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大的神識已遍查于整個遂州,尋找到那一柄深藏于地下的遍布鏽跡的長劍。它是血鏽刀,但還不是真正的血鏽刀——遺留在這裏的,只是一柄堅硬、卻鏽鈍無用的長鐵,其中所謂的無上道藏,還缥缈不可尋。
血鏽刀會在遂州出世,不是因為它本來就在遂州,而是因為雙文律曾來過遂州。
這裏曾是他的故舊地。
人言歲月抹平一切,滄海改桑田,海可枯石可爛。
時光化作浩蕩長河,在雙文律的意志下顯化,長河裏倒映着他自有始以來時至今日的一切。
雙文律踏行在自己的時光長河之上,自今朝向往昔回溯。此世、前世……長河中身影變化,追尋到數世之前,血鏽刀落入他手中的那一刻。
他低下頭,長河中倒映着的年輕人手中捉着血鏽刀,與雙文律一同低頭。
相隔無數歲月,今朝與往昔對視。
他向河中伸手,河中舊影同樣向他伸手。雙文律從過去的自己手中接過這一柄長劍。
他忽笑了一下,時光長河與舊影皆在身邊消隐。
坐忘島中閑憩的寧閑眠忽然睜開眼,一步踏到雙文律身邊,見滿目寒山積雪,道:“你怎麽挑了個這麽冷的地方?”
雙文律道:“清淨。”
寧閑眠看着他手中的劍影,搖頭笑道:“這就是他們傳言的‘無上道藏’?早知這樣,我何苦來此受一趟凍?”
相裏岐算出百曉生的消息沒有虛假,寧閑眠難免也對血鏽刀上所謂的“無上道藏”感到好奇,這才來看看。
雙文律從時光長河中撈出的劍影,正是他曾經遺失的一世身所化。
那可不止是雙文律的一世舊影,更因冥冥之中的聯系,可參悟劍尊之道,這如何算不得無上道藏?
雙文律笑道:“誰叫你好奇太大?”
寧閑眠繼續好奇:“你還留着它幹嘛?”
雙文律道:“它可以用來做餌。”
寧閑眠哈哈一笑:“你打算什麽時候讓它出世?”
這劍影在雙文律手中,血鏽刀就永遠出不了世。
雙文律俯瞰遂州。
百曉生拿着規則碎片所化的“全知之書”再次試圖找出與血鏽刀相關的消息;拿着“尋寶羅盤”的修士死死盯着亂轉的指針;邱書峰看着桌案上與血鏽刀相關的消息眉頭緊皺……
凡人、修士,正道、邪法,都被這小小一柄血鏽刀牽動奔忙。
天地有變,乾坤躁動。他也要用這血鏽刀,釣一釣趁乾坤開放潛進來別有用心的家夥。
“現在。”
雙文律伸手一抛,劍影墜如流星。
……
沿着那條穿過梨樹林的小路,再往前走七八裏路,在如茵碧草當中有一座大宅院。宅院很寬大,被人布置了防護陣法。院落中,有幾個年歲各不相同的人正在忙碌,屋檐下的燕巢中探出小腦袋,幾只剪刀尾的燕兒在空中飛翔。
距離這座宅院不到三裏外,十數丈深的地下,有一處古老的遺跡。
一個拿着尋寶羅盤的修士眉頭緊鎖。
他在尋找血鏽刀。
尋寶羅盤是他前一陣意外得來的寶貝,可以觀寶氣、尋寶藏,若是鎖定了一個寶貝,就能大概得知這個寶貝的模樣和用途。
數月前,他在尋寶羅盤當中看到了一把鏽跡斑駁破破爛爛的長刀,雖然沒顯示出用途,羅盤标示其珍貴程度卻直接頂格了。
他立馬動身前來尋找,在尋寶途中,他聽說了百曉生廣傳天下的血鏽刀消息,才知道自己遇到了什麽。
這消息一面激得他心髒狂跳,另一面卻又使他對百曉生暗恨。
若不是百曉生多事傳出這個消息,他自己悄悄把血鏽刀挖出來就沒事了,哪會像現在這樣?這麽多人盯着血鏽刀,萬一被人發現了,他的麻煩必然少不了。
他一路藏行匿跡,順着尋寶羅盤的指引找到了這片地下遺跡,然而到了這裏之後,尋寶羅盤的指針就出了問題,總是不停地亂轉,任他百般手段都定不下來。他幾乎快要把這塊遺跡翻了個遍,卻仍沒找到血鏽刀的蹤跡。
誰知道百曉生什麽時候會透出別的消息?他拖得越晚,就越危險……
正在他焦躁不已的時候,羅盤上的指針忽然一定。他愣了愣,立刻狂喜沿指引找去。
……
遂州某處暗市當中。
百曉生與一個黑衣修士面對面坐着。
黑衣修士才從他這裏買了一個消息。
看完消息後,黑衣修士并沒有離開,問道:“你的消息确定沒有錯漏?”
