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上乾坤的小世界名叫昊祇。
與曾經意外撞上乾坤的魔淵不同,昊祇是主動來尋找乾坤的。
他的目的是尋求合作。
昊祇想得很美好。
像乾坤這類即将晉升圓滿的世界,一般都會選擇放開一定屏障,讓諸多規則碎片進入,好跨過最後一步。無論那些規則碎片有多弱小,規則就是規則,它們在乾坤當中的所行,必然會對乾坤的規則造成影響,造成疏漏。
昊祇就是打算來幫助乾坤調理規則、減少疏漏的。而它索取的報酬,則是乾坤的規則記錄。這可比那些小規則碎片忙來忙去才能收集到的那點兒淺層規則記錄要珍貴多了。
昊祇從一個平臺世界中買到了乾坤的世界坐标。
賣給他坐标的規則碎片認識它,知道它慣常幹這種合作共贏的生意,提醒道:“乾坤世界可是有護道者的。”
某種意義上來說,護道者相當于一個世界的外挂。擁有護道者的世界,一般并不需要外力輔助就能順利度過晉升期。
“我知道。”昊祇道,“但乾坤不是已經被盯上了嘛。一個護道者,再怎麽厲害,也扛不住這麽多人盯着。”
乾坤世界的坐标已經流傳了出去。對于許多喜歡靠吞噬獲得成長的世界來說,這等即将晉升的世界是一個難得美味的果實,晉升期也是他們撷取果實的最後機會。晉升之後,世界圓滿無缺,可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昊祇也沒見過護道者,不過,一個護道者,再怎麽厲害,本質也只是世界中的一個生靈,又能做多少呢?
說不定它去的時候,正趕上乾坤焦頭爛額、麻煩纏身,它就是那雪中送炭的希望之光。除了乾坤的規則記錄,說不定還能得到點兒別的收獲。
得到坐标之後,昊祇就美滋滋地往乾坤去了。一路穿過冥虛的過程中,昊祇瞥見了一個塌了一半的小世界,規則當中凄凄慘慘地釘着一道劍芒,像被釘住了七寸的蛇。
這是得罪了哪個大佬?好慘哦……昊祇事不關己地路過。
……
等到雙文律到來的時候,昊祇正貼在天穹之上,像一塊甩平的面團兒。
寧閑眠坐鎮星雲海當中,作為乾坤當中的天乾之守,昊祇正撞在他手上。他面上沒有什麽表情,淡漠的目中透出驚人的威壓。
昊祇貼在天乾之上。它不是來打仗的,但這個白發修士攔着它,它試圖溝通又沒反應,讓人好生着惱。
正在昊祇琢磨該怎麽辦時,雙文律到了。
雙文律與寧閑眠交換了個眼神,無需多言,他便踏入了這一方小世界當中,寧閑眠仍鎮守在乾坤星雲海當中。
雙文律一步踏入昊祇小世界當中,眼前漆朱繪金的大門巍峨高聳,頂上匾額書着兩個氣勢堂皇的大字:“天庭”。
大門左右站着兩個金甲執銳戟的将士,見到雙文律之後略一彎腰,躬身推動兩扇大門。
徐徐打開的大門當中,先是一段清麗悅耳的樂聲傳出,雲霧卷動間,一座座仙氣飄然的亭臺樓閣浮現,池中荷花亭亭,錦鯉自在游曳,仙鶴雲中起舞,妙樂萦繞浮游。
一隊彩衣仙子飄然而來,又有執香花淨水的仙童左右相随迎來。
雙文律随他們向前走去,對這些與乾坤極為相似的景象并沒有什麽反應。昊祇世界中這些與乾坤極為相似的面貌都是模仿出來的。假使它接觸到的不是乾坤,而是其他世界,也許這些仙臺雲閣就要變作富麗的城堡了。
他們一路将他引領到一座莊嚴神聖的大殿當中。
殿中廊柱盤龍繞鳳,比之仙家洞府要多些莊嚴堂皇,比之凡間的皇宮又要多些清逸缥缈。層層臺階之上,最顯眼的就是一張大椅,上面坐在一個頭戴黃金旒冕、身着朱玄錦袍的人,臺階下左右又有數名衣着不同的仙官。
雙文律看着此人。很有趣,這是他見到的第一個将自己拟人化的世界規則。
“吾名昊祇。”他道。
“昊祇?”雙文律道,“你來乾坤做什麽?”
