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師父,你快看!”嬌俏少女小跑過來,豔若桃李的臉頰上泛着紅意,額頭上還滲着亮晶晶的細密汗珠,“開花了!”
她手中捏着根桃枝,一朵小小的桃花在頂上盛開着。她雙眸晶亮地看着面前仙姿出塵的男子,滿眼的雀躍與期待。
男子收回看向遠方的視線,目光落在那朵桃花上,唇角微揚:“不錯。”
即便只是這樣一句淡淡的肯定,足以叫少女眼睛更亮,綻放笑容的面容越發明豔動人。
不過一個最低級的木系回春術。她懶散地倚樹站着,無聲勾出一抹冷嘲,手指隔空輕點,少女手中生機盎然的桃枝霎時枯成了齑粉,紛揚落地,再尋不見半點蹤跡了。
少女茫然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又看回面前男子:“師父……”
語氣間帶着絲無措的求助。
男子安慰地摸了摸她腦袋,輕聲道:“沒事,你先回去吧。”
少女張了張嘴,終于還是沮喪着臉,一臉失落地離開了。
哼,這樣倒是順眼得多。
她揚袖,現出身形來,看向不遠處已經轉身看向這邊的男子,微笑着走上前去。
“薙芳,”男子輕嘆一聲,“你沒必要難為一個凡人。”
“我樂意。”她心情極好地勾了勾唇,看向這片廣袤的枯樹林,“這便是你給她準備的歷練之所?”
男子沉默地看着她。
“我記得她跟你也跟了五百年吧,”她手指覆上幹枯樹幹,眼底嘲意翻湧,“怎麽連個低階的回春術都施展不好?”
半晌沒聽見他的回複,她終于心情煩躁地轉過頭去:“這便是你特意收回來親自教導的好苗子?”
男子迎向她奚落的目光,無奈道:“沉瑛只是個凡人。”
“于是你準備就這樣幾千年幾萬年地耗在這個毫無天賦的凡人身上了?”
男子一怔,皺眉:“薙芳……”
“随你便好了!”她冷冷打斷他,着實不想再聽他那一番說了千百遍的說辭。衣袖一揮,充裕的靈氣自指尖流竄而出,霎時如風過一般,滿目枯枝搖擺着成了一片粉色的花海。
男子愣了愣。
“我親手毀去的林子尚輪不到旁人來救。”她走到男子跟前,一把抓住他适才摸了那少女腦袋的右手,聲調更冷,“我最是厭惡旁人動我東西了。”
人,更不可以!
……
***
意識昏沉着再度醒來之時已身處一個山洞之中,身下幹燥平整,正對着的洞口外已是一片漆黑,唯有身前不遠處一堆柴火照亮周遭,給她提供難能可貴的暖熱。
那白衣少年盤腿坐在火堆對面,正閉目打坐。
她體內氣力稍有恢複,剛要出聲,支起身子之際餘光便瞧見了自己身下的朱砂痕跡。順勢看去,自己像是被放置在了一處陣中,看這少年模樣,應該是在替自己護法。
薙芳目光越過跳躍的火焰看向對面少年,他額上已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鬓邊的發汗濕後越發顯得漆黑烏亮,襯得那張臉越發白淨漂亮。
薙芳收回目光,盤腿閉目感知了一下自己目前的身體狀況。雖然靈氣仍舊少得可憐,但五髒六腑的傷勢倒是好轉了不少,只是筋脈依舊受損嚴重,近期內想要修複恐怕不是易事。
可更叫她無法忍受的不是這具殘破的身體,而是自己現如今的狼狽。頭發早已結成亂麻,衣服更是皺巴巴地貼在自己身上。自她被打入人界至今,恐怕已過去不止數日,她不僅沒有洗過一次澡換過一次衣服,更是連頭發都未曾打理過。往昔有仙法護身,縱是閉關千年也沒有什麽要緊,可如今自己已是凡人之身,萬事皆同凡人無異。泡在那樣髒的雨水中好幾日,手指都腫脹發白,更何況是臉呢?即便身上穿着的這件袍子是由織女所制,可沒了仙法加持,再少見的布料它仍舊也不過是件袍子罷了。
她便這樣狼狽地過了數日,這人竟還瞎着眼睛喊她“神仙姐姐”,簡直就像是拿她開玩笑,将她自尊驕傲笑嘻嘻地踩在腳下!
九萬多年來,她何曾有過一刻這樣狼狽不堪地時候,可現如今她不僅狼狽肮髒,形同乞兒,更是廢人一個,還好巧不巧地被這麽個不識好歹的凡人瞧見了,還瞧了這麽多日!
