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劍尊冷酷無情 — 第 46 章


天上的陰雲沉得像快要結成冰掉下來。

朗擎雲的确傷得很重。無論是從讨源、聞玉聲,還是最弱的皮骨剝手下,他都沒有逃脫的可能。

所以他賭一把畫不成,賭這個喜歡玩弄人心的魔會以自己最喜歡、最擅長的方式來控制他。

他賭贏了,為自己贏來了一瞬。

但一瞬也只是一瞬而已。

朗擎雲又能在這四個修士的追逐下,從一瞬中逃出多遠呢?

一百二十四丈。

他在一百二十四丈外,終于走到了絕路。他才剛剛恢複的些許法力已耗盡,聞玉聲已追到他身後,畫不成只落後半步。

他的路就到這裏了嗎?

朗擎雲俯身前傾,他的眼睛向斜前方看去,好像突然從那裏發現了什麽。

他強行從幹涸的經脈裏榨出一絲法力,向後斬出一劍,借勢拼力向斜前方滾去。

聞玉聲還沒有體驗過這殺意的可怕,因此他為了躲避而不得不被拖慢一步,畫不成早有準備,但她本來就比聞玉聲慢了一步,擦着朗擎雲的衣角,他的身影倏忽不見。

畫不成停在朗擎雲消失的地方,感受到空間波動:“秘境?”

四個修士停在這裏互相戒備,卻又都默契地停了打鬥。

血鏽刀被帶着躲入秘境,對他們來說既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惡事。

好的是,這處秘境十分隐秘,連畫不成之前都沒有覺察到。尋寶地圖傳出的消息只圈定了一個範圍,沒有誰能準确定位血鏽刀的所在。現在血鏽刀被藏入秘境之中,其他修士很難到找到,只要他們自己不洩露,血鏽刀的争奪者也就只會有他們四個。

壞的是,他們誰都不知道該怎麽對付這個秘境。

所謂術業有專攻。蜇王雖然在修為戰力上遜于他們,但憑借着蜚蛭的天生神通,可以強行打開秘境。他們四個卻束手無策。

至于是真的束手無策,還是假的束手無策,那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聞玉聲皺着眉。散修艱難,比不得名門大派的傳承與資源,但他們同樣想求仙。他們需要什麽,只能靠自己。為了得到血鏽刀中的無上道藏,他已經付出了許多,決不甘心就此放棄。

不過,這裏怎麽會有一個秘境?

……

朗擎雲趴在秘境裏喘息,幾息之後,才翻了個身,仰面向上。這裏很狹窄,只容得下他翻一個身。秘境裏什麽都沒有,除了一支藥瓶,裏面裝着療傷的丹藥。

這裏怎麽會有一個秘境?

朗擎雲仰面從秘境裏看着灰茫茫的天空,從秘境外面看不見裏面,從秘境裏面卻可以蒙蒙看見外面的景象,就像隔了一層薄霧,看與自己重疊的世界。

他方才從四人包圍中逃出來後,從這個方向覺察到了一處極細微、卻令他感到熟悉的波動。

這是蔡酥紅的秘境。

朗擎雲的每一道經脈都在疼,他卻忽然開始笑,笑聲越來越大,震得識海冰原下的劍痕中水流激蕩。它們翻湧着,沖破冰層!如一場大潮,淹沒了整座識海。

那些被冰封的名字随着潮水一起湧出。

蔡酥紅,他已經記不清她離去前的神色了,他當時全部的心力都在控制自己不要殺了她。但他記得她擋在自己面前,記得她那口能擋得住整個人的大鍋,記得她做的熱湯面……

他記得幫他破去道種殺意的雙兄,記得他給邵四的傳承救了自己全家人的性命,記得他說“你借了我一件鬥篷。”“你還請了我一碗熱湯面。”……

他記得他的家人,季紅蘿一直在打理整個家,大家的衣服都是她做的;邵四拖着一條瘸腿,幹活卻從不肯比別人少出半分力氣……

他記得大姐姐……

……

同在遂州。

蔡酥紅突然擡起頭,向這個方向遙望過來。

“我布置的秘境被進去了。”她道。

“你可能會死。”秘境系統道。

“我就去看一眼。”蔡酥紅道,“我想當大俠嘛。大俠都是舍生忘死的。”

