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由于是被一路抱着,且穆珏有意不讓她看到周圍的景象,她一擡頭他便要将她的小臉怼在他硬邦邦又緊致的胸膛上,因此雲茶一路上只顧着臉紅了,壓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只隐約覺得,穆珏轉了個大彎,兩人此時不是在往府外走,反倒更像是向着王府後方的幽暗處探去。
草木深至半身高,久未經人打理,雜亂無章,有的成片成片地倒伏下去,高的地方又能埋進去整整一個人。借着半明半昧的天色,一個龐大的黑影在地面上游走,拱起一條寬寬翻起的土痕。
它早早就盯上了雲茶和穆珏,一路跟着兩人,在親眼看見兩人躲進正殿後,弋蛇巨大的身軀從地底探出,蛇身上一隊翅膀時不時翕動。
它綠色的豎瞳左右晃動,吐着蛇信子搖曳蛇身鑽進殿內。
榻上有明顯的凸起,弋蛇原本還有些懷疑,但又聽到兩人甜倒牙的調笑聲,再加上耗時已久它的确有些心急,碩大的蛇頭沖過去,一口咬下去。
……它只嘗到了亂飛的棉絮是何味。
身後傳來穆珏慵冷而帶有威壓的聲音,他在一字一字清晰地念着咒語:
“道生坤乾,混沌初開;承天運勢,化符為刃;魑魅魍魉,速速退散!”
弋蛇暗道不好,轉身欲逃。
穆珏甩手幾道符紙飛出,那符紙跟有生命似的對弋蛇窮追不舍,直到貼到它尾巴上才罷了休。
劇烈的灼痛感讓弋蛇嘶吼出聲,淩厲的叫聲刺激着人的耳膜。
雲茶本就因受到血脈壓制異常難受,這巨蛇一叫,她五髒六腑都仿佛被攪亂,痛苦得倒在了一邊。
穆珏時刻關注着她,立即發覺了她的不适,在人倒下去的一瞬間準确又穩當地把她接住,輕輕拍她的臉:“阿茶……你怎麽了?醒醒阿茶!……”他此刻是真的慌了,話音都在顫。
弋蛇瞅準時機,抽身撞窗離開,走之前又叫了一嗓門。
雲茶一口血咳出,順着嘴角蜿蜒進脖領。
穆珏殺人的心都有了,眼眶泛紅,眸中帶血:“這畜生找死!”
但他心知此時追上去絕非上策,為今之計是要讓雲茶盡量遠離這蛇才對。
他橫抱起雲茶軟踏踏的身子,一遍又一遍吻她的額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若是在他有法力的情況下,就算面對的是上古兇獸,雲茶也斷不會感到半分不适。若是……等等,穆珏思及此,腳步微頓。
是了,他怎道雲茶怎會受到如此嚴重的壓制,全因為那蛇根本不是普通的兇悍蛇妖,而是那本該在萬年前被封印的上古妖獸——弋蛇!
萬年不曾與此等怪物敘舊,他都快将它們給忘了。但看來,還是這些畜生記性更不好些!竟連曾遭受的徹骨透心的打壓折磨都忘了個徹底。
穆珏眼神冷得吓人。如若不是雲茶現在身體不适,他能将那畜生分屍千萬遍。
可他抱着雲茶的小身子,還是覺得眼前一黑,靈臺不甚清明。
弋蛇現身他的夢境,便是昭然若揭,這根本不是普通的噩夢,是有人故意設下的圈套!有人在利用雲茶,妄圖對他不利……可又有誰能如此清楚兩人的關系和他對她的心意?雲茶在他身邊不過數十年時間,他都隐居無方山甚少出去招搖。
到底是誰設了如此大的局,一環套一環,只為引他入翁?穆珏甚至有些懷疑他這些年頻頻夢到雲茶的緣故究竟是他執念過深,還是有人故意為之,只為給今日之局做鋪墊,從而讓他放松警惕。
而且……而且……
這個夢境中格外真實的雲茶,究竟是他臆想出來的,還是……
真的雲茶?
他過于失态了,腳步一跛,雲茶的腦袋軟軟的垂下,穆珏用手扶着,以免她感到颠簸,此刻竟連話都說不出。
若她是真的雲茶,那他……這是要再一次失去她嗎?
不可能!穆珏咬牙,他絕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他一定會把她救回來,問清楚,然後永遠陪在她身邊絕不讓她再離開自己半步。她要作威作福,他便幫着她裝腔作勢;她要是只能在夢裏待着,那他當個王爺也不錯,只要他的王妃姓雲名茶,是個表裏不一愛捉弄人愛犯迷糊的小貓妖……
一只素白若凝脂的白淨小手輕輕撫上穆珏的臉頰,雲茶像小時傷風了一樣,不舒服地小聲哼哼,在往他的腋窩裏鑽。“師父父……”她撒嬌的聲音聽着人心都跟着酥了。“我好難受呀……”
穆珏下巴抵在她的額頭上,柔聲安慰道:“乖,師父馬上就帶你離開這裏,這裏的怪蛇讓雲茶不舒服,師父明天回來摁死它。”
雲茶搖頭,說話都很勉強:“好像……好像不止是因為受到血脈壓制,我丹田好疼呀,有灼痛感,燒着了似的。而且,好像有股力量牽引着我,不讓我逃走。”
穆珏腳步驀地頓住。神情似怒似悲,眼眸都帶着血光,像個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他覺得自己有一瞬間五感盡失,墜落感将他緊緊圍住,令人窒息。不敢置信道:“你說什麽?”