百曉生哼了一聲:“我百曉生放出來的消息,什麽時候有過錯漏?”
黑衣修士看着他的眼睛,又問道:“血鏽刀的消息,也沒有錯漏嗎?”
百曉生明白了,黑衣修士方才買的消息只是試探,血鏽刀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信與不信在你。”百曉生仍只淡淡道,好像并不在意。小卦王已經為他證實過了,這段時間裏為血鏽刀來找他的人并不少。
黑衣修士果然沒有離開,他道:“我要買血鏽刀的消息。”
“血鏽刀的消息,”百曉生重複道,“你要買血鏽刀哪方面的消息?”
“血鏽刀在哪兒?”黑衣修士問道。
百曉生“哈”了一聲:“我要是知道血鏽刀在哪兒,我自己就去取了,何必把消息放出去?這消息我賣不了。”
黑衣修士已料到了這個結果,道:“那麽,我要與血鏽刀相關的其他一切消息。”
百曉生道:“這些消息我已賣給過很多人,也許你已經聽過。無論你有沒有聽過,當我說出口後,你都要付費。”
黑衣修士點頭:“我知道。”
“好。”百曉生報了一個價格,見黑衣修士點頭後,道,“關于血鏽刀,我只有三條消息:一,血鏽刀中藏有無上道藏;二,血鏽刀即将在遂州出世;三,血鏽刀是一柄裹滿暗紅血鏽的長刀。”他給出圖像。
黑衣修士皺了皺眉。這三條消息就是他之前從其他渠道得到的消息。
“再沒有其他消息了嗎?”
百曉生搖頭。
“以後也不會有其他消息了嗎?”黑衣修士緊緊盯着他。
百曉生笑了:“那可說不準。”
黑衣修士扔出一只儲物袋,道:“多的算我給未來消息的預訂。如果得到了血鏽刀的消息,立刻通知我。若是讓我知道你有欺瞞或者存心拖延……”黑衣修士眯起眼,身上放出沉重的威壓。
百曉生神态自若道:“我靠買賣消息為生,信譽最為要緊,講究一個和氣生財,但若有惡客,我也不是沒有自保的手段。”
黑衣修士又看了他片刻,點頭道:“如此最好。”
黑衣修士離開後,百曉生長長吐出一口氣,手在桌面上一拂,顯出一本書來。
他本名白肖,幾個月前意外受傷昏迷,醒來後就發現腦子裏多了一本書。
這本書號稱全知之書,只要寫下他想知道的東西,全知之書上就會顯示出相關的答案。
弄明白全知之書的作用之後,白肖立刻就在上面寫下了“劍閣根本功法”。但全知之書并沒有給出答案,只顯示出一行字:“波動點不足”。
白肖雖然失望,卻也忍不住激動。書中顯示的是波動點不足,而不是無法獲知。有了全知之書,他還有什麽得不到的?
