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哥好像真的要結婚了
可是只念出一個字,心底的不安卻又随着冷風呼嘯而再度掀起波瀾。
那只白玉似的手也抵在了溫晏的唇,裴明繪微微偏過頭去。
“天晚了,我……我該回去了。”
溫晏說要送她,卻又被裴明繪攔住了,她自己系上鬥篷,戴上兜帽,而後又回頭看了他一眼,黑色的眸子滿是欲語還休。
“我……改日在來看你。”
溫晏依舊微笑着看着她:“好。”
等到外面的身影在也看不見,溫晏那标準合度的笑意緩緩消失,時時盈在眸中的和善與無辜也随着夜色的蔓延而消失殆盡。
他轉身走進屋中,小厮此時也将藥都煎好了。
他随意地一揮手,便讓小厮下去了。
修長的手指将拿起陶碗來,而後這煎了許多時候的珍貴湯藥就被毫不流連地倒進了盆栽裏。
*
又是一日大雪翻飛,四面圍得嚴實的辎車冒着大雪回到了河東安邑。
聶妩趕忙冒着鵝毛似的大雪将裴明繪扶到了屋中。
卧房裏的大燎屋生得火熱,裴明繪的手卻冷得厲害。
“你這又是何苦呢。”聶妩氣極,“你若這般失魂落魄,我今兒就告訴家主去,拚了命我也要撮合你們。”
“你別告訴他。”裴明繪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左右又沒可能,何必又說這話,若是損了兄妹情誼,我又該怎麽辦呢。我縱難過,今哭一哭,也就好了。可若是說了,我縱死了也是不能瞑目的。”
“呸呸呸。”聶妩忙捂住她的嘴,嗔怪道,“開歲之月,怎的總說這是這些不吉利的話,什麽死的活的,小姐自是要長命百歲的!”
裴明繪頹然斜倚在鑄銅鎏金、錾刻百花的熏籠之上,粉袖濃熏香,堆鴉發髻上的金梅花似乎也頹唐了。
在裴明繪心中,沒有人比得上裴瑛,可是越是重要,就越不能失去,裴瑛若不是她如此重要之人,她又何苦如此為難。
裴瑛若是知道,他一直用心呵護的妹妹,對他竟有這樣的心思,裴明繪簡直不敢想,他到底會怎麽樣。
窗外雪勢稍減,細微的聲音如同春蠶吐絲。
“你啊你。”聶妩在裴明繪身前跪坐下來,認真地看着她,“既然如此,就忘了他罷,只把他,當你的好哥哥。”
好哥哥三字咬字極重,同時燎爐裏猛然爆起一個火花來,頓時便将沉湎于痛苦與噩夢裏裏的裴明繪驚醒了。
“天地祖宗在上,我裴瑛今日起誓,此生此世定然護得妹妹無憂,若違此誓,當下黃泉地獄,永世不得解脫。”
“只是哥哥,只是妹妹。”她茫然地搖了搖頭,數年前那铮铮誓言猶在耳畔,一個字一個字地砸碎她所有的癡心幻想。
“有酒嗎?”
裴明繪無力地靠在床榻圍欄之上,黑色的發髻松散開來,如同流瀉的黑色瀑布,間有一縷小溪似的發流淌下來。
長長的睫羽墜着盈盈淚光,随着淚水的不斷積蓄,終是不堪重負,墜落下來。
聶妩取了溫好的酒來,為她斟了半爵。
纖細蒼白的手将花紋繁缛富麗的吉金色青銅酒爵拿了過來,仰頭便是一飲而盡,澄黃色的酒液順着她優雅白皙的脖頸流淌下來,在流進胸口之時卻又被聶妩拿着帕子擦掉了。
裴明繪想要在喝時,卻發現酒爵裏沒有酒了,便将酒爵随手一丢,便将錦被一掀,赤着腳就下了榻。
她講酒壺中的酒又是一飲而盡,因為喝得太急,直嗆得她咳嗽。
相見不得語,黯然倍傷魂。
長眠不願醒,獨作相思夢。
聶妩見裴明繪如此迷離惝惚之态,定然尚公主之事是有準信了,她想說什麽來安慰她,卻一時找不到好的話來說。
“子吟怎麽喝這麽多的酒。”
恍惚之下,裴明繪似乎聽見了裴瑛的聲音,她一回頭,便看見裴瑛站在不遠處,淚水模糊了他的身影,叫她看不清楚他的樣子。
“難道……我就不能喜歡你嗎?”
