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床榻,邱書峰忽然驚醒,怔怔坐起。
“你怎麽了?”種地系統奇怪問道,“做噩夢了?”
邱書峰苦笑着搓了搓臉:“我現在究竟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
……
此時神道已成天地之道的一部分,真靈位業圖上的神位皆如自有靈性的法寶,若感天地間有衆生契合自己,便會投下感應。
神道是留給衆生的神道,不是留給人的神道。
邱書峰曾有一念頓悟,已經改命,可以入修行門。他窺破了血鏽刀的迷障,卻有一種更可怕的迷障,這種迷障正來源于他堅執哀憫的心。
他越堅執,迷障便越深。
這種迷障的可怕之處,正是因為它看起來很好。
……
轉眼月餘過去,世間已有許多适合走神道的衆生,由神位自發所感,引入神道。靠太歲之氣來挂兼職的修士們,考核也進入了尾聲。
在開始神位冊封之前,花空謝先找到了昊祇。
“我要日月的神位。”她捧着一個金色的夢。
昊祇為難道:“不是我不肯,但是,在我來乾坤時,護道者說過,日月神位我不可動。”
花空謝笑起來:“那你去問問他吧。日和月的神位,本來就是為我們而留的。”
昊祇看了看她小心護在手中的金色夢境,不由好奇。他跑去拜訪了雙文律。
雙文律果然讓他将日月神位随花空謝安排。但花空謝只要了日神的神位,也沒有給自己,而是将那個金色的夢境安置在了日神神位當中。
昊祇從中感受到了一個深藏的虛弱魂魄,與日神的神位極為契合,借助神位的力量,正在慢慢休養恢複。但雙文律和花空謝都沒有滿足他好奇心的意思,昊祇也只好自己憋着猜。
除此之外,他找雙文律還有一件事:
“諸神位的考核已經結束,再過幾日就可以冊封了。我想請您參加冊封儀式。”
“可以。”雙文律道。
邀請雙文律只是一個引子,昊祇拿出拟定的名錄,交給雙文律道:“這是位業圖粗稿,您看看有沒有什麽疏漏?”
雙文律沒有接,只道:“我又未曾參與考核,給我看做什麽?”
昊祇只好再挑得明白了點:“雖然考核結果已定,但上下也有些許活動的空間。就比如無跡觀的那位陸修士……”
此次修士冊封與神位自發尋找衆生不同,與乾坤神道牽扯不深,因此有得騰挪空間。
桃姑山的事雖然沒有鬧大,但涉及到劍尊,還是在一定範圍內迅速傳開了。
昊祇原本也不想來這一手,但在桃姑山之事後,不知陸漸休發了什麽瘋,瘋狂地搜尋起太歲之氣來。他有尋找的手段,也不缺處理的能力,這麽一發瘋,考核成績竄得像點炮仗一樣。乾坤當中是不缺乏比他修為高深的前輩,但這些人大多如雙文律一般,對昊祇神位不感興趣,沒有參與,将機緣讓與小輩。故此,若按照實際成績來分封,那陸漸休在位業圖中的排位……實在高得有點吓人。
無論陸漸休打算發什麽瘋,昊祇都不打算被攪合進去,所以他來問上一問。
雙文律道:“他該得什麽位,就給他什麽位。”
該得什麽位……昊祇又琢磨起來。陸漸休該得什麽位。他在桃姑山發瘋質詢劍尊,這樣的人該得……
雙文律忽然出聲打斷他的思路:“我不喜歡玩別有深意那一套。我說出的話是什麽樣,就是什麽意思。”
昊祇看着他的眼睛,心中一凜,道:“我明白了。”
他帶着位業圖又回去了,把陸漸休的名字重新調回到原有的位置上。
典柄執法公,昊祇盯了這個神位片刻。此位有監察之職,陸漸休瞄準這個神位是為了什麽,他多少能猜到一些。但反正他已經知會過雙文律,那無論如何這件事都沾染不到他身上了。
昊祇嘆了口氣。不容易啊。他什麽時候也能成為如乾坤這種大世界?不止要晉升圓滿,還要擁有如此多厲害的生靈!
想到這,昊祇又幹勁十足地奮發起來。他在乾坤的這一趟活計,不止要收集乾坤的規則記錄,還一定要把乾坤為什麽能夠如此特殊的秘密給挖出來!