他弄明白了波動是什麽。所謂的波動點,就是他從書中獲知的消息對世界造成的影響。影響越大,波動點越多。他自己的行為本身也會産生波動點,但并不多。
所有從全知之書中獲得的消息都需要花費波動點,僅靠他自己太慢了,白肖就想了個法子,化名百曉生買賣消息,他所獲得的波動點一下就多了起來。
但這樣還不夠,距離他想要的頂級功法還差太多,慢慢攢不知道要攢多久。因此他花費大部分波動點,換了一個能夠掀起風雲的消息——血鏽刀的消息。
這個消息足夠大,但白肖卻沒有足夠的名聲積累使別人相信。為此他不得不另想了法子。
他的修為不高,但隐秘就是力量。
白肖用一個隐秘半是脅迫半是交易,讓一個認識小卦王的修士去算計了他。踩着小卦王多年積累下來的信譽,他總算是讓血鏽刀的消息掀起了風雲。在此之後他一直提防着小卦王來找他麻煩,結果卻沒了後續。
不過這不重要。血鏽刀的消息讓他賺足了波動點,卻也把他送進了旋渦當中。無數人想要從他這裏得到血鏽刀的後續消息,然而,無論白肖如何嘗試,他都無法從書中得到更多有關于血鏽刀的消息。
他曾嘗試将全部波動點投入書中來換取與血鏽刀有關的進一步消息,卻仍是不夠。
白肖不由驚異。這樣大的風雲,竟還不夠換取血鏽刀的進一步消息嗎?
這其中究竟有何隐秘?
血鏽刀一直沒有出世,來找他的人越來越多,白肖已經快要扛不住壓力。
他煩躁地再一次在全知之書上寫下“血鏽刀”三個字。
書上逐漸浮現出墨跡,白肖盯着字跡看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并不是他快看吐了的“波動點不足”,不由狂喜。
墨跡勾勒出一幅圖畫,白肖已經有了經驗,他把書收回神識當中,立刻從墨跡中感受到了清晰的圖景。
那是遂州的俯瞰圖。遂州的圖景在他神識中逐漸放大,聚焦在某一個地方,他看到了一座城,城門上寫着“甘南”兩個字。但這座城很快就成了圖景的邊緣,又被繼續放大的圖景抛出了邊緣外。他又看到了一片梨樹林,滿樹梨花如雪。很快,這一處梨樹林也被隔絕在了繼續放大的圖景外。再後來,他又看到了一處落在荒野中的宅院,院子裏有幾個凡人正在忙碌。
最後,圖景停在一處荒野。
這就是血鏽刀出世的地方!
白肖激動得心髒狂跳。
血鏽刀,無上道藏!他也想要啊!
“血鏽刀已經出世了嗎?”白肖問道。
書中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現在還在那裏?”白肖又問。
書中否定。
白肖心唰的冷了下來。他又換着法确認了幾次。
血鏽刀已經被人帶走了。
白肖冷靜下來後,也反應過來。之前他全部的波動點都不夠知曉血鏽刀在哪,現在他能夠得知,自然是因為血鏽刀已經出世。
他已想明白,憑自己現在的實力,幾乎不可能得到血鏽刀。現在最有利的選擇不是去找血鏽刀,而是把這個消息賣出去。
僅說血鏽刀已出世是不夠的,他還得搭上地點。白肖想了想,在影像上圈了一塊地點。那地方大部分都是荒草,沒什麽特征,他把那處荒野裏的宅院也圈了進去。這樣就夠了。
他把消息發了出去。
風起雲動。
寒山雪巅,白衣墨袍的劍客俯瞰人間。
寧閑眠忽然嘆了一口氣。
雙文律道:“你手癢了?”
寧閑眠道:“以天外諸規則為子,這樣的棋,我還沒有下過。”
雙文律一聲長笑:“有何不可一試?”