她哽咽着哭泣着,想要尋求他的答案。
此時天如墨水如天,裴瑛原本的笑容似乎瞬間凝固了,而原本盈着笑意的眼眸瞬間湧起了厭惡的波瀾。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哥哥,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頓時驚慌失措,瞬間便驚醒過來,此時天已經黑透了,只有外頭風雪交加的嗚嗚聲。
她一看,便見聶妩睡在自己身側,頓時蘊籍在心的惆悵與痛苦便消解了半數。
她抱膝在榻上,将頭深深地埋在膝窩裏,愁苦似煙,葐蒀在懷,不得纾解。
他太重要了。
她決不能失去他。
她一生都做他的妹妹。
除此無他。
她穿上衣服,披上狐裘,提起一盞風燈,瞧瞧地出了門。
子夜一刻,街道只有冷風急雪肆無忌憚地穿梭在巷子裏,卷起雪沫呼嘯,複落複起沒得停歇之時。
裴明繪停在小院門前,擡起了手,修長的指節屈起,想要落下去,可是卻遲遲落不下去。
就在她在院門前踟蹰了半晌,最後準備離開之時,大門卻吱呀一聲打開來。
“子吟怎麽在這兒?”
關切的聲音傳來,裴明繪驟然回頭,越過飄飛的大片雪花,看向了那青色袍子的公子。
他亭亭玉立在門前,一雙眸子滿是疑惑,而後見她失魂落魄,眼眶紅了,眼角好似還有餘淚,連忙下階,扶住她的胳膊。
她偏過頭去,正好就對上溫晏眼中的眷眷之色,小風吹動他的鬓發,像是春日的柳絲一般,柔弱而又美好。
“我……”裴明繪一時語塞,惶然四顧,最後低下了頭。
溫晏一笑,遂接過裴明繪手中的風燈,一只手拉着她凍得冰涼的手,将她拉進了屋子裏。
“我知道,子吟是來找我的。”溫晏替她倒上一盞熱茶,回首沖她狡黠一笑,頗有少年人的意氣風發。
“重……重明說的對。”裴明繪接過茶來,雙手緊緊握着茶盞,熱茶的溫度透過茶盞傳遞到了她的手指處,一點點溫暖她凍僵的手指。
她擡起頭來,正好對上溫重明的眼睛,許是燈火太過搖曳,她似乎覺得他的眼神竟然多了幾分真誠。
她心中一動,遂展顏一笑,“我确實是來找你的。”
“一箭流光,歡盟不可誤。”
他的嗓音驟然低沉下來,落在裴明繪耳朵裏時候,心尖卻麻麻的。
他也笑了起來,“果然,子吟沒有騙我,那日說會來,今夜冒着風雪就來了。”
裴明繪驟然心虛起來,偏過頭去,“是我……來晚了。”
或許,她本不該将她當做哥哥的替身,溫晏就是溫晏,裴瑛就是裴瑛。
“怎麽會呢。”他笑了起來,“子吟是我的救星,沒有子吟,便沒有今日之我了。”
他的話仿佛極其惑人心,竟叫裴明繪那總是如石的心也軟了下來。
就像是危險與激情并存,直叫人甘心溺死其間。
“你何必說這樣的話。”裴明繪掩飾自己的心慌,“你不必因着我收留你而這般,等你好了之後,你……可自行離去,我……我會給你上路的盤纏的,我……也會派人……護……護送你離開的。”
溫晏的身子一頓,一瞬訝然如同流星一般閃過,而後看着裴明繪這幅支支吾吾分為別扭的模樣,幾乎要笑出了聲,但是嘴角要彎起明顯的弧度之時,他立即就将嘴角壓了下去,幾乎是瞬間的事,他的眼神,立即就浮現出十分真誠的悲傷來。
“難道子吟想我走?”