昊乃天,祇乃地神。昊祇,意為天地之神。
他的目光落到昊祇左右的仙官身上。這些殿中的仙官們與之前的神将仙子不同,他們每一個的生靈特質都又有不同,仿佛來自不同的世界。
昊祇莫名感覺到有些棘手。
這裏是他的主場,他是世界觀則的化身,以帝王相坐在主位上當仁不讓。而這些化身仙官的生靈,則都是他從各個不同世界當中收集到的。跟着他見識過許多世界,已然不凡。
他先待之以禮,又示之以威。但這乾坤護道者看上去還是如此的……不為所動。
“我來尋求合作。”昊祇道。
他看着雙文律的模樣,繼續加碼。
“乾坤的另一端正在被侵蝕,或者說,”昊祇篤定道,“你們已經被侵蝕了。”
他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那是一種極度混亂的力量,它的痕跡已經滲透進乾坤內部。對他來說,這是個好消息。世界規則記錄是他在幫助乾坤調理規則時必然會得到的,既然乾坤的狀況不太好,他或許能獲得更多,比如,乾坤中的各種生靈……
“哦?”雙文律翹了一下嘴角,“你想要什麽?”
昊祇想要乾坤中的衆生。看他這殿中諸多來自不同世界的衆生,怕不是有個收集癖。
漫天要價結束後,昊祇正準備聽雙文律就地還錢。
雙文律随手撚出一縷乾坤當中藏匿的太歲力量:“你說的侵蝕,是這個嗎?”
昊祇開始感覺事情不太對勁兒。
雙文律指尖劍芒隐現,兩指一擊,灰濁的力量在他指間泯滅。
昊祇咽了口口水,他覺得這劍芒看着有點眼熟。
“我不管你和乾坤怎樣協調,但是,”雙文律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些“仙官”們身上,“不要打乾坤生靈的主意。”
“……好。”昊祇道。
這話翻譯過來,就是他盡可以在協助乾坤調理規則的過程中進行記錄,能記多少都算他的本事,至于其他的……就別想了。
算了算了,反正多少都是賺。
寧閑眠放開了星雲海對昊祇的封鎖,雙文律在一旁盯着昊祇根據乾坤的規則協調自己的規則。
他的規則很奇異,像是一面鏡子,将乾坤的規則照映到自己的世界當中,也正是因為他這種特質,才能幹這種短期共生的買賣。
随着與乾坤的調同,昊祇世界內,雲霧中一個個朦胧的建築逐漸變得清晰,又依照乾坤規則,梳理劃分出不同部分,建築之內,又有一個個蘊含不同規則的神位誕生。
“神道?”雙文律道。
“看起來很像。”寧閑眠忽諧谑道,“我記得你身上也有一尊神位。若這小世界有意在乾坤重立神道,要不要占個位置玩玩?”
雙文律俯瞰凡塵,笑道:“那神位早已廢棄了,我還找這麻煩做什麽?若要往前追溯,你身上不也曾有一尊神位嗎?”
