身上。

毛絨絨的狐裘繞過裴瑛的頸項,裴瑛的目光不由追随着她的手,原本美如玉秀如蔥的手卻添了極為突兀的白色絹帶,原本波瀾不驚的眸子瞬間起了狂濤,可是就在他回首,卻見裴明繪正自認真地為他系着狐裘的系帶,原本橫亘在心頭的殺意瞬間煙消雲散,他的目光也變成了極為和善的噙着笑意的目光,像是一汪浮動着光的澄澈湖水。

裴明繪對上他的目光,心裏又是一慌,又垂下了眼來,那日的誤會壓在心底,直叫她的心底發燙,心裏的躁動的火焰順着經脈蔓延開來,瞬間指尖也燥熱起來,原本蒼白的臉頰也紅了起來。

她又是一慌,生怕裴瑛察覺,趕忙加快手上的動作,豈料心越忙事越忙,原本很容易的一個結,竟然成了死結。

“好了好了。”裴瑛見她焦急之下,額頭都冒出了汗,笑着說道,“我來罷。”

他按住她的手,可那異常的溫度卻讓他瞬間擡起眼來。

“你的體溫似有些不對?”

他伸出手來,扣住她的後腦,而後他與她額頭相貼。

“可是受了風寒?”

驟然變大的俊雅面容毫無顧忌地貼了過來,她的心跳瞬間停止,鋪天蓋地的他的氣息湧了過來,堵塞了她的思維。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想要向後靠,想要退縮,裴瑛有所察覺,手上微微用力,便讓她的頭又往前了幾寸。

他的吐息落在她的臉上,有些熱,又有些癢。

熱在面上,癢在心頭。

裴明繪生怕裴瑛知道些什麽,趕忙偏過頭去,輕輕的嗯了一聲,卻又覺得有些欲蓋彌彰,又補了一句,“只是燎爐的火太旺了些。”

“那得請醫工看看。”

裴瑛的額頭離開她的。

“你莫送我了,外頭風吹得緊。”

“哥哥哪裏的話,平日路總不見哥哥,今日難道有些空閑,我也盼着能與哥哥多呆一會兒。”

她說得簡單明了,裏頭的真情叫裴瑛絲毫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雖說已經不小了,但到底還是他的妹妹。

裴瑛的手撫過她的鬓角,将她一縷額發捋到耳後,她的目光追随着他的手,潛藏在心底那不為人知的情絲湧動着,生長着。

裴瑛将氅衣替她緊了緊,最後卻還忍俊不禁笑了起來,“那子吟就只送我一段路,接下來的路,為兄自己走。”

他們并肩走着,走在回廊之下,廊上每五步懸着一盞風燈,随着冷風的呼嘯,它的光影也在風中變幻着,而一旦步出風燈的光芒,水銀似的月光立即湧了過來,時冷時暖的光彩交替着,勾勒出二人并肩而行的剪影。

她多有希望現在的時間能過無限延長,這條路能夠一直到延伸到天涯海角。

她偏頭看向裴瑛,他的側臉上有一絲微不可查的凝重。

或許有一天,哥哥能夠了結裴家的仇恨,他真的可以為自己而活了。

仇恨太過沉重,它可以成就一個人,也可以毀了一個人。

二人停在院門前,裴瑛偏過頭來,将披在裴明繪身上的大氅又緊了緊,黑色的毛絨絨的領子頓時擁住了她尖尖的下巴,她擡起眼睛來,纖長的睫影投下來,遮住一半眼眸。

“好好休息。此事,自有為兄處理。”裴瑛溫聲道。

他走下回廊,走出了院子。

裴瑛緩緩回過頭來,看着裴明繪的身影,眸光漸漸暗淡了下來。

這麽多年來,他不知明裏暗裏推了多少求娶裴家女的人。

其中大多為攀附裴家之人,他們都不是真心為着裴明繪而來的,再就是貪慕裴明繪的容顏而來,沒有一個人是真心的。

裴瑛不可否認,他确實懷着私心,不想交妹妹交給那些居心叵測之人,因為,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在乎她。

只要他還活着,就沒有人能動她。

可是,就算他到了禦史大夫的位置,就算他位極人臣,卻發覺,各種危機卻接二連三地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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