是了,殺他之前定要先挖了他那對招子!
薙芳陰沉地睜開眼,視線落在對面少年緊閉的雙眼上。她幾乎可以想象到少年捂着血流不止的雙眼跪在她腳邊痛哭流涕地求饒的模樣了,或許可以念在他救過自己的份上勉強給他留個全屍呢。
薙芳大方地想到,唇角也難得好心情地揚了起來。
少年剛睜開眼便見着對面漂亮的神仙姐姐神情專注地望着自己巧笑倩兮的模樣,趕在疲憊之前到達的是莫名的羞澀與歡喜。
“芳芳。”他微抿着唇,紅着臉偷瞄她,“你這樣盯着我做什麽?”
回過神來的薙芳看着他這一臉含羞帶怯的模樣一時神色複雜,心道這小子莫不是腦袋有問題吧?沖着蓬頭垢面的自己喊“神仙姐姐”還不夠,如今面對自己能夠恫吓野狼的兇狠目光竟然還能害羞臉紅?
薙芳盯着他,見他臉上紅霞漫布眸光晶亮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果真有病!
少年歡喜地偷瞄着她,心底好似倒滿了蜜糖,甜絲絲的。
芳芳果然是喜歡我的,否則又怎會在我打坐之時那樣專注熱切地看着我。
薙芳懶得再去計較這少年有病沒病,現在正值用人之際,足夠聽話就行。
“我要沐浴更衣。”
少年一怔,剛要消退的紅暈又一次蔓延開來。他猛地站起身來,卻因為長時間的打坐而氣血不行雙腿發麻,險些軟軟地跪了下去。
這一下動作看得薙芳眼角直跳。
少年不好意思地沖薙芳笑了笑,這才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薙芳長嘆一聲,這才平複心情打量起身下的陣法。
看上去并不是什麽高深的陣法,不過起個溫養補氣的作用。不過人界靈力微弱,這成效幾乎可以說是微乎甚微了。但畢竟聊勝于無,至少躺了這幾日,內裏不再同之前一樣氣血翻騰得厲害了。
只是,太慢了。
薙芳指尖撚了一些朱砂,漫不經心地搓了搓。說起來,這毛頭小子會用符紙會畫陣法理應也是修道之人。若能借他之力找幾顆妖怪的內丹補補,這筋脈應該複原會更快些。筋脈修複好了,她便能重新修煉了。雖說是沒了仙根,但修煉的術法還在,回去也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不過,這小子能行嗎?
她挑眉,看向捧着衣服重新進來的少年。
“前邊有條小河,這是我昨日洗幹淨的衣服,”他聲音跟着腦袋一起低了下去,“你先湊合穿一晚,待會兒我幫你把衣服洗了,明早便能換上了。”
時局所迫,薙芳縱是千百個不願也只能艱難點頭。
引着薙芳來到河邊,少年找了塊幹淨的石頭放下衣服便像一只受驚的兔子般遠遠跳走,好似身後有兇猛野獸在追趕一般。
“若有事便喊我。”似是顧及到薙芳身體虛弱,他剎住腳步又遠遠叮囑一聲,這才一溜煙跑沒影了。
薙芳撇撇嘴,他連姓名都未告知,她又怎知如何去喊。不過這倒無妨,她本就沒有必要去知道一介凡人的名字。
周遭密林深深,只有天幕一輪圓月安靜照着。
薙芳脫下衣袍,緩步邁入冰涼河水中。相較于最初被打下人界後接連幾日澆在自己身上的雨水,這河水的冰涼程度根本算不得什麽。
她耐心洗了很久,像是要把這段時間欠下的一并洗回來。少年在遠處等了許久,久到有些不安了,終于面色蒼白地折返回來。透過枝葉,月光下的那人背對着他,一頭墨發披散在背上,竟莫名透出一股清冷至極的妖冶。少年剛要出聲,便見着那人陡然自河水中站起來的背影。
他聲音卡在喉嚨裏,眼睛甚至來不及避開。
月光的銀輝愛憐地灑在那道窈窕美麗的身影上,好似給她溫柔地披上了一層朦胧的輕紗。
少年燙着似的移開目光背過身去,無措地蹲下,黑暗中的臉燒得通紅。
師父說非禮勿視,他雖是無意,但确實瞧見了芳芳的身子,理應負起責來。
他捏了捏手指,默默想道:這次回去等師父治好芳芳的病,他便求師父指婚吧。
不知芳芳穿上嫁衣會有多麽漂亮。他抿唇,笑眼彎彎。
待下個鎮上,他便給芳芳買幾身紅色衣裳吧,她穿來定是極其好看的。
“咳。”冷不丁頭頂傳來一聲輕咳,吓得他一臉慌亂地擡頭望去。
薙芳發梢還滴着水,他這樣擡頭,一滴便落到他眼睛裏。冰涼的水滴瞬間收回他的神志,他迅速起身,幾步便退到一旁。
“名字。”薙芳皺眉看着他這防備動作,冷冷吐出兩個字。
少年一怔,而後反應過來:“蘇複……”
“蘇複。”薙芳勾勾唇角,目光流轉地落到他面上,叫他神魂都要消散在這輕飄飄的兩個字中。
明明只是叫了一聲他名字,他滿心的歡喜竟幾乎要溢出來。
蘇複就這樣愣愣地看着她。皎潔月光透過細密枝桠将少許光芒灑在她面上,半隐在暗中半顯在明處,叫她莫名多出一股難言的魅惑。剎那間,他仿佛聽見自己胸腔那塊漸快的撞擊聲。
薙芳絞着還在滴水的頭發,側眼便瞄見失魂了一般盯住自己的少年,微眯了眼:“好看嗎?”