……
蔡酥紅和朗擎雲離開秘境的時候,血鏽刀的消息已經傳開。
剛出秘境,蔡酥紅身上的傳訊玉佩就一震。她看完消息,臉色微微一變,擡頭對朗擎雲問道:“你是不是住在梨樹林那邊兒,和幾個普通人住在一起?”
他們第一次見面時,朗擎雲要她又做了九碗熱湯面,蔡酥紅還注意到了他背簍裏的東西,那時她就猜到朗擎雲身邊有關系親近的普通人。
朗擎雲霎時緊繃起來。
蔡酥紅見他警惕,心中便知曉了答案,道:“血鏽刀的事情你知道吧?剛剛傳出消息來,說血鏽刀會在此地出世。”她将自己收到的消息展示給朗擎雲。
朗擎雲看到那片位于荒野中的宅院,心髒驟然縮緊。
他已經知道了最近遂州有多少人在追尋血鏽刀,這其中不只有正道修士,還有許多像碧麻山六匪那樣的魔修!他們得到了這個消息,會怎樣做?
朗擎雲扭頭就要往回跑。
“我和你一起!”蔡酥紅道。
朗擎雲猶豫了一瞬,鄭重道:“謝謝。”
他們從秘境裏出來的時候,這個消息已經傳了出去。
對于修為高深的人來說,跨越千裏不過一息之間。
朗擎雲心裏怕得厲害,他的手幾乎都要發抖。
假如、假如……
上蒼啊,他這輩子的祈求少有達成所願,能不能在這一次,給他留下點希望?
……
邵四在打掃荒宅的院子。荒宅——這是他們之間的戲稱。
他們從甘南城中搬出來的時候,并沒有住的地方。這處宅院原本是一座荒野中的廢宅,是他們幾個一點一點收拾出來的。
倒塌的院牆扶正,破爛瓦片換下,他們那時候買不起磚瓦,就拿茅草和石頭代替。房頂是朗擎雲修的,竈臺是他壘的,院子是三姐姐整的,就連最小的妹妹都給這座荒宅除了野草。
這是他們的荒宅,這是他們的家。
陽光落在邵四眼睛裏,他眯了眯眼睛,聽着最小的幾個弟弟妹妹笑鬧,不由自主也咧開嘴。他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大家都在一起,沒有生存的擔憂,二哥還像從前一樣。只除了一點——二哥的修行法。
二哥的修行法有問題,這件事一直在邵四心裏墜着。
他想把自己的仙緣換給二哥,但那位來自劍閣的仙長卻說這解決不了二哥的問題。邵四只是一個普通人,普通人解決不了修行者的問題,但他現在也有機會成為一個修行者了!他想攀上夢中的那座山,他想成為很厲害的修士,那樣他就能找到解決二哥修行問題的辦法了。
“四哥,你昨晚爬到哪了?”六妹妹好奇問道。其他幾雙眼睛也好奇地轉了過來。
他們都知道他得了仙緣,每天晚上都要爬一座很高、很陡的山。
“記不住呀,不過我感覺比上一次又高了一些。”邵四笑道。
六妹妹歡呼:“真好!四哥每次都比上次高一點,很快就能爬到頂了!”
還早着呢。一念峰太險,足有九千階。邵四有一條腿是跛的,這條腿在夢中也沒有自動變好,他還是得拖着這條瘸腿爬山。每天晚上他都會從懸崖上跌下去無數次,剛開始總是會驚醒後半天睡不着,現在他已經快習慣了,睜睜眼就繼續睡,睡着了繼續在夢裏爬山。
雖然難爬,但他現在也摸索到了一點技巧,身體緊貼崖壁,手指扣好臺階,腿腳踏穩了再登上一層,不會很難。但他現在正爬到一處倒懸逆坡處,崖壁是向他這邊傾倒的,他有一條腿不太使得上力,要爬過這一處就格外艱難,手指得緊緊扒住才行。
但他總能過去的!