秘境系統嘆了一口氣,沒再說話。

蔡酥紅笑了一聲,一頭闖向了沖和城。

……

朗擎雲記得每一個對他好的人。這世上還有人記挂他。

道種從他胸中傳出一陣陣激烈的動蕩,想要将那才湧上冰原的潮水凍結。

可是曾經如此酷寒、高曠、漠然、令他難以抵擋的力量,竟如此脆弱。在他越來越大的笑聲當中,那一道劍痕越裂越大,劈開了整座冰原!

秘境外,陰沉沉的天空終于落下了雪。隔着秘境,片片雪花如虛似幻穿過朗擎雲的身體。

溫暖的、柔軟的水流在他的識海湧動,堅冷的冰在這水中發出咔咔裂響,碎裂成塊,又從碎塊裂成一片片。

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他的識海中在春河化凍。

道種在激烈地試圖重新掌控他,朗擎雲靠道種強撐着的身體愈發破敗不堪。

“你知道嗎?我在從傳送陣出來昏迷的那一陣兒,做了一個夢。”他嘶啞道。

血鏽刀的夢。

他夢中的年輕人已經變成了老人,頭發白了一半,眉間眼角刻痕深深,滿身落拓的風塵,還是背着那柄劍。

而江湖上那柄削鐵如泥的寶劍,已經成為了無人追逐的傳說。

他的脊背還是挺直的,但他已快要背不動這柄劍了。

朗擎雲看得出來。這柄劍,一直在要殺呀!他的眼睛裏已經積滿了晦暗的陰影。

他背着裝劍的匣子,來到城中澡堂,幹幹淨淨洗了一個澡、修了一下面、換了一身新衣服、睡了一個好覺,然後,打了一壺熱酒,來到了大雪覆蓋的湖上。

湖水已經結了厚厚一層冰,又被大雪覆蓋,連天的白裏,只有一個孤坐的人。

朗擎雲坐到他身邊。虛幻的、遙遠的,看着這一場陳舊的雪。

這也許是他終于等到的封印血鏽刀的辦法,也許是他最後一場夢,也許是他最後一次同這夢中相隔無數年的朋友相見……

雪湖反射出盈盈的光,倒映進老人的眼睛裏,好像洗去了晦暗。這雙眼睛一點一點明亮起來,讓朗擎雲又想起了曾經他還是個年輕人的模樣。

他把劍匣放在身前,看着白茫茫的雪,提起壺一口一口喝着酒。

熱酒慢慢變得溫了。溫酒慢慢變得涼了。

他從劍匣中取出劍來,光亮的劍身倒映他的眉目。他忽然笑了:

“欲登扁舟同載酒……”

……

“我想活……”朗擎雲喃喃道。

他一直都想活,所以他聽從道種去修行,又開始抵抗道種對他的影響,所以他拿到血鏽刀後絕不肯放手,所以他一直在兩者的拉扯之間苦苦支撐。

道種的沖擊愈發頻繁,它那一套又一套的大道理拼命往他識海當中塞。

朗擎雲還在笑:“蒼天之下,一切衆生皆無不同,皆如草芥。我不在乎他們,也不必在乎自己。我連自己都不在乎了,你憑什麽認為我會在乎你?”

在道種的寒冰徹底覆蓋了他的識海之後,他已經不想活,他唯一剩下的念頭,就是毀掉血鏽刀和道種!