……
季春之月,聘名士,禮賢者。
乾坤天頂之上,祥雲層層來聚如環,中心雲層淡金,重重高疊,九重之上,托着一座巍峨的天宮。
岱山之巅,金鼎莊嚴。
昭帝肅衣冠,仰天之高邈,祥雲層層。
這一重一重的九天,神人自虛空現仙山玉水而取錫銅,伐神木以助火,鑄金鼎而鎮天下,使天分九重,造神位而達。
這是他親身所歷。
他很感激能在自己在位的期間經歷這件事。
不只是因為能在後世史書記下一筆,也不只是因為這給了他長生的希望。
而是這樣的震撼,将使一切人想起天地有道,人當敬畏。在消去了那種因權利而生的傲慢之後,他發現時常讓自己不快的氣惱、不甘竟也消去了許多。
在這件事發生過後,連各地惡事都少了許多。看來學會敬畏的并不只有他。
舉頭三尺有神明,生時肆意妄為,死後怎知無懲?
太陽透過層雲撒下金光,山巅的風霎時變得柔和輕緩。
鐘鼓起,琴簫動,祭歌莊重。
昊天蒼兮穹窿,廣覆焘兮龐洪。
建重圜兮岱之巅,合衆神兮來臨之同。
念蝼蟻兮微衷,莫自期兮感通。
思神來兮金玉其容,馭龍鸾兮乘雲駕風。
顧岱岳兮昭格,望至尊兮崇崇。
層雲之上,天音空靈缥缈,神光自明。
這是乾坤第一次冊封諸神,定下神道。
昊祇坐于臺上,暫理上皇之位。因為助天地煉神府的功德,雙文律等人都在神道中落下了神位。
神位于修行神道的衆生來說,是證得的修持之位,也是責擔與限制。既享功德,便承責擔。
不過對于雙文律等人來說,這神位并沒有什麽影響。無論有沒有這一尊神位,他們都會護持乾坤。
雙文律的分神閉目坐在上首側方,昊祇肅容而張真靈位業圖。
一尊尊神位分封下去,真靈位業圖光輝明明,每一尊神位之後,都正在逐漸顯化出一個個名字。
受封的修士或真身而往,或分神前來,皆形容鄭重。
昊祇心底松了口氣。在見識過乾坤生靈的底蘊之後,他也不太有底氣面對這群修士,很怕其中出現幾個刺頭。昊祇并沒有打算拿捏這群挂兼職的修士。雖然他名義上是天帝上皇,實際上卻是外來的小世界,若有修士看不得他坐此位,不服管教,他實在難辦,所以才請雙文律來坐鎮。但現在看來,乾坤的修士還是知曉輕重的。
典柄執法公的神位已經分封下去了,就連陸漸休這個讓他緊張的家夥也很鄭重的領了神位,沒有作妖。
能夠奪得這些神位的,皆是乾坤當中的正法修士。無論心性修為如何,都懂得對天地的敬畏。這是乾坤初立神道後的第一次冊封神位,沒有修士會在此時作亂。
真靈位業圖上的神位一個接一個亮起,直至最後一個。
天宮之中忽起無味之香、忽落無象天花、忽起無聲之樂。
此夷、微、希之異象,為神道使行之異象,雖視之不見、聽而不聞,卻于心有感,這是乾坤神道的顯化,是神道始立之後,初行于世間才會有的異象,也是世間難得的大機緣。
待種種異象消散之後,昊祇道:“神位分封已成,諸位若無事,就請退下吧。”
他對這些修士們并不需要有什麽交代,既得神位,自會從神位中明了其職責。
此時,階下卻忽然傳出一聲:“且慢!”
昊祇聞聲,不由頭疼。果然是陸漸休。他還以為陸漸休放棄了呢。
“典柄執法公,有什麽事嗎?”昊祇不得不問道。
“我有監察之責,故請質詢上位。”陸漸休道。
昊祇深吸一口氣。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陸漸休瘋了似的瞄準這個神位,必然是想借此作妖!
可他坐在這個位置上,就不得不聽着陸漸休怎麽作妖。
“你說。”昊祇道。
陸漸休道:“世人皆知有拾柒大魔,霍亂乾坤。這些大魔當中,每一個手上都沾滿了血債。而其中,又以劍魔夏遺修為最高,最為可怕。”
因為陸漸休這橫插一杠,原本應當各自回去的諸多修士們都留了下來。這些修士當中有新晉的後之起秀,也有年歲甚久的老輩修士。
有些人聽他此言,就猜到了他要說什麽,神色已有變化。還有些人不明所以,劍魔是很可怕沒錯,但他是魔修,進不了神譜,與陸漸休質詢有什麽關系?