邵四看着幾個弟弟妹妹們為他高興,三姐姐在給他曬鬥篷,也扭過頭來沖他笑,那件鬥篷是二哥帶給他的,他腿腳怕寒,不忙的時候,就可以用這件鬥篷搭在腿上。
邵四也彎起眼睛。
會好的。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
院門忽然被敲響。
邵四攔住準備放下活計的三姐姐道:“我來。我離門近。”
他把手裏的掃把倚牆靠着,走過去打開門。
……
梨林遠去,白瓣飄飛,荒草肆生,日光蜇眼。
朗擎雲站在廢墟之前目眦欲裂。他抓住一片飄飄搖搖的衣角,那是他給四弟帶的披風。
朗擎雲瘋了似的刨開廢墟,一具,之前才和他在梨樹林裏見過面的季紅蘿;兩具,才和他解開心結,想要把自己的仙緣讓給他的四弟;三具四具……連帶最小的妹妹,她還沒有他的腰高,此時也冷冰冰地葬在廢墟裏,烏溜溜的眼睛大睜着,臉上蹭了許多灰。
他們都躺在了這裏。
身上的血和在泥裏,和他們一點一點建立起來的家,一起冰冷下去。
噗通。
被壓制的道種在他胸中跳動。
他回家時,他的小妹妹親近歡喜地來迎接他,她抱住他的腿,他把她推到地上。
噗通、噗通。
森冷的殺意浸透了他。
他先是把家人當成幹擾他修行的情疏離他們,後來又因為對他們的殺意而遠離他們。
噗通噗通噗通。
朗擎雲劇烈地顫抖着。
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道種,他才剛剛重新和家人親近起來。
他不要殺親,拒絕以此入道。他不斬牽絆,甚至壓制修為。
道種冰冷的嗤嘲:
你不殺,就有別人替你殺。
蔡酥紅看着朗擎雲跪在廢墟裏,手中抓着一件破爛染血的披風。她張了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
“小心!”她餘光突然瞥見一點烏光。蔡酥紅擋下烏光,那是一根牛毛細針,青烏淬毒。
蔡酥紅吼道:“朗擎雲!你清醒點,這裏有人盯着!”
幾個魔修正藏在一旁,趁着他們心神受擾時偷襲。
朗擎雲沒有擡頭,他好像還沉浸在劇烈的悲痛當中,對外界沒有了反應。
幾個魔修被叫破了行蹤,也不再隐藏,一同出手。這些魔修人數太多又早有準備,蔡酥紅還得護着一個沒有反應的朗擎雲,她抗得吃力,伸手去抓朗擎雲的肩膀,準備先帶人逃走。
“你們該死。”朗擎雲聲音低啞。
這聲音并不高,卻很可怕,像從洞穴中吹出來的冷風,殺意漠然空洞。
蔡酥紅擱在朗擎雲肩膀上的手一僵,下一瞬,她抓着的人就不見了。
朗擎雲的短劍像一片冰雪反射的冷光,這道光在一個呼吸間略過三個魔修,他們的頭顱都掉了下來。
殺。有何不可殺?
漠然的孤冷自道種寸寸浸透他的心神。
他還壓制什麽呢?他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蔡酥紅呆在原地,眼見朗擎雲就要将所有魔修都砍了,忙一鍋把最後一個魔修兜進去。
朗擎雲持着短劍看向她。
蔡酥紅被他眼神驚得一個激靈,急道:“屍體沒有了,都是假的!他們也許還活着!”