朗擎雲把瓶裏的丹藥倒進口中囫囵吞下,借着丹藥的力量讓這具軀體再撐一撐。

他瞥了一眼秘境外面,那四個修士已經開始破除這座秘境,看樣子用不了太久。更遠的地方,許多遁光回環盤繞,那些都是得到了消息想要來奪血鏽刀的修士。

天上的雪越來越大了。

他現在又想活了。可是假如活不了,也只能走下去。

他已經背不動道種和血鏽刀了。

朗擎雲倒握血鏽刀,他握着刀身上遍布血鏽的那一截。

血鏽刀的劍鋒冰冷鋒銳,觸之即傷。這一節血鏽,護着每一個觸碰劍身的人。

“我做了一個夢……”朗擎雲輕輕道。

在他的夢境中,他遙遠的朋友孤坐在雪湖上。

他的朋友已經老了,但眼睛卻還像年輕時一樣。

那時他才從山上下來,滿心都是對劍法的喜愛。他想要去好好洗漱去一身在山林中沾染的落拓,精精神神地去見他的朋友們,與他們分享他的喜悅……

“欲登扁舟同載酒,彈劍歌花落。”

他再也沒能和朋友們一起在湖上同舟載酒,彈劍而歌。

老人舉杯喝盡壺中最後一盞酒,輕撫劍身,笑意舒然。

“……煙雨湖光……”

他倒持劍柄,将劍尖對準自己的胸膛。

“……波裏眠。”

……

當那節世界上最鋒利的劍尖從他背後穿出時,已經變得鏽跡斑駁。

血鏽刀一直有主人,它的主人用滿膛熱血,給它鍍了一層血鏽,用一世信念将它困鎖。

他也可以。

朗擎雲将劍尖對準自己的心髒。

“血鏽刀,你這麽喜歡殺,什麽都想殺一殺,有沒有殺過道種?”

秘境外,大雪紛揚。

他擡起頭。

“梨花落落如雪……”

……

蔡酥紅終于闖到了這一片雪雲下。沖和城上,有兇惡的氣息盤旋。

秘境系統本想說“你現在退還來得及。”但它話出口時,卻變成了一個問題:

“這是你的‘俠’嗎?”

蔡酥紅頓了一下:“算是吧。”

一個修仙的妖,卻向往凡間的俠。

也許是因為那些故事中的仙人們去行仗義之事時,總是如此輕易,遙遠得如隔雲端。而那些故事中的凡人們,為了行自己的道義,寧可拼卻性命。

……

邵四擡頭看着天上的雪。

他的臉很白,一副精氣神不足的萎靡模樣。

季紅蘿給他披上一件鬥篷,道:“外面冷,你快回去吧。”

邵四打了個晃兒,搖搖頭:“我醒醒神,然後去爬山。”

“你歇歇吧,別強爬了。”季紅蘿擔憂道。

邵四說得是他夢中的那座山。那是不傷人的正法,但讀書讀久了還會消耗人的精氣神呢,更何況是反複在懸崖跌落?

若只是一天爬一次,這術法絕不至于将他消耗成現在這副樣子,就算三次五次,也不至于。但他們現在不缺吃穿,也沒什麽可做的事,邵四就把所有時間都花在夢中爬山去了,一天下來爬了何止五次?

“我擔心。三姐姐,我最近越來越不安。”邵四道。

季紅蘿攥着手:“可你站都站不穩了,再這樣下去,怎麽等到二哥回來?”

她也擔心,可她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盡量把這個家撐下去。她不能讓二哥回來的時候,見到家裏少了哪一個。

“二哥還能回來嗎?”邵四低聲問道。

季紅蘿的臉白了,但她沒有喝止邵四。她也不止一次地想過這個問題。二哥離開快一年了,到現在一點信兒都沒有。越往後,她就想得越頻繁。

像他們這類人,是沒有資格矯情什麽話吉不吉利的。他們只有時時刻刻都做好了對最壞情況的打算,才能活的穩當點兒。

“如果……如果二哥真的不在了,我只有有了修為,才能養活得了這個家。”邵四低聲道。

“那也輪不到你現在就拼命。”季紅蘿緊緊抿着嘴,嘴唇白得像像雪一樣,“大姐姐可以做的事,我也可以做。”

“先是大姐姐,之後是二哥。”她轉頭看着外面的雪,“我行三。”