陸漸休看了一圈殿中諸人,道:“為了讓一些不知曉此事的同殿明白這其中的關聯,請容我多說幾句。”
“劍魔夏遺,于一千四百九十六年前,為劍尊雙文律收為弟子;于一千零二十八年前,成為劍閣閣主;于九百六十一年前,叛出劍閣,轉入魔道,成為拾柒大魔之一。”
殿中驟然嗡鳴起來,許多人臉上顯出驚愕之色。
有出身劍閣的修士已忍不住開口道:“這算什麽?哪家宗門未曾出過不肖子弟?修行路只能自己走,若弟子有錯,皆要師父來背,那乾坤還傳什麽道?”
陸漸休道:“莫急,待我說完。諸位同殿或許有知曉此事的,但卻未必知曉另一件更久遠的事。
“自大約兩千五六百年前起,乾坤每隔百年就會誕生出一個魔道巨擘,在世間掀起無邊冤孽。而這個魔道巨擘,每次都活不到百年,就又會銷聲匿跡,直到下一個百年,乾坤當中又會再次誕生出一個魔道巨擘,掀起滔天血浪。
“在一千四百九十六年前,乾坤中的諸位前輩修士終于尋找到了這個魔修的轉世,此時他方才九歲。
“乾坤中諸位前輩查出此魔修天生一顆魔心,難以剝除,注定每百年投生世間、霍亂乾坤。
“諸位前輩別無他法,當時已經決定要解決此魔修,是雙文律偏要收下此魔為徒!”
陸漸休看着周圍人的神色變化,越說越快意。
他在幽洲地陷裏看到的那個惘然境留于一千四百九十六年前,就在他和雙文律見過那個百年輪回之魔的惘然境之後的第十年。
那個百年輪回之魔的惘然境,進入之法在于時間,他們當時進入魔城時,正值那魔自盡後,以百年為倍數的時機。或三五百、或七八百年,總之,正巧是他以百年為期的忌日。
那魔修提前一年自盡了,在那魔修百年輪回後的第九年,雙文律收了一個九歲的徒兒。
“是又如何?”有人憤憤道,“劍尊慈心欲救之,是夏遺自己不争氣又堕落成了魔修。我看你就是純心找事!”
雙文律道:“讓他說。”
陸漸休看向高臺上的雙文律,質問聲聲:“此魔修原本受困于乾坤排斥,故而百年方能一出。你收他為徒,破解了他的百年之困,然而卻未能化解其魔心,反而使得世間多了一個壽命久長的大魔!
“尋常宗門尚有清理門戶一說,你劍閣閣主叛出,為何不曾追捕?若說夏遺修為高超,尋常弟子難以處置,難道身為他的師父,你!劍尊雙文律!也沒有能力處置他嗎?
“為什麽要任由他霍亂乾坤?為什麽一次追捕都沒有過?
“劍魔夏遺犯下累累惡債,你要不要擔一擔?”
天宮中一時死寂。
雙文律看着他,面無表情道:“你說完了嗎?”
“沒完!”陸漸休高聲道,“一千五百八十六年前,你在幽洲特地尋找過一個夏遺前世所留的惘然境,寧可冒着生死之危也要看全那個惘然境!這是我親眼所見!你對此早有謀劃!
“你究竟為什麽一直要尋找此魔修?為什麽要留下他?為什麽至今未曾清理門戶?”
“你!劍尊,正應真定道君,請應我質詢!”