在朗擎雲殺了第三個魔修的時候,廢墟中被朗擎雲挖出來的屍體就都消失了。
朗擎雲低頭看着那件破爛不堪的披風,上面已經沒有了血跡。
他看了好一陣,眼神仍是漠然的。
蔡酥紅僵在原地。又過了片刻,朗擎雲閉上眼睛,再睜眼時,臉色看起來很兇戾。蔡酥紅卻松了口氣,這好歹是有了情緒。
“我把人放出來問問,你不要動手。”蔡酥紅先提道。
朗擎雲點了點頭,他的聲音仍是啞的:“我不動手。”
蔡酥紅把被困住的魔修放了出來。這家夥原本并不想老實交代,但朗擎雲很快就從他口中逼問出了原委。
那些屍體都是假,是亂心陣的效果。進入陣中的人最擔心什麽,就會看到什麽。
他們幾個在魔修中根本排不上號,收到消息趕來這裏時已經晚了,厲害的人物早已把這裏搜過了一遍。
他們同樣想到了這裏有座凡人的宅院,在沒有線索的情況下,這些凡人就是唯一的線索。但他們找過來的時候,這裏已經成了廢墟。他們沒見到屍體。
來找血鏽刀的厲害修士在看過情況後就各自離開了,只有他們這些既沒線索也沒能力的魔修才留在這裏,在廢墟上布置了個亂心陣,不抱希望地想看看能不能釣到魚。
但宅院已毀,沒有屍骸,朗擎雲的家人在哪裏?
全交代清楚的魔修沒了用處,被朗擎雲一劍斬了頭顱。他動手時,身上又帶出些許可怕的、漠然的殺意。
蔡酥紅瞧着心驚,勸慰道:“他們也許是被哪個修士帶走,想要找線索。這樣的話,他們應該還沒事。”
朗擎雲攥緊手中的短劍,整個人的狀态都瞧着很不對勁兒。
蔡酥紅印象中的朗擎雲是一個熱心溫善、熱愛生活的年輕人,他在吃熱湯面的時候認真而專注,他見到碧麻山六匪來難為人就主動出手相幫。算上之後那次,朗擎雲已經幫了她兩回了。
可是現在的朗擎雲看上去卻十分可怕。不只是因為他的暴怒與殺意,任何人在遭遇他所遭遇的事情,都會生出暴怒與殺意。朗擎雲身上還有一種對一切的冷酷漠然。
這兩種相悖的狀态在他身上撕裂又交融。
但朗擎雲還有理智。
他知曉自己是怎麽回事。
道種要的是他斬斷牽絆,要他絕情絕性。他放不下家人,所以道種才要他殺。
現在他的家人出事了,道種反要他冷情了。
朗擎雲深呼吸了幾次,聲音沙啞:“我要找到他們。”
話音才落,就見廢墟上忽然出現水墨般的虛影,勾勒出一座陡峭山壁,幾個身影在水墨山壁中倏然清晰起來。
“二哥!”
三妹妹四弟一直到最小的小十一,九個人都在!季紅蘿身上還停着幾只小燕。
邵四拖着腳向他急走過來,被朗擎雲扶住。
朗擎雲驟經大悲大喜,手都是抖的。
“你們沒事!”
“二哥,有人來問我們什麽血鏽刀,我們不知道,他們就想動手抓人,我一急,不知怎麽就進了夢裏的那座山上。”邵四快速解釋道,“我們都進去了,也能看見外面,就是出不來。剛剛不怎麽的,又一下子出來了。”
他夢中的一念峰下皆是雲霧,唯有向上的險路,這次帶着人一起進去,雖然仍有雲霧,卻是踏踏實實踏在地面上的,也沒有逐漸消失的平臺強迫他們往上爬。
他們在雲霧中看見外面,見那些人尋不到他們,就把他們的房子翻了個遍,可能是沒找到線索,就怒而毀掉了他們的家。
“你夢中的山……雙兄。”朗擎雲喃喃。
邵四的夢中仙緣是雙文律給的。
那不只是修行的機緣,還是一次救命的機會。
……
這裏不能久留,幾個人先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弄清楚來龍去脈之後,蔡酥紅道:“朗兄弟,你這小兄弟的救命機會不知還有幾次,不能再冒險了,你若有什麽藏身的地方,就帶着他們躲躲吧。”
朗擎雲沉吟片刻,對幾個弟弟妹妹們道:“我帶你們去個地方,裏面存着吃穿用度,你們不要輕易外出,等我回來。”
季紅蘿抓住他:“等等,二哥,你不和我們一起嗎?”