……

“我想活。”朗擎雲抵着劍尖,嘴唇顫抖。

蔡酥紅留給他的秘境快要破了,秘境外的修士已經能夠看見裏面的情況。他們驚異地看着這個持有血鏽刀的修士,不明白他為什麽拼命逃走後反而要選擇自盡。

朗擎雲看着天上的雪,眼裏落下一滴淚。

梨花落落如雪,碧草細細如茵……

他的手沒有抖,劍尖的殺意已割破了他的衣衫。

……檐下燕兒相繞,侬歸廊下笑。

溫暖浩大的水流,在他識海中沖開了每一片寒冰。

道種急迫地在他識海中塞滿了各種各樣的念頭。它好像已不打算再僞裝成那副高邈淡漠的樣子了。

它以它那高若蒼天的道來誘惑他,以他們本為共生共成來勸服他,以他的死亡來恐吓他。

它說它的道并沒有讓他去死,他想活,當然可以活,而且可以一直活下去、活得很好。

它說他在自行絕路。他會死,死得無人知曉,他在意的都會消散,他會被遺忘,沒有人知道他忍受了什麽,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麽要如此做。

它不明白,為什麽之前還好好的朗擎雲,此時卻要做出一個如此愚蠢的決定。

劍尖抵開血花。

“我不知道是什麽人修道,還是道修人。”

“我只知道,我做不成蒼天,只能做朗擎雲。”

喀。

……

生死關頭,萬般滋味長。喜怒哀樂,心如走馬燈。

風吹雨打花開落,月照星稀水枯盈。

朗擎雲閉上眼。他只是一個渺小的人,懷着一個渺小的願。

人力有窮,平生有負。

當去矣,勿回頭。

他握着那一截粗糙的血鏽,将之抵入心髒。

鋒利無匹的劍意穿透他的胸膛。

但竟沒有疼,也沒有殺意。朗擎雲睜開眼。

秘境已經破了。守在外面的四個修士同樣驚愕地看着眼前這一幕。

血鏽刀已将朗擎雲穿胸而過。

但它的劍柄上,還握着一只手,将劍拔出他的胸膛,沒有留下一絲傷。

朗擎雲順着那只手看上去:“……雙兄?”

他看到了一雙帶笑的眼。

那雙通明幹淨的眼,如此熟悉。他曾在夢中見到這雙眼無數次,從年輕到年老,灑脫的、落拓的、輕快的、疲憊的……

“假如有一天,你再次聽到了它的消息……”

“那我一定拼盡一切找到它!”

風吹雨打花開落,月照星稀水枯盈。

阡陌風塵無往事,一世相逢兩不驚。

“一個人不能同時走在兩條道上。”雙文律含笑道,“你已找到自己的道。”

也就自然離開了道種的掌控。

朗擎雲忽苦笑了一下:“我現在做的事,也算是一條道嗎?”

他只是一個渺小的人,懷着一個渺小的願。最初的最初,他所想要的,只是希望他和家人能夠活下去。既沒有修行人的灑脫,也沒有夢中人的俠義。

“為什麽不算?”雙文律低頭看他,一切舊影與新影在他目中重疊在一起,沒有什麽分別。

時光如河,舊影流淌,一世又一世的舊影流淌過他的心神。

朗擎雲恍然明悟。

蜘蛛日日結網覓食、鳥雀飛複哺育幼雛、房間裏的織機聲日夜不休、碼頭上的腳夫衣服上能抖下鹽來……

什麽叫做卑微渺小?

斬妖除魔謂之俠,救人于厄謂之俠,振人不贍謂之俠。

不會武功卻常年義診的季姑娘,算不算俠?死在山魈口中卻還想提醒他們逃走的鬼娃娃,算不算俠?負擔不起丁口稅後自願走向荒野的老人,算不算俠?

他的大姐姐,算不算俠?

朗擎雲閉上眼,目中有淚滾滾。他用力吞咽了一下,好像把那些在他喉嚨裏哽得生疼的東西都咽了下去。

在艱難的生存當中,仍能堅守一種道義,是謂俠。

那些輕蔑衆生如草芥、自诩為追求無上大道眼明心亮的高人,可也曾見到,這乾坤的浩渺大道裏,一直有凡塵衆生的道?