乾坤當中,神與仙的劃分其實并不那麽分明。
在曾經乾坤規則尚不完善的時候,神道修行曾大興一時。神道修行體悟一方規則,對天地發下大願,協理乾坤規則運轉,獲取無上功德。曾經許多修士都仙神同修。
但現在乾坤規則已經近乎完善,神道修士已是越來越少了。一來,乾坤規則逐漸完善,不再需要協理,也很難再從此法獲取功德,只剩下救拔苦難點化衆生一途;二來,神道救拔苦難點化衆生雖然不錯,但在這途中很容易被香火信仰所迷,最後反而成了香火的傀儡。
現在的乾坤當中,仍然有修士修習神道,但大多只是将之作為輔助,少有專修神道的了。
不過此時,在這個乾坤動蕩的光景,神道的出現确是恰如其分了。
“讓小輩們争去吧。”寧閑眠悠悠道。
昊祇凝聚的這些神位,靠他自己世界中的那幾個生靈是占不完的。每一座神位當中,都凝聚有乾坤中的部分規則,誰得到了神位,誰就能方便體悟這些規則,而且,在乾坤動蕩之時協理世界,又是一筆難得的功德。
昊祇已照映完乾坤規則,諸多神位也一一凝聚完畢,雙文律轉身欲走,卻被昊祇攔下。
“請等一下。”昊祇道,“這些神位還需乾坤中衆生擔任,擇取之權,我希望交給您。”
雙文律擺手,道:“給你提一個醒,不要動日月神位,其他的你樂意怎麽挑就怎麽挑,不要找我。”
說罷就徑自走了。
昊祇呆了一呆。他已經知道劍尊出自劍閣。在得到神位之後,雖然會受到一定的束縛,需要協理天地規則運轉,但能夠獲得的體悟機會與功德絕對要珍貴得多。劍閣有那麽多弟子,他不想要這個機會嗎?
寧閑眠哈哈笑道:“不必理他,你自己安排就行。”
昊祇無奈:“罷,既然各位信任我,那我就自行安排了。”
……
回到起雲峰,雙文律之前炙烤的竹片兩端此時剛滴出半杯色若琉璃的鮮竹瀝。
雙文律拾起竹杯,往院外一推。竹杯平平飛向門口。
洛平瀾伸手接住竹杯,呷了一口,甘香微苦。
“來問方才乾坤動蕩的事?”雙文律問道。
洛平瀾一笑:“是。還有另外兩件事。一是,天工樓的宋應物長老托我向您道謝道歉。”
雙文律不以為意:“我知道了。”
他本也沒把此事放在心上。天工樓能從歸元珠中重新改回千機陣的精義,就不負印開天的傳承。
“二是,諸宗門打算聯合開會讨論如何應對乾坤驚變的事。日期定在一月初九。”洛平瀾道,“您到時候露個面就行。”
“會議要改期了。”雙文律道,“方才乾坤動蕩,是有一個小世界撞上了乾坤。”
他把昊祇的事情大略講了講。
洛平瀾立刻意識到此事會對諸修士造成的影響,這幾乎是給乾坤修士另辟了一條修行路。
“師叔祖,我去通傳其他宗門。”
幾大宗門休戚相關,這件事必然帶來劇烈的影響,要讓諸宗門有個準備。
“慢來,慢來。”雙文律悠悠往爐火上又換了一片竹,“你能做多少?能算出誰該得神位誰不該得?能算出怎樣分配神位最為公平有效?能把每個人都指引到最正确的道路上?”
能修成的,不會因為少了這一座神位就修不成;修不成的,也不會因為多了這一座神位就修成了。
洛平瀾沉默片刻,笑嘆一聲,肩膀放松下來。
她處在劍閣閣主這個位置上,責任心難免就重了些。此間的平衡,也是她的障礙。心障顯化了,才能突破。
“昊祇會在乾坤當中找一個人協助他,到時候消息自然就傳出去了。”雙文律道。
昊祇對乾坤中衆生情況不甚了解,他的确需要一個人協助自己。
“他找您了吧?”洛平瀾笑道。
雙文律慢:“我才不找這麻煩。”
乾坤并不需要昊祇。他來本是想做雪中送炭的事,現在卻只能來點錦上添花。若是做得不好,就讓他走好了。
昊祇覺得雙文律出身劍閣,會為劍閣争取利益,但他看得是整個乾坤。
洛平瀾又笑。她就知道師叔祖會嫌麻煩。
若劍閣發展到現在,還需要師叔祖為他們争取機遇,那也甭修了。
……
三千裏劍閣皚皚,千仞壁立千峰雪。
起雲峰巅頂沒有雪,這裏高過了雪雲,只有一叢叢劍竹,在風裏飒飒作響,好像山峰下起湧的雲濤也有了濤聲。
雙文律偷得空閑,正好在山上調|教弟子。
岑瑞雙目茫茫落在空處,手按在劍柄上。他的修為已經被禁封了,視力也被禁封,此時什麽也看不見。
竹林濤聲入他耳中,化作山頂的模樣。左右竹林在風中飒飒而響、土石之下有蟲兒在鑽動、不遠處的院落裏爐火噼剝……還有對面持劍的人。
他足尖一蹬,驟然拔劍,向雙文律直沖而去,劍光如電,剛烈堅韌。
當——
劍擊聲悠長。
雙文律也沒有用修為,手腕一轉,帶着岑瑞的劍擺了一個弧,便卸掉了他的力道。
岑瑞被帶走劍勢後,已來不及對抗,便順其勢收了半招,重新舒展開一記橫斬。
他們的劍招都沒有殺意,這是一次指教。岑瑞已閉關了一年,在峻極峰上登到了第八層階。曾經應許他的指點,也該兌現了。
劍修,已成為修士,自如運使法寶,擊敵千裏之外,為何還要手握長劍,日複一日的練劍?