雲茶呼吸不暢,平時伶俐的口齒現今只能慢吞吞的說話:“嗯……師父父,我好像被人下了魔咒,我以前被大妖欺負的時候,有個……魔族人就給我下過,那個魔咒我費了一半修為才掙脫,但是如今這個,我真的抵禦不住,那蛇……那蛇不是尋常妖物,師父你要小心……”
穆珏呼吸越發粗重,腳步也愈發沉重。
王府大門近在眼前,雲茶痛得直抽搐,在他懷裏一抖一抖的。
腳底的大地傳來震動,穆珏厲聲道:“還不滾出來?”
一陣塵土翻揚,弋蛇倏而從地底探出腦袋,而後是已經被縮小了的但是依然有數十米長的身子,一旁三人高的樹都被它映襯得格外渺小。
它聲如洪鐘,帶着滄桑意味:“寒珩君,別來無恙。”
穆珏冷笑:“哪個不長眼的東西将你放了出來?你是活膩了嗎?”
弋蛇微微低下頭:“我有何懼?你如今不過一肉體凡胎,還帶着個拖油瓶,我也不是萬年前的我了,寒珩君不要小瞧任何一人。”
穆珏:“哦?你大可以來試試,看能不能就此毀去我的仙身。”
弋蛇搖頭:“想憑這麽一個幻境就除掉一名上仙自然是不可能的,而且要毀去你的仙身……我自認沒有這個能力,除非……”
穆珏陰涼的眼光一掃,抱着雲茶避開弋蛇不懷好意的打量目光。
弋蛇:“我可以跟您在這裏耗個十年百年,可有人可等不起……只能存在于這悉心營造的夢境之中,肉身早已被毀,這一縷幽魂在夢境中也飽受壓制之苦。做寒珩君你的徒弟,可是好生辛苦啊。”
穆珏被觸到逆鱗,語氣蠻橫:“你想做什麽?!”
“我并無他事,只是為了報當年的仇而已。”
“你以為我會信?”
“信不信由您,我的任務就是要毀去您的仙身,既然我沒有這個能力,不若寒珩君您自己來;事成之後我立刻離開,并會将此幻境交由你處置。”
穆珏平靜道:“可我若是現在自毀修為掙脫你的幻境,直接将你殺了,你又能如何?”
“您自然可以,區區丁點修為對您來說是比不上仙身重要,可您也要想清楚,如此巨大的靈力波動,懷中之人可能承受得住?”
這當然也在穆珏的考慮範圍之內,若是知道可行他又怎會輕易道出,不過想詐詐這畜生罷了,卻沒想到過了萬年這蛇長腦子了,不像以前那樣蠢笨如斯。
穆珏修長的手在雲茶鼻尖上蹭了蹭,她雖沒有清晰意識,還是下意識拱了拱小鼻子。穆珏看着看着就低低笑出了聲。
怎麽忍心讓你離開我的世界。
和你相比,名都不算珍貴,仙身又如何。
他閉了閉眼,目光轉向弋蛇時,帶有寒涼,仿佛能掉下冰碴子,靜靜道:“來吧。”
弋蛇聲音轟隆隆的:“寒珩君可真信得着我。”
“我諒你和你背後的狗主子沒有這個膽子,”穆珏抱着雲茶的手逐漸用力:“再說真假與否,本君分得出來。”
弋蛇聽到他這麽罵它,竟也沒有半分生氣,只慢悠悠道:“裘星淵說得果然不錯,有了弱點的寒珩君,根本談不上威脅”
穆珏眸光一閃,抿唇:“裘星淵麽?……謝謝告知。”
弋蛇:“不謝。”
“動手吧,”穆珏笑了笑:“然後等本君出去了,就把你們都殺了。”
弋蛇沉默片刻,而後陡然挺身,張開血盆大口,露出鋒利的獠牙,喉間發出刺耳的鳴嘶聲。這一擊它幾乎使上了全部的力量,半分不敢懈怠。望着寒珩君那森冷的眼神,弋蛇腦中想着的竟只是盼着這一擊能将寒珩君傷得更重些,讓報複晚點來。
穆珏輕輕閉上了眼,主動打開靈臺,他默念口訣調動這幻境內的所有靈力彙聚在雲茶身上。弋蛇這樣的上古兇獸自然能控制自己的攻擊範圍,但穆珏仍是怕出現意外傷到懷裏這只跟他受了許多苦難的貓,不惜毀修為給她做了個結界。
最後,他背過身,閉上眼,低頭望着她泛白的唇,小心翼翼吻下去。
——意料之中的柔軟并沒有被他貼上。穆珏只覺身上一暖。
他震驚地回頭,看見那個被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孩緊緊抱着他,嘴角帶着一抹笑,一絲鮮血露出。
強大的光芒在她背後綻開,天地轟的震動搖晃。她就那樣在他懷裏,倏地煙消雲散,一片衣角都未曾留下。
……穆珏腦中嗡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