九天日月在道中,塵埃草芥也在道中。

道是什麽?

為什麽而修?

“這些追求無上道藏的人,誰還記得他們是為了什麽要修道?又為了這所謂的無上道藏付出了什麽?”雙文律道。

誰又能為心中的一願,不去走道種指出來的“通天大道”、不執迷血鏽刀中的“無上道藏”?

要用外物解決己心的問題,本就是走錯了路;若還為此外物舍了自己的心,又何其可悲?

聞玉聲忽然冷汗森森,諸多修士當中,有多少同他一樣臉色蒼白,又有多少執迷不放。

人心向私,逐利而來,手持利刃,殺心自起,殺別人容易,殺自己也不難,但要真正斬向己身的問題,卻是難上加難,那是入道之路。

這世上,殺的理由太多了。在能夠不殺的時候,便是他入道的時候。

皮骨剝同樣臉色慘白,不是因為他有所感悟,而是因為他已經用了數十種逃命的方法,卻仍被留在原地。

他不認得劍尊,卻能看到畫不成的反應——畫不成在見到這個人的時候,神情就變得驚怖。

畫不成也想要逃。

現在沖和城附近的混亂相正是她的手筆。

身為叱咤一方的大魔,怎麽可能只在這兒傻傻地跟別人拼修為?她在來到沖和城的同時,就已經播撒下混亂的種子,撥弄修士的貪執傲慢、撥弄凡人的恐懼怨恨、撥弄他們的矛盾、他們的惱怒,在他們心中的種種瑕跡之中,種下她噬心的銥嬅種子。等到混亂之勢大成,此地每一個生靈都将是她的養料,誰還能越過她奪得血鏽刀?

但她自以為是布局人,誰知道自己也在別人的局中?

畫不成已用出了她所有的保命法,在最後一種當中,她的身形氣息像遠山間的一抹翠色、落日下的一點餘溫,飄忽不定、翩然欲散。她幾乎已把自己化作了衆生虛浮的一念,像心頭倏然劃過的一個想法,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捕捉不到。

這是極為近似于魔的手段。魔修也并不與魔同路,魔亦将他們視為修行食糧,他們也将魔視作修行靈感來源或利用對象。

雙文律終于看了她一眼。

在這一眼當中,畫不成突然就從虛浮的一念化作了一粒塵埃被拂去了。

皮骨剝亦已悄無聲息地倒在地上。

城內城外、天上地下,劍域當中,所有的魔與魔修都沒了生機,所有修士皆從混亂當中脫離,所有驚怖迷茫的衆生都已回歸原位,好像經歷了一場浩大的幻夢。

清醒過來的修士們也終于看到了血鏽刀,看見它被人拿在手中。血鏽刀瘋狂震動着,好像極為恐懼,拼命想要逃走。但那握着它劍柄的手牢牢不動。

雙文律垂下眼,他的手腕輕輕抖動了一下。

血鏽刀發出一聲哀鳴,片片碎斷落在雪地上,每一片都飛快地爬上血鏽,又在血鏽中碎成一地鏽痕,化在雪裏沒了蹤跡。

劍身摧,因果了。曾經因這柄劍生生死死的衆生,在此一遭劫中,也了卻了他們因此劍而生的因果。

曾經困守了這柄劍無數年的入道一世,也終于回歸到了雙文律身上。

“碎了?”才趕到的蔡酥紅看着眼前的場景,一時間只覺得信息沖擊過大。

陷入混亂的修士們已恢複正常、曾經認識的前輩似乎是個非常不一般的大佬、衆人争奪的血鏽刀被輕易幹碎了、朗擎雲貌似也沒啥事了,蔡酥紅遠遠瞧着,他好像陷入頓悟狀态中了。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想來充一把大俠,結果問題都解決了?

蔡酥紅品了品自己這一路以來的經歷,忽然對秘境系統氣勢洶洶道:“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啊?”秘境系統裝傻裝不過去,現在事情也已經了結,就都交待了,末了道,“你就別計較了嘛,結果不是挺好的?”