雙文律仰而避開岑瑞的橫斬,在他的劍身上一挑,又将岑瑞的劍招帶走了。
一招又一招。岑瑞打得并不難受。
他的劍招并沒有落空,每一次都落實了,只是每一次都被帶開、卸掉。
在這樣一劍又一劍當中,他九死一生以魔的身份闖到雲門臺的決絕凄烈,便也随之卸掉了,變得圓融內斂。
手中長劍,道心所寄。修行既是修心,心飄忽難尋、難定、難調,以手中之劍寄托道心,将無形顯化為有意,練劍即為煉心。
這是劍閣的修行法。
等到岑瑞身上最後一絲孤絕也平複下去之後,他的世界陡然一靜。五感之中,聽力已被禁。
但岑瑞的劍沒有停。他還能嗅到,竹葉的清氣、泥土濕潤,還有風。
很快,他連嗅也嗅不到了,只有舌頭還能嘗到口中的味道。
甘而隐藏微鹹,像含着炮制過的甘草。修士亦修身,津液如玉泉甘冽。那些微的鹹,是因為壓力。
壓力,像空氣一樣,輕而無質,直到他注意到了自己口中這一點微不可查的鹹。鹹味入腎。腎髒之情志,為恐。
岑瑞恍然發覺到,他有恐懼。他在畏懼什麽呢?
那一趟九死一生的歸家之路在心頭浮現。
不是生死。他在決斷生死之時的決絕凄烈早已被撫平。
不是劍閣。他已見到劍閣安好,已見到劍尊出關,他有這個信心,無論天地動蕩,劍閣都将繼續屹立在乾坤的東南之極,守衛世間。世濁則逆,道清斯順。
是自己。
他在畏懼自己成了一個魔,失掉憑立世間的身份。家鄉宗門成了憎惡他的絕命窟,師長朋友成了恨他欲死的仇敵。只能以魔的身份,在魔淵做個流離失所的飄零客。
岑瑞忽然什麽都嘗不到了。最後剩下的是觸覺。他還能感受到握在手中的劍。但他已沒有了壓力。
那與他相接的另一柄劍每一次都恰到好處地接住了他的劍。
他不需要顧慮看不見、聽不聞、嗅不到、嘗不得,他只需要順着另一柄劍的引導出劍。
不需要畏懼。
當岑瑞的觸覺也消失時,正立于大地,橫劍于胸前。但他握着的已不只是這柄長劍。一柄堅韌剛強的長劍之影緩緩浮現。
五感皆去,唯有意存。
諸假褪去,本真自顯。
這一柄自浮現的長劍,是他的劍心。
每一個劍閣弟子都有一顆劍心,照映着所有劍閣前輩的劍心。平時不顯威力,唯有在最險惡的時候出現,為他們破開一線希望。
尋常弟子只有在最險惡之時才能使用劍心,是因為他們本來沒有達到可以運使劍心的修為,因為劍閣功法的威能,以其創作之時的傳承與仁心,為所有後人留下的慈心,是無數劍閣前輩對門下後輩的看顧。
岑瑞已經登上了峻極峰第八級階,距離掌握自己的劍心只差一步。
現在他跨過了這一步。
何以畏懼?