“我有別的安排。”朗擎雲道。
“不行!”邵四急道,“你也很危險!”
“聽話!”朗擎雲嚴厲道。他身上的氣勢一下變得攝人,幾個人不由自主松了手。
朗擎雲去藏人,分開前,邵四紅着眼眶咬牙道:“二哥,我們是不是又成了你的拖累?”
朗擎雲看着一張張不安的面孔,道種在他胸中強硬地跳動,他堅定道:“你們不是拖累。你們是我修行的錨。”
朗擎雲安排好一切,回去見到蔡酥紅,道:“蔡老板,謝你剛才幫我。我們就此分別吧。”
這話說得無情,蔡酥紅卻明白他想做什麽。
他們那個荒野宅院裏有朗擎雲布置的護陣痕跡,在他們趕過去之前,已經不知有多少修士去過了宅中。他們只要查看一下,就會發現這些痕跡。
與幾個普通人比起來,自然是布下護陣的修士更有可能與血鏽刀有關。
這種事是沒法解釋清楚的。
蔡酥紅道:“你想把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朗擎雲默默點頭。
他這個目标越大,別人就越不會去找他的家人。若是他也隐藏起來了,那些魔修必然會想法子從他的家人下手。
蔡酥紅默然片刻,一咬牙,道:“我有些手段,可以幫你多拖一段時間。”
她有秘境系統,躲在秘境中,別人就很難找到。雖然塑造出來的秘境堅持不了太久,但已經足夠躲過許多危險了。
朗擎雲幫過她兩次,她兩次都沒有什麽回報。第一次秘境結束後,她盤算家底時,才發現只少了那三個修士拿走的東西,朗擎雲和那位前輩什麽都沒得到。這次的秘境也是,兩人光顧着研究隐秘了,朗擎雲并沒有得到什麽東西。
她也的确喜歡朗擎雲的為人,況且,系統和他說過,朗擎雲進入秘境比其他人進入秘境收益來得要高。
就當富貴險中求了。
朗擎雲想拒絕,蔡酥紅卻道:“你這裏多拖一段時間,還想找你家人的就越少。我也不打算陪你拼命,真到了險處,我會走。到時候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朗擎雲嘴唇動了動,最後只鄭重道:“謝謝。”
蔡酥紅問道:“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朗擎雲咬牙道:“我想找到血鏽刀!”
“既然他們都覺得血鏽刀與我有關,我們憑什麽不去找它?
“只有找到血鏽刀,才能解決這個麻煩!”
……
百曉生也想找到血鏽刀。
這世上的人很奇怪,假如一件東西本來與他沒有關系,就算他沒得到也不會太在意,可是假如他有機會得到這件東西卻沒有得到,那可太讓他難受了。
白肖就是如此。
這世上本來沒有人知道血鏽刀,也沒有人去尋找血鏽刀。本來他是最有可能得到血鏽刀的人。
但現在,人人都知道血鏽刀,人人都在尋找血鏽刀,他得到血鏽刀的可能反而越來越小了。
雖然把血鏽刀的消息放出去是白肖自己決定的,但在知道血鏽刀已經出世、并且被人拿走之後,白肖越想越難受。
那可是無上道藏啊!