蘇複下意識地點頭,而後迅速回過神來,移開目光:“你先回去吧,夜裏風涼。我、我先去替你把衣裳洗了。”
薙芳輕哼一聲,往山洞方向去了。
蘇複走到河邊,瞧着那一攤腌菜般堆在一旁的衣物,又想起适才見到那人光滑白皙的背部,剛伸出去的指尖便頓住了,好似自己要碰的不是幾件髒衣服,而是那個不着絲縷的女子。
他臉上一燒,忙閉了眼就地坐下默念了幾遍清心經。
洞口外少年牽了條麻繩晾着衣服,薙芳走過伸手去摸了摸其他幾件袍子,微勾了唇角。
雖不滿意,但自己身上這件确實是料子最輕軟舒服的。
再多忍他幾日吧。
山洞不大,避開了風口加之洞內又燃着火堆,縱是只穿了一件外袍薙芳也不覺得半點冷。
只是餓。
少年适才打坐的那處留着個赭色包袱,薙芳找了根木棍挑開,果然見着了油紙包着的幾個白面饅頭,上邊貼着張紙符,打開來饅頭竟還是溫熱的。
薙芳撇了撇嘴,萬沒有料到自己辟谷幾萬年,如今竟要為了果腹一事吃這些凡物。
挑剔歸挑剔,她仍舊拿了一個在手中神情複雜地小口吃着,多的又照原樣包了回去。再打量了一下油紙上的黃符,上邊拿朱砂繪着個辨不清的圖紋,筆畫間隐約透着些許靈力。
想來這便是人界的術法了。
她放下油紙包,右手的木棍接着去翻那包裹中的物件。她本意是去找那畫陣的朱砂,卻不料翻出來個紫玉镯子。
“咦?”她倒不是詫異于這黃發小兒随身帶着女孩玩意兒,而是被這镯子上流轉充盈的靈力小小震驚了一下。
雖于仙界富裕的靈力而言,這靈力不過滄海一粟。但在人界這塊貧瘠之地,這镯子應該算是個寶貝了。
若借着這镯子裏的靈力佐以上等朱砂畫陣,她說不定可以很快涵養好自己受損嚴重至今未愈的髒器。
但不問自取是為偷。她雖心動,但自不會做出這等龌龊事來。
翻遍包袱也沒瞧見裝朱砂的瓶子或是油紙,她将翻亂的東西歸于原位,另又取了個饅頭坐到清理幹淨的火堆旁,便吃便用手指順着自己的頭發。
蘇複擰幹衣服回來時,臉頰還有些發燙。他強作鎮定地走進洞來,這才發現薙芳已經在火堆旁睡着了。
身下還枕着自己今日晾在外邊的另一件袍子。
他彎了彎唇,目光自她姣好面容移開,瞧見那衣領處略微敞開的細白脖頸時連忙倉皇撇開視線。然後便瞧見女子那雙筆直漂亮的長腿裸露在袍子外,白得幾乎晃了他的眼。
他心跳得幾乎要破膛而出,動作迅速而輕盈地奔到山洞外邊,另尋了件差不多幹了的袍子,漲紅着臉又輕手輕腳地進去給薙芳蓋上,然後小心翼翼地呼出口氣。
瞧見被放到自己位子旁的油紙包時,蘇複終于稍稍放下了心。
既是能吃東西了,想必已經有所好轉。
他小口嚼着松軟饅頭,視線輕飄飄地越過火堆看向對面好夢正酣的薙芳,只覺得嘴裏心裏都像吃了蜜糖一般甜絲絲的。
芳芳真好看。他笑眼彎彎,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