只要他的劍心還在,就永遠都是劍閣的弟子。
岑瑞修為解封、五感盡複,睜開眼時,正瞧見雙文律接住一片飄落的竹葉,意态悠然。
岑瑞喜悅而恭敬地行了一個禮,離開了起雲峰。
這才沒閑幾日,雙文律就收到昊祇的傳訊。
昊祇的聲音很沮喪:“要不您還是來擔任一個神位吧。”
雙文律:?
昊祇:“不先定下您的神位,我定不了其他神位。乾坤的規則不許。”
雙文律:“……要不你走吧。”
昊祇:……?
寧閑眠也在笑。他被昊祇請求來勸雙文律。
昊祇覺得乾坤一定要給雙文律安排一個神位,是想要護道者做個監察。他為此專門設下了一個沒有任何束縛的神位,只要雙文律答應,就可以進行下一步了。
寧閑眠笑過之後,卻對雙文律問道:“你的傷的确好全了嗎?”
兩千一百年前,雙文律身上曾有一座神位,這座神位一直存在了三百年,直到一千八百年前,雙文律前世終了,重入輪回,被柏崖重新引渡入劍閣。
這座神位并非不是雙文律自修的,也不是為了協理乾坤規則的神道修行。一千八百年前,乾坤的規則早已完善了許多。這座神位,是乾坤給雙文律結出的果,是為了療愈他的傷。
一千二百年前,魔淵入侵時,魔主方拂歌曾言雙文律身上有傷。那傷不是雙文律這一世所受的,而是在三千年前的那一場大劫當中,他的魂魄幾乎要碎盡,在塵世當中輪回了九百年之後,方才愈合到可以修行的程度。
乾坤一定要給雙文律一座神位,是不是因為他的傷還沒有好全?
“我的傷已經好了。”雙文律道,“否則乾坤不會放諸多規則碎片進來。”
“乾坤為何一定要給我一座神位……或許是為了之後做打算。”
乾坤不知被誰盯上了,身為護道者必然閑不下來,有這樣一座神位,乾坤能夠給他更多的支撐。
這座神位對他沒有負擔,接着也就接着了。
搞定雙文律這邊之後,昊祇終于可以找一個在乾坤中協助他的人了。
他找到了福德閣的萬稱心。
萬稱心是福德閣的當家大掌櫃。
福德閣修行以公道為基,傳承法寶“一杆稱”,聲名赫赫。一杆鐵稱量人亦量己,心若生瑕,鐵稱便生鏽。這是能夠警醒修士道心瑕疵的玄妙法寶煉化法,修此法的修士,幾乎不會被魔無聲無息地侵蝕了道心。
選定之前,昊祇先與雙文律說了一聲。
“萬稱心啊……”雙文律道,“也算合适。”
分封諸神位或許恰能成為她顯化心障的機會。
……
福德閣總閣。
萬稱心登上一間流水環繞的六角閣樓,推開頂層的門。
房間內擁金疊翠,一個身披金縷衣的女子正倚在一堆繡金描銀的軟墊裏,撥弄眼前的珠簾。
“娘。”萬稱心道。
這是福德閣已退休的老掌櫃萬寶光,據聞已把鐵稱修成了金稱,一顆道心如金不朽。兩人并非血緣母女,卻比這層關系還要更親密一些——她是萬寶光曾經的法寶“一杆稱”生靈所化。
萬寶光懶懶回頭,指尖還繞着一段華美的珠串。滿屋富麗都壓不住她,只襯得她雍容典雅。
“稱心,你有什麽拿不定主意?”
“娘,剛剛乾坤動蕩之後,昊祇前來找我……”萬稱心将昊祇的想法一說。
萬寶光一手托腮,聽她慢慢講完,問道:“你想怎麽做?”