蔡酥紅回想起自己最初都幹了啥事後,以此為由毫不手軟從秘境系統那坑了一筆出來。

“行了,咱走吧。”

秘境系統稀奇道:“你千裏迢迢趕過來救他,不見他一面,就這麽走了?”

“我是來救他的,又不是來見他的。他都沒事了,我還留着幹嘛?”蔡酥紅理所當然道。說罷,竟真的轉身就走了。

秘境系統想想也就算了。反正這一趟他們倆都賺大了。別的不說,就他空間內那道已經歸他們倆了的劍氣,就是求都求不來的寶貝。

遂州下了好大一場雪,将天地映成一片素淨的白。

“我可以……回家了。”朗擎雲仰頭看着落雪。

蔡酥紅踏着雪地輕快地哼歌走遠。

邵四在夢裏登上了一念峰頂,崖頂上,刻着八個劍一樣的大字:世濁則逆,道清斯順。

邱書峰扶着門框,手中拿着才收到消息的傳訊帛書,仰頭看着這一場大雪,長滿皺紋的臉上慢慢露出一個笑。

“瑞雪啊……”

作者有話說:

一個人不能同時走在兩條道上。——第13章 時,雙文律對朗擎雲說過的話。

那時朗擎雲以為雙文律的意思是,他已經走上了道種的路,就再也沒有別的機會了。

————

世濁則逆,道清斯順。——《劍閣銘》魏晉張載

化用了一下,“逆”取逆流而行之意,“順”取順應之意。和原意不同。

————

血鏽刀的故事結束了,劍尊入道一世的故事也結束了。

為什麽花了這麽多筆墨在這裏?

仙俠仙俠,有仙,也有俠。

我希望我的故事,既可以寫出仙的味道,也不要丢了俠的味道。

仙和俠,都是人字旁,都是人的故事。站得太高了,人的味道就會變得很淡。

就像蔡酥紅所說的,她為什麽比起神仙的故事,更喜歡俠客的故事?

神仙救人太簡單,就看不清他所行的道在他心中有多少分量。太輕巧了。

我認為雙文律是怎樣開始修行、如何入道,是他很重要的一部分。他出場時的實力就已經站在巅頂,這世上大多數事情對他來說都是輕易的。我要從他還是個凡人時的故事,向你介紹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他不是一個缥缈的符號,“劍尊”只是一個名號,但雙文律遠不止于這個名號。

·

仙是逍遙灑脫,但假如只在乎自己的逍遙灑脫,就如同道種的蠱惑,成了自私自利的魔。

道種曾經蠱惑朗擎雲,說當他能夠對家人拔出劍的時候,也就不必劈下劍了。它要他斬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他心中對這些人的情。但這其實還是詭辯。人的行為舉止由心引發。當他可以拔出劍、斬去情的時候,他就真的會劈下劍殺掉人。因為他已經不在乎了。

仙是看得通徹後的出世,因為出世而顯得淡漠。如若仙人執着法力、執着長生,就像凡人執着財富、執着權勢。這不是仙。這種看得通徹之後的淡漠,不是自私自利與憤世嫉俗,而是理解這人世間的苦與所執的虛妄之後,開始放下許多東西。

俠是快意恩仇,可是我想,俠最重要的內核是助人,是一顆行善悲憫的心。沒有這顆心,只有實力高強、自己快意恩仇,那只是武林高手,而不是俠。

大家習慣的“俠”的概念,要有高強的實力。高強的實力可以帶來痛快淋漓的蘇爽感,可是,它對于“俠”的意義在于什麽呢?

我覺得不在于有了這樣的實力才能救人,而在于有了這樣的實力仍願意去救人;在于見過了富貴繁華、擁有了顯達高位,仍然願意低頭去看,願意把時間和精力花費在救拔苦難上,而不是享受唾手可得的富貴權力;在于“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

每一個人,都可以做俠。

仙和俠是有分歧的,他們的分歧在于對世界的認知,可是內核沒有變。所以,仙俠二字,又是可以連在一起的。

我想寫一個我心目中,當得起“仙俠”二字的執劍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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