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棗泥羹(一)
湘王府內,喜幔飄飛,鐘鼓齊鳴。
今日,湘王與兵部尚書之女大婚。整個京城少女的夢中金龜婿終于娶了一個門當戶對的千金貴女。
湘王殿下聽說新王妃酷愛寒梅,特意将大婚的院落植滿了紅梅,任誰聽了這情真意切的事跡,都不禁要感嘆一句郎情妾意、佳偶天成。
緩步在嬌豔似火的梅林間,藍芷心裏實在有些別扭。她本不想參加這婚宴,但祁澹作為湘王的親六弟,不來吃席說不過去,她又不放心那小家夥自己來,便只好跟着。
席上都是些皇親貴胄,藍芷大多不認識,也不欲結交,想着偌大的湘王府怕是只有紅藥一個熟人。
藍芷招了個小厮打聽,小厮說,姨娘今兒一整天都把自己關在後院。
是啊,這滿院的熱鬧喜慶,于她一個妾室來說,只是礙眼罷了。藍芷不禁有些唏噓,又想着紅藥這般要強,她要是真湊上去安慰,怕是反倒讓她難堪。
總共不過一場晚宴,她靜坐在角落,有人跟她寒暄,她便搭兩句,有人玩笑打趣,她也跟着敷衍笑笑。
酒過三巡,夜色正酽。
湘王好客,縱是杯盤狼藉,還招呼大家肆意盡興,退場的賓客依舊很少。
莊妃娘娘細致周到,特意給來賓安排了房間休息,路途遙遠的若是飲多了,就可以在王府歇下,明日再走。
藍芷早就食足,還被席上幾位自來熟的诰命灌了好幾盞酒,這會兒身子越顯乏力,她早就想離席了,偏偏祁澹那小家夥被幾個王侯家的小世子拉走了,正興致勃勃地行酒令。
六皇子整日被拘在宮中,生活枯燥煩悶,藍芷一見他神采奕奕的笑顏,便不忍心這麽快拽他回去。
王府的人到底眼利,旁邊一個侍酒丫頭看出蘭嫔娘娘有些乏累,主動要帶她去後院廂房休整。
藍芷實在是覺得有些頭重腳輕,便囑咐迎春和喜來好好照看祁澹,自己随那丫頭去了後院。
藍芷自然是第一回來王府,湘王府也頗為氣派繁複,她跟着那丫頭,不知過了幾個洞門,也不知穿了幾條長廊,終于來到一所僻靜小院。
她剛要回身與那丫頭道謝,人已跑沒影了,想必今日王府賓客衆多,丫頭小厮都忙,藍芷揉了揉越發酸漲的頭,獨自朝那亮着幽燈的小屋走去。
一開門,滿屋的紅簾囍幔,連床上的衾枕都是鴛鴦繡紋的紅錦。
藍芷心中嘀咕:王府辦事真是講究,就連客寝都裝紅點彩。
她緩緩掩上門,轉身準備朝床榻走,腳下虛浮一踉跄,跌進一個寬闊的懷抱。
藍芷搖了搖昏沉的頭,覺得自己大概真是飲醉了,怎麽身體越來越使不上勁兒?
待她意識到自己倒在一個溫軟的懷中,又努力睜眼看清眼前之人時,“騰——”一下,靈臺頓醒。
湘王祁溯?他怎麽會在這裏?
祁溯一身大紅喜服,嘴角噙着溫煦的笑,輕緩的語調卻讓人感到一絲陰森,“等你好久了。”
藍芷猛然掙脫手肘,推拒着身後之人,“放開我。”
祁溯不僅絲毫不讓,還用力捏住兩只皓白的腕子,收緊手臂,将人夾在自己懷中。
力量懸殊,藍芷企圖勸退他,極力保持冷靜道:“王爺,是不是喝多了?你先松開手好不好?”
“不好。”祁溯反将人摟得更緊,眯眼在她頸間輕嗅了一口,“你知道我想這一天,想了多久嗎?”