“還有呢?”雙文律道,“你對我的其他質疑,都說出來。”
陸漸休有很多。他收集了幾百年雙文律的問題,他從各種蛛絲馬跡當中發覺到雙文律的真實模樣!可是在他看到雙文律那雙幽深如古井的眼時,這一切的一切忽然都被拉到了最初,他最初對雙文律産生不滿、産生怨氣、産生恨意的時候。
“一千二百年前,魔淵入侵。”陸漸休的嗓子忽然啞了下去,“那時候,無數修士為了維護乾坤,都去了赤砂海馳援。
“所有人都知道死在赤砂海,就有可能再也回不來了。連輪回的機會都沒有。
“不只是劍閣在守衛乾坤,無論大小宗門,無論宗門修士還是散修,所有人都在往赤砂海去。我的朋友去了,我的同門去了,我的師父去了,我也去了。
“你沒有去,因為你在魔淵入侵之前就已經閉死關了,劍閣說你正在養傷,實無能力,所以沒有叩關。”
陸漸休看着雙文律,他的聲音開始顫抖:“我師父陷在魔的絕陣當中,我救不了他,赤砂海也沒有人有精力去救他。我想到了你。”
那時他們的修為已經差距很大,雙文律已經能夠獨領七十二峰之一,他們不是曾經能夠一起在幽洲闖蕩的夥伴了。
所有人都陷在戰場當中,陸漸休認識的人中,有能力也有精力的,只剩下一個雙文律。他以為他們多少還有着情誼,他曾經和雙文律同歷生死、他們曾一起結伴闖過許多險境、他曾在許多地方許多人面前維護過雙文律。
于是他去求雙文律。
當時劍閣忙于阻攔魔淵,沒有多少精力,陸漸休又是相熟的友方。故而,竟真的成功被他摸到了起雲峰上。
陸漸休在關外求雙文律,求他出手救一救自己的師父。
“我剛叩關,就被劍閣的人發現了。他們将我拉走,勸我說,你有傷,正在關鍵時候,實在出不得關。”
“我師父死了。”陸漸休哀聲道,“我接受了。我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我知道這與你無關。”
“可是!”陸漸休突然失控了,“為什麽三天後你就出關了?!為什麽三天後你就能一劍把魔主劈進了魔淵?!”
“為什麽啊?!”
雙文律緩緩從座上站起,一步一步走下雲臺,走到陸漸休對面。
陸漸休死死盯着他。他不信雙文律還敢對他動手。在這樣多的同道面前,在這樣的情況下!
“陸漸休。”雙文律道,他的劍鞘抵在陸漸休的胸口,那張臉上還是沒有表情,那雙眼睛還是如古井一般,“你說夏遺有一顆魔心,你呢?”
他以劍鞘一推,陸漸休神情忽然變得空白,他的神魂被從身體當中推出。
他的神魂之上,竟有無數精微細密的痕跡,似陣法似符箓,隐約可以觀出無跡觀的傳承手段。
他竟是把自己當做無跡環一般祭煉,在自己的神魂上布下極致精妙的困鎖!
他把什麽困鎖在自己神魂內了?
自劍鞘點過的地方,一縷極精純的魔氣滲了出來。陸漸休的神魂被推出體外,又一個滿身魔氣的“陸漸休”被從他的神魂當中推了出來!
陸漸休恍惚看着這個滿身魔氣的“陸漸休”,忽然回想起來。
“魔……”
是了。在那件事之後,他至哀至痛,他怨恨雙文律,更怨恨自己。他們明明是同期的修士,為什麽雙文律可以擁有這樣的修為?為什麽他卻如此弱小?他救不了自己的同門,救不了自己的師父!他只能去求人,求而不得,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師父死去。
可是,無論他如何努力,都無法那樣迅速的提高修為。所以他想了個法子:
修行在于修心。道心有缺,修為便受限,很難提高。可是修行一大難就在于,修士很難覺察自己的道心所缺。世人總覺得自己是對的。
所以陸漸休另辟蹊徑,想了個奇招——他找到了一個魔。
魔,這是他最厭憎的東西,但他在找到一個魔後,卻沒有殺了它。
魔從中覺察到了一絲生機,立刻卑微祈求道:“我與那些入侵乾坤的魔不是一路的,我只是魔淵中最弱小的一種水影魔,并沒有什麽能力,也不敢參與進大事。我在魔淵中,也是随便什麽魔都能欺淩的那一種,我是被逼着進入乾坤的。他們逼我們當炮灰。”
“無論您想要我做什麽,只要您繞我一命,我都願意去做!”
陸漸休面無表情地看着它。他當然知道水影魔是怎麽回事,乾坤與魔淵交戰多年,互相之間早已有所了解。
水影魔是魔淵當中最弱小的種類之一,會從水影當中誕生。它們就像乾坤中的野草,生得多,沒有能力,任人踐踏。有弱小的魔類會以它們為食,強大的魔類從不把它們放在眼裏。
陸漸休并不會因此就信了這個魔。凡是出自魔淵的,沒有一個好東西!就算是最弱小的水影魔,若給它壞修士道心的機會,它也是絕不會錯過的。
但他要找魔,為得就是這個。
“我要你查我道心所缺。”陸漸休道。
水影魔愕然:“不、不不,我怎麽敢?”