他終于忍不住,也開始尋找起血鏽刀。
雖然白肖的修為并不太高,才突破第四重開陽境沒多久,但他擁有全知之書。
秘密,意味着力量。他未必沒有機會得到血鏽刀。
況且,無論他是否去尋找血鏽刀,由血鏽刀引起的麻煩都會找上他。
人人都知道血鏽刀的消息是從百曉生這裏放出去的,在這個消息放出去後,有無數人算過血鏽刀的消息,但最終那些人什麽都算不到,只有他百曉生能做到。
之前血鏽刀還沒有真正出世的時候,這些人都還能克制。現在他們已經從百曉生這裏得到了血鏽刀出世的消息,那麽他們會不會想從百曉生這裏再得到別的消息?比如,血鏽刀現在在誰的手上。
他們已經找上門來了。
白肖看着攔在他對面的師兄弟倆,心中并沒有多少畏懼。
這兩人的修為也只是第四重開陽境,但他們是兩個人,而且是師兄弟,氣息隐隐相通,必有合擊之術,真動起手來,白肖很難打得過。
但白肖并沒有打算和他們動手。
“你們來找我要血鏽刀的線索?”白肖問道。
這兩人當中,反倒是當師弟的周沖修為要高一些,他點頭:“只要你告訴我們,我們絕不會為難你。”
他的師兄趙濤緊接着道:“你既然能算出血鏽刀在哪裏出世,一定也能算出它現在在哪。不要糊弄我們。”
這黑臉紅臉唱得夠爛。白肖心中嗤笑,把他們的模樣印上全知之書。
他看向趙濤,道:“你們這麽想要血鏽刀,是為了重鑄你修行的根基吧?”
趙濤臉色一變,死死盯着他,片刻後道:“不愧是百曉生。”
白肖說對了。他的根基在幾十年前被毀,這些年來修為不得寸進,甚至隐隐有倒退的傾向,以至于入門晚他很多的師弟都攆了上來。
“你不想知道你的根基是怎麽毀掉的嗎?”白肖對趙濤說道,目光卻看向了周沖。
趙濤喝道:“我根基被毀這些年,師弟一直在想辦法幫我彌補。你不要妄想挑撥!”
白肖嗤笑一聲:“你當年不幸墜下失魂崖根基被毀,只要有人拉你一把,你就不會掉進底下的失魂池裏。可當時你的好師弟就在三丈遠的山洞裏,他聽到了你的呼救卻沒有出手,你猜猜是為什麽?”
“你閉嘴!”周沖突然出手襲向白肖。
這邊白肖躲開他的攻擊,那邊趙濤已經攔下了周沖,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如果百曉生說得是假,那麽周沖何必心虛出手?
“你當時當真就在不遠處?”
“師兄,不要聽他胡說八道!”周沖臉色難看道。
白肖在一旁悠哉道:“那山洞裏有可以提升資質的地髓乳,他怕你跟他搶,所以才沒有出手。”
趙濤看着周沖,道:“你以道心起誓,你起誓我就信你!”
周沖臉色蒼白:“師兄……師兄,我不知道那下面有失魂池,我不知道。我如果知道了,一定不會在山洞裏等。我就是想等一會兒,我沒想害你……我……這些年我一直都很後悔,我一直都想彌補。真的!”
趙濤卻已經聽不進去了:“難怪,難怪你後來修為突飛猛進。我被毀了根基,你提升了資質。這些年……這些年我讓師父失望,大家都圍着你轉,你是不是很開心?是不是?啊?!”
白肖悠悠道:“你們的家務事自己解決去吧。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這師兄弟二人已經翻臉,無論他們會不會打起來,都沒法再合作了。他們單打獨鬥,攔不住白肖。
他又從這兩個人身上收回了一筆波動點。
知曉隐秘,就意味着擁有力量。就像他用一個秘密就拉下了鼎鼎有名的小卦王給他作證。
他擁有全知之書。
……
雪峰之上,寧閑眠伸了個懶腰。
“最近天機混亂,想算點什麽麻煩得很。”
進入乾坤的這些規則碎片或多或少都會對乾坤之道造成波動。
不過這些波動影響不大。乾坤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