“這是我們福德閣的機會。”萬稱心道。
福德閣修公道,然而謀求利益并不代表一定會不公道。現在這個機會到了她手中,她可以借此讓福德閣更上一層樓。
萬寶光靜靜聽完萬稱心的打算,又開口問道:“你說昊祇設立天庭、陰司共三萬六千神位,其中七十九座神位已然有主,這些神位的名號都是什麽?”
昊祇給了萬稱心一張真靈位業圖,萬稱心當即将之列了出來。
位業圖中可以大約看出諸神位的高低。已經定下的七十九座神位分散于不同分部當中,這是昊祇為了更好地記錄乾坤規則,給本世界生靈安排的位置。但其中卻有兩座神位不同。它們位于整個位業圖最高一層。
一個“合虛昊祇上帝”,這是昊祇給自己化身的神位,另一個“正應真定道君”……
誰能夠和一方世界的規則化身平起平坐?乾坤的規則至公,不會化身擔一座神位。能夠在這個位置上的,只可能是一個人:乾坤的護道者。
“另一個是劍尊。”萬稱心道。
萬寶光循循善誘:“既然劍尊已經擔了一座神位,封神的事情為什麽會落到你的手中?”
“莫非封神是個苦差事,劍尊不想讓自己和劍閣門下沾手?”萬稱心迷惑道。她自己也不相信這種可能,可除了這個,還會有什麽其他的緣故?
萬寶光看出她的迷惑,笑問道:“福德閣修行的劫難落在哪裏?”
“貪。”這次萬稱心答得很快。
福德閣修公正,貪最易壞公正,福德閣幹脆就開始以貪煉心,開了乾坤中最大的商會。
凡是福德閣弟子,都需要擔任商會中的職務,沒修出法力就開始沾錢、有修行後就是各種丹藥法器,随着修為增長,所任職務越來越高,接觸的珍寶也越來越貴重。這是由輕及重,從微處開始煉心,借由福德閣可以顯示道心是否有瑕的獨門法寶,一步一步修持道心。
世間修行法皆如此,有其優勢,就必然有其缺陷。
“貪是劫難。”她微笑着替萬稱心把一縷頭發別到耳後,“你有劫難,所以你看這是機會;劍尊沒有劫難,所以他看這是麻煩。”
萬稱心迷茫地擡頭看她。
萬稱心本體金稱不朽。貪對她來說,還算劫難嗎?
“公道且存貪,這是凡人的極致,謂之聖賢。”萬寶光道,“天道無貪,無欲無求,故而長存。”
萬寶光手指撩動,面前珠光氤氤的垂簾霎時消散,滿屋鑲珠嵌寶的柱榻桌椅皆化作平平無奇的粗木料,滿頭珠翠與金縷衣皆化作木簪與麻衣,整座珠光寶氣的閣樓已變得平平無奇,唯有坐在其中的萬寶光神采依舊、雍容典雅。
滿閣貴賤之相,皆由萬寶光的心生。她看這些是珍貴的,外境便化作珍貴相;她看這些是貧賤的,外境便化作貧賤相。珍貴貧賤本是虛相,人把黃金做珍貴的,黃金才貴,否則,它只是一種石頭而已。
“若無貪,你忙什麽呢?”萬寶光話音輕落,化作萬稱心一杆稱上的灰塵。
她的心障已顯化,何時能擦淨這一層塵,何時就能顯露出金稱之心了。
見過貪的相,才能凝成貪的塵。凝出這一層塵,才能擦掉塵。
這是福德閣的修行道。
修行的路都是曲的,沒有一條直線的通天大道。因為衆生本身就是有缺陷的,直路是直通九天的崖壁,凡塵衆生走這一條路只會摔死。
有缺陷的曲路,是大道留給衆生的慈悲。
福德閣的道路穩且緩,用其根性在貪。
劍閣的道路險且急,用其根性在癡。
作者有話說:
萬稱心讀音取“稱心如意”的“稱心”
《真靈位業圖》借了道教的名,但內容不一樣。
昊祇讀音=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