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深深的憂思,“他定會公開自己是承順镖局的主事人,光明正大跟德威镖局叫陣了。”
沈歸雪疲憊地撐了撐頭,“不然呢?廢了他武功?再向江湖邸報發一紙告示,歷數白承桐背叛德威镖局十大罪狀,逐出家門?請南宮盟主號召各家門派各路豪傑抵制他?大師傅就剩兩個了,這時候不能再把梅姐姐逼走。”
杜瑾搖搖頭:“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頻頻,走到今天這一步,你倆這就是錯綁在一起,白承桐想法極多,你對他還有什麽可心軟的?”
“其實他也有對我很好的時候的……以前小的時候。”沈歸雪小聲辯解了一句,“茂川哥哥,我們是做生意,不是非得你死我活。如今他走了,我們不能讓梅姐姐這時候跟他離開,杭州現在沒人坐鎮,梅姐姐要是這時跟他走了,咱們中原的镖路一條都守不住。我讓雷三叔去杭州時,帶着梅二叔一起回永樂鎮。有梅二叔在,梅姐姐走不了。”
杜瑾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你可真行,在這兒等着呢。”
兩人正說着,只見門口丁一鳴鬼鬼祟祟探頭看了一眼,見沈德佩已經走了,才道:“杜當家,大小姐,葉統領來了,在前廳等着呢。”
卻說葉昭那邊等到了物資,心中狂喜,急忙叫來葉城守軍清點。自己來不及等到清點完畢,把事情往周将軍身上一推,飛也似的回葉王府複命。這連續好幾天心情大起大落,面對葉鈞卿,話都說不利索了。
葉鈞卿心裏的大石頭也落了地,笑道:“怎麽,這事沒提前告訴你,有意見了?”
此次行镖虛晃一槍,除了葉鈞卿、沈德佩與沈歸雪之外,無人知曉。真實的軍需物資被分散成二十四批,跟普通的貨物一起,不起眼地夾雜在繁忙的水路運輸中,彙聚至黃河十八舵,再整隊向西。德威镖局上下只知接镖,馮斌只知派人,黃河十八舵只知武林盟主出面作保,運送了一批貴重貨物,連莫輕寒也是見到了黃河十八舵的人,才猜出了這批貨究竟是什麽,至于葉鈞卿身邊影子一樣的哼哈二将,此次更是被瞞得死死的。
這明暗兩線同時操作的調運,從十八路軍需處就需籌謀,自然離不開朝廷內部的運作——說熟人也是熟人,榮國公之子宣平伯、柳嘉容的夫婿。
一別經年,少時情愫,就這樣化作一份再也說不出口、只能遙遙相助的情義。
“此次事關重大,不容有失,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葉鈞卿看他心不在焉,幹脆眼不見心靜,揮手讓他滾蛋,“想去德威镖局?去吧。”
去時路過人家院子,葉大統領稍作猶豫,眼見四下無人,翻進去折了一捧薊花,滾了一身的毛毛刺。
那會兒沈德佩還沒訓完,丁一鳴一見他,老遠就熱情打招呼。“葉統領來得正好,大小姐正挨訓着呢。我這就讓人去通報莊主,就說葉王府來人了。”
慌得葉昭趕緊拉住他。“別別別,別去。今兒白承桐剛走,你現在去說我來,這是給莊主火上澆油啊。”德威镖局清理門戶這事兒,鳶信當天下午就了解得門兒清,自然逃不過他的耳朵。“我就在這兒等。”
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葉昭一天沒吃飯,整個人都要餓趴下了,擡眼哀怨地向丁一鳴抱怨:“莊主可真能訓啊……大小姐這還傷病未愈呢吧,是不是親生的啊?”
丁一鳴腼腆笑道,“葉統領稍等,我給您看看去。”
一身月色裏,沈歸雪看見懷抱薊花的葉昭。
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想笑,于是低下頭去咬嘴角。葉昭早被滿懷的毛毛刺弄得又紮又癢,正在不耐煩間,驀然回首,見燈下廊中,有一清瘦人影踟蹰不前,燈火在她發間打上一層柔光,本來蒼白的面頰也也染上了溫柔的顏色。
佳人不來,葉昭便過去。葉大統領撣了撣身上的毛毛刺,故意裝作漫不經心地走到廊下,将花往沈歸雪面前一遞,“這就是傳說中的等得花兒都謝了啊,大小姐,你再不來,花都謝了。趕緊拿個瓶養養。”
杜瑾含笑退開半步:“大統領來了,那你帶頻頻去吃點東西。餓了大半天了。”他下巴微微向沈歸雪擡了擡,示意葉昭,“剛又挨了訓,好好安慰一下。”
葉昭感激地看了杜瑾一眼,這小舅哥真上道。
沈歸雪沒領會杜瑾這番好意,吃驚地看他一眼:“你不吃?”