“祁溯,你瘋了!”藍芷狠狠踩了他一腳,旋即手肘朝後猛頂他的胸口,祁溯應該也是飲了些酒,反應不及,叫她捉住片刻的間隙,飛奔着逃向門口。
倉皇間,藍芷來不及開門,只是慌不擇路地在房內繞了半圈,順手操起一個青瓷花瓶,直對着祁溯。
她大口喘着粗氣,腦中再沉也由不得自己再昏下去,“王爺,你冷靜點。”
“我很冷靜,一直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
藍芷硬着頭皮勸說:“你真以為自己能亂來?不怕我喊不怕我叫嗎?你要是再靠近,我就把房間裏的瓷瓶全砸了,府上這麽多人,我不信這麽大的動靜,沒一個人能聽見。與你結親的是兵部尚書,大喜之日出了這樣的事,就算你是王爺,也不容易交代吧。”
“哦?是嗎?你以為自己還在湘王府?”祁溯從容一笑。
怪不得方才那丫頭七拐八繞帶藍芷走了這麽久,王府大廳賓客喧嚣,可進這院子時一點聲響都聽不到,看來這間宅院已在王府之外了,只不過與王府之間修了通道而已。
“還有。”祁溯并不急着逼近,只是淡定地遠遠望着她,像是在看籠中的獵物,“你問問你自己,此刻,你還想叫喊嗎?”
剛才被祁溯控住的時候,藍芷就覺得自己胸悶燥郁,身子還有些發熱,當時只顧着逃脫一時忽略了,現在他一說,這種感覺就更明顯了。
她捂住胸口,氣息不穩地問:“你對我做了什麽?”
那幾個灌她酒的诰命?怪不得幾個素昧平生的高門貴女,會對她那麽熱絡,想必那幾個人都是祁溯安排好的,還有她喝的酒也有問題。
祁溯小步緩緩靠近,“母妃說得對,你之所以總在我面前故作清高,是因為我對你太過心慈手軟 。一個女人罷了,我早該要了你,你還能不跟我嗎?”
“祁溯,你真是瘋了,真是瘋了!”不知是不是氣的,藍芷的身子忍不住發抖。
“芷兒,今晚,就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
他深情款款道,一身翩翩喜袍,玉冠高束,臉頰酡紅,嘴角帶着春風般的微笑,真像個人逢喜事的新郎官。
“別過來!”藍芷用力将青瓷瓶摔到祁溯面前,啪得一聲碎了遍地。
“這麽激動做什麽?”祁溯一把将人扯進懷中,帶着酒氣的呼吸貼在她臉上流竄,“芷兒,我不會傷害你的,我只是愛你啊。”
藥性越來越強,藍芷四肢無力,別說是掙紮了,連站都站不穩,身體綿軟言辭卻依舊铿锵:“別再打着愛我的旗號,做傷害別人的事。你問問你自己,你那是愛嗎?不過是自私而已,為了一己私欲,傷害了那麽多無辜之人。”
祁溯以愛之名,做了很多大跌眼鏡之事。他可以對紅藥始亂終棄,可以毫無愧疚地欺騙利用白荼,還在新婚之夜抛下新娘,企圖下藥強占別的女子。
“是啊,我就是私心想要得到你怎麽了?我一個皇子,難道還配不上一個家中無品無階的小宮女嗎?你憑什麽要抛棄我,去當父皇的女人?”
“我哪裏比不上父皇?比他年輕,比他英俊,據我所知,他已經好幾年沒在未央宮留宿了,夜深人靜之時,你難道不會覺得孤枕難眠嗎?”
不安分的手在她身上游走,藍芷覺得渾身血液沸騰,像是要噴湧而出。
他嘴角噙笑,自以為是地繼續蠱惑人心,“還是那個死太監啊?他不過是我們家的一條狗。”
自從那日櫻園一宴,張荦出手護着藍芷,祁溯就盯上了他。雖然藍芷和張荦平時行事隐蔽,但還是被祁溯探查出了些風聲,只不過尚不能确定。
盡管祁溯不覺得,自命清高的藍芷,連他都瞧不上,能瞧上一個太監,簡直滑天下之大稽,但他還是對那個氣焰嚣張的死太監充滿了敵意。
“狗你知道嗎?搖尾巴的畜生,誰給塊肉就能認誰做主子。何況下面還少塊肉,一個殘缺之人,根本算不上個男人!這種東西,給你提鞋都不配。”
藍芷冷眼看着這個衣冠楚楚的‘君子’,白日裏滿口仁義道德,關上門卻是這樣一副污言穢語的醜惡嘴臉。
湘王殿下,或許就是這樣一個人吧。降生于榮光萬丈的皇室,公子如玉,世罕其俦,卻根本德不配位,在他那耀眼的外表下,是一顆虛僞陰鸷、自私自利的心。
真是惡心透了!