那張形似裴瑛的臉驟然悲傷起來,裴明繪如何看得,趕忙道,“不……不是……”
窗外寒鴉撲飛,而後盤旋在飛雪急風裏,叽叽喳喳地叫着。
“若你不趕我走,我何不會留在你身邊。”
他的聲音如同陰司地獄勾魂的鈎子,叫人窒息的同時卻又讓人無比興奮,不知不覺間便陷入已然布置好的陷阱。
“那……”裴明繪鼓起勇氣,去直視“裴瑛”,袖中的手緊攥成拳,指節都泛起白,“那……”
溫晏希冀地看着她,似乎等待着她接下的話。
“我可以喜歡你嗎?”
裴明繪艱難地直視着溫晏,強迫自己不退縮。
溫晏先是一愣,而後嘴角浮現了驚訝的笑意,而後一切都在這一笑之後化作如霧的情意。
“子吟若心悅我,此乃重明之大幸。”
等着裴明繪出來的時候,心裏卻不是純然的高興,更多的确實空落落的失落,就像眼前這迷蒙的雪霧一般,雖然不在呼嘯着刮着風了,但是整個街頭巷裏都是白茫茫一片白。
她吐出一口氣,白茫茫的霧氣在空中消散開來。
就這樣,挺好的。
就在她回府的時候,一騎黑色的快馬自西城門而來,馬蹄踏踏,一路揚起雪沫無數。
裴明繪駐足回首,信使已然勒馬,黑色的駿馬昂首嘶鳴,四蹄踢踏而後方才徹底停住。
信使翻身下馬,先是向着裴明繪一拱手,而後便從身上的牛皮袋裏取出一根泥封的銅管。
“這是裴大人的信。”
裴明繪原本浮蕩在半空的心一下就踏實下來了,趕忙請信使進府喝了熱茶,又吩咐管家送上一些銀錢,而後才惴惴地回到自己的卧房。
她坐于卧房之中的長案後,用專門開啓信件的小匕首将銅管的泥封挑開,而後從裏面取出諸羽的信來。
她将卷成一卷的羊皮紙徐徐展開,而後細膩圓潤的指尖将所有皺褶處都撫平,方才看了起來。
吾妹臺鑒,見信如唔:今離府已有二月餘,朝中事繁雜,總難脫身,望妹自安,近北方戰事頻仍,又有鹽鐵諸事陸續上馬,兼之淮南國削二縣,恐多處動蕩。為兄知曉諸多商事亟待子吟處理,但望以自身安危為重,若有要緊事物不能解決者,可與河東郡守楊安平商榷。
遒勁有力的大字赫然入目,宛若定心石一般叫她安心。
一遍未讀透,裴明繪複又再讀了一遍,一遍又罷,卻未讀出幾兩相思來,便覺不甘心,便又一遍。
這寥寥數語,卻叫裴明繪翻來複去好幾遍,她本是個過目不忘的人,眼下卻是一遍又一遍。
指尖撫過字跡,她似乎都能想象他寫這封家信的樣子了。
裴明繪的心也随着他的來信而穩妥下來,她不由開始有些後悔自己一時的輕斷了,而就在這個令人高興又令人後悔的時候,聶妩冒着大雪走了過來,還不待裴明繪給她分享自己的喜悅,聶妩帶來的消息就直直将裴明繪驚得五雷轟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