葉昭:……
杜瑾:……
沈歸雪想了想又道:“輕寒大哥也回來了,他應該也還沒吃飯,你确定不吃?”
半個時辰之後,四人聚首在城南頭一家小酒館。
比起西集,城南就凋敝破落多了。實際上,葉城堪稱繁盛之處,也就從城主府到西集一路,越往外城走越破落。戰亂之地,貧富差距越大,有錢有權的人抓緊時間一擲千金,或通過倒賣掙更多的錢,貧窮的人苦苦掙紮艱難求生。互市,承載着無數百姓的期待,曾一度幾乎成為現實,現在又變得遙遙無期。
沈歸雪原以為自己已經把葉城轉遍了,卻沒留意到這凋敝的城南居然有一家專做江南菜的館子。比起荟萃樓來,自然差了許多,俱是些家常菜,清蒸魚、煮幹絲、梅漬排骨素什錦,就這麽幾樣,倒是樣樣鮮嫩。莫輕寒其實已經吃過飯了,依舊跟了來,坐着看他們三人一人一碗陽春面吃得痛快。
“這件事吧,其實是城主決定的。直到出發前我才知道具體的情況。”沈歸雪小心地看着葉昭的表情解釋,“城主說得很嚴重,消息若是傳出去,按洩露軍機處理。喂,你別生氣。”
葉昭一筷子敲掉她伸向酒壺的手,額外叫了一小盅紅棗當歸銀耳粥推到她面前。“城主這麽做,必然有他的理由,我有什麽好生氣的——你消停點,傷還沒好就饞酒,今天不許喝。”
沈歸雪悻悻地縮回了手。經這一折騰,她的确蒼白得厲害,淡青的血管突兀得幾乎要刺破皮膚。她低頭攪了攪粥,突然想起來什麽似地一頓,皺眉道:“他在防誰?穆先生?”
在座三人俱是一愣。沈歸雪不喜歡穆雁南,這點人盡皆知。葉昭無奈嘆口氣,“穆先生從老城主在時就在王府了。他跟了城主這麽多年,在葉城最危急之時也未背主,沒道理這時候背叛城主。”
需要防的人太多了,從公文一批下來開始,宣平伯就親自部署兩部四司十八處的籌備——葉鈞卿常年皇上不疼朝廷不愛地困守孤城,也談不上是哪方勢力的政治盟友——沛國公和榮國公兩門最多算是政治理念相合罷了;上了路,光德威镖局就上下牽動幾十號人,沿途南宮盟主又暗地調動各地方勢力暗中護航,若說出問題,的确哪個環節都有可能走漏風聲。沈歸雪直到現在,才想起後怕來。
“以後就又要多擔心一個人了。”杜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說道。“白承桐。城主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這件事用不了多久就會天下皆知。他跟下了這趟镖,對于镖局的部署非常清楚。他要是想動些手腳易如反掌。”
一陣沉默。沈歸雪看了莫輕寒一眼,拿不準他對這便宜小師弟是什麽态度。白承桐拜入南劍門下時,莫輕寒已被逐出師門。白承桐或許不知道自己有過這麽一個大師兄,但對于莫輕寒而言,白承桐是他跟那個再也回不去的師門唯一的聯系。
有那麽一刻的恍神,沈歸雪突然想到,莫輕寒浪跡江湖這麽多年,卻保持着每年來一兩次洛陽,或許也是希望從白承桐口中聽到關于南劍的只言片語吧。
這麽想想,似乎他也很可憐。
于是沈歸雪便道:“茂川哥哥,固然以後承順镖局會給咱們造成一點麻煩,但這跟阻礙軍需物資運輸不是一個性質。”她蹙了蹙眉,“那是叛國。白承桐不蠢,幹不出這樣的事。”
杜瑾心頭閃過“婦人之仁”四個字,但還是按捺住情緒:“頻頻,有言道,霹靂手段,菩薩心腸。沒有霹靂手段,心腸好不過是任人魚肉罷了。白承桐絕非你想象那麽簡單,凡事多留個心眼兒比較好。”
“別別,千萬別。”沈歸雪吃完最後一口粥,嘟嘟囔囔說道,“茂川哥哥你可別扣這大帽子,我就想好好把镖局做大。菩薩管的事我可管不了。”
分道揚镳
驚雷劈開夜色,天空驟然亮了一亮,緊接着雨聲便蓋過了天地間的一切聲響。
梅若霜連接幾日都沒睡好。确切地說,自從來到永樂鎮之後,她就再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先是忙忙碌碌的接應準備,本想着忙完這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