“你才不是個男人!”藍芷使出吃奶的勁兒推他,喘息道,“這世上有很多人,身處黑暗心向光明。也有很多人,天生站在光芒中央,心裏卻見不得光。如你這般表面光彩、內心殘缺之人,才是真的殘缺。”
“哈哈哈——,那就一起吧。”祁溯像是聽不出她口中的嫌惡,一邊吻她一邊道,“我就是喜歡,看你這樣自命不凡的寒梅,枝頭零落,陷入泥淖。”
“嘭——”地一聲,門被撞開。
玄色飛魚服閃了進來,一腳踢開了伏在藍芷身上的人。
祁溯捂住胸口從地上站起來,惡狠狠地唾罵:“又是你這只瘋狗!張荦,你敢壞本王好事!”
他瞪着鷹眼,沖上去想打張荦,卻被随後趕來的錦衣衛制伏住。
張荦解下披風,将藍芷嚴嚴實實地裹住,輕聲道:“姐姐,你沒事吧?醒醒。”
藍芷小臉通紅,額上頸間全是汗,迷迷糊糊地半睜開眼,望清了眼前之人,喃喃道:“我……我怕,好怕……”
張荦頓時心軟得一塌糊塗,将人揉進懷中,安撫地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肩,哄道:“沒事了,沒事了。”
豈有此理!這兩人竟敢當着他的面你侬我侬!祁溯恨得牙癢癢,偏偏手腳都被錦衣衛控制着,動彈不得,咬牙質問:“掌印不在前廳喝喜酒,到這兒來做什麽?”
張荦厲眼瞟向他,“咱家聽說這院兒裏,有只狗咬人,過來看看。”
“呸!狗仗人勢的東西!”祁溯再也維系不了君子的表面儀态,“別以為我母妃想結交你,你就蹬鼻子上臉。”
“首先,你得有鼻子有臉。”張荦淡淡回道,語氣平靜得不像是在罵人‘不要臉’。
“你這下賤的閹狗,竟敢罵本王?”祁溯氣得蹬腿空踢。
下賤的閹人竟敢罵高高在上的湘王殿下?當初那個打雜的小太監或許只敢躲在帳篷外掐着嗓子狐假虎威,可如今的張掌印,還真敢罵湘王。
他一路摸爬滾打、不怕苦不知痛,才到今日的高度,不就是為了再有人膽敢染指他的姐姐時,他能義無反顧地将那個人踢翻在地,罵你,都是輕的。
“張荦,本王要參你!本王要發動群臣參你!”祁溯鷹眼血紅,咬牙切齒。
“王爺大可一試。”
張荦一把将藍芷抱起,輕飄飄撂下一句話,朝院外走去。
湘王府是不必再回了,張荦已吩咐喜來在後門安排馬車。
喜來一見自己主子橫着出來,吓得忙湊上去,“主子怎麽了?”
“無事,睡着了。”張荦陰陰地瞪了他一眼,将人往懷中攏了攏,姐姐這副樣子,怎麽能叫別人瞧見?
孫喜來聽說主子無事,心裏一塊大石落地,他平時雖毛躁了些,但也在宮裏待了這麽多年,不是個不會察言觀色的。
他不敢忤逆張荦正眼瞎看,就瞟着一雙鼠眼悄悄探看。湘王一直對蘭主子賊心不死,孫喜來是知情的,如今這幅光景,他也隐隐猜到了幾分。
張荦将人抱上馬車,“去城西的院子。”
“好嘞。”孫喜來興興坐上前室趕車,“張哥哥,你終于要帶我去看你城西的大宅子啦。”
張荦橫了喜來一眼,沒心情管他,眼含憂慮地望向懷中的姐姐,心疼地拭掉她額上大顆大顆的晶瑩汗珠,“得請個大夫。”
“哎呦。”喜來忍不住回頭道,“這請大夫管什麽用?”
張荦瞪着一雙黝黑的眼,從門簾間看向喜來。
孫喜來見他這一臉愣怔的呆頭鵝模樣,“張哥哥,你是不是不會啊?”
張荦:“……”
小劇場:
孫喜來:張哥哥,你是不是不會啊?
王福平:嫩崽子瞎操心,我離宮前給他送了臨別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