陸漸休沒有理會水影魔的狡言,徑自動手,層層密紋疊加,将水影魔封在了自己的神魂之內。
他不怕水影魔不服從,因為這是它唯一的機會。
魔最喜歡壞修士道心,也最能覺察修士道心的缺漏。他要借用這個魔,來查自己道心缺漏之處。
天宮之中,陸漸休模樣的魔與他的神魂面對面:“不,我是陸漸休。”
“陸漸休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所有的舉止、所有的想法、所有的秘密……”
它在陸漸休的神魂內被封鎖了近千年,陸漸休的那些封鎖,的确讓它當了好幾百年只能幫陸漸休查道心缺漏的工具。但是陸漸休最大的缺漏不在于對他的封鎖,而在于他自己的道心。
水影魔耐心地了解、揣摩着陸漸休的一切,小心地一點一點擴大陸漸休道心上最難以彌補的一道裂痕——那條起自于一千二百年前魔淵入侵的裂痕。
若非有此裂痕,陸漸休也不會想出一個如此奇險的主意。他已被心中的憤懑蒙住了眼,看不到他這個主意本身就是因為道心之缺而誕生的。
這本就是一個建立于漏洞之上的主意。更何況,無論陸漸休做了多少準備、多少推算,但他沒有辦法拿別的生靈去做實驗,就失去就覺察這個問題的機會。他拿自己做實驗。
水影魔貼近陸漸休:“我知道你的一切,我為什麽不能是你?”
它已知曉自己現在身處于一個多麽危險的境地,天宮之中,周圍都是正法修士,而且,還有劍尊!
它若想要活命,只能竊得陸漸休的身命!若它的身命能夠與陸漸休的身命糾纏在一起,那麽就算陸漸休轉世輪回,它也将與之随同,這滿殿修士,都将對它無可奈何。
只要……陸漸休承認,它也是陸漸休。
“你說過的那些話,你的那些想法……”水影魔更進一步地貼近陸漸休,“你曾經說過,你恨不能……”
人在失控時,那些過頭的話、那些過激的情緒、那些不會做卻發狠的想法……它都知道,并且即将在這滿殿修士面前說出來。
誰是魔?誰是陸漸休?
陸漸休茫茫張開嘴:“你……”
劍光缥缈,與他形貌相同的魔還什麽都沒來得及說出口,就已被劍光斬滅。
填充在道心裂隙當中的魔氣悉皆散去,露出傷痕累累卻清淨的模樣。陸漸休的神魂回到身體裏,恍惚想明白了自己這些年究竟都做了什麽事。
他對雙文律那些不實的揣測、在血鏽刀一事中毫無證據的定罪、還有他方才的質詢。夏遺的事,也可以有許多種解釋,他并沒有齊全的線索,只是憑着自己的推測認定了這其中必然藏有醜陋的隐秘。他還為了一個局去設計桃姑山封鎮……他怎麽能做下這種事?
可他還有一問。
雙文律收回劍:“清醒了嗎?”
陸漸休看着雙文律那張沒有表情的臉。曾經他覺得此中盡是冷酷漠然,此時卻覺得那只是平和淡定。
哪怕被在如此之多的人面前當衆質詢,他好像也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陸漸休點點頭,又搖搖頭。他有太多想說的話、想問的事,一時理不出頭緒。
他也不必理出頭緒,雙文律并沒有想聽的意思。
雙文律連劍帶鞘抽了過去。
陸漸休跌出天宮,一路落進無跡觀中他自己的院子裏。
作者有話說:
季春之月,聘名士,禮賢者。——摘自《禮記·月令》中間有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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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道德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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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天蒼兮穹窿,廣覆焘兮龐洪。
建圜丘兮國之陽,合衆神兮來臨之同。
念蝼蟻兮微衷,莫自期兮感通。
思神來兮金玉其容,馭龍鸾兮乘雲駕風。
顧南郊兮昭格,望至尊兮崇崇。
——《明史》洪武元年圜丘樂章,迎神,《中和之曲》
文中有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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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原意是:
昊天蒼蒼啊無比高大,廣泛覆被啊龐大恢宏。
建造圜丘啊在國都之南,聚集聚神啊來和同。
想到世間的凡人啊微表誠意,自己沒有料到啊與神靈感通。
想到衆神降臨啊儀容如金似玉,駕着飛龍乘着鸾鳳啊騰雲禦風。
顧念南郊啊昭顯到來,盼望最尊貴的神啊無比盛隆。
指得是在國都之南建造了圜丘,在這裏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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圜丘就是祭祀用的天壇。
改動之後,圜取其天、天體、天道之意,指得是諸神在岱山之巅建立九重天。(這是昭帝視角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