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佩地豎個大拇指,即便杜瑾遠在西南,對她也略知一二。東家大小姐沈歸雪能伸手的地方不多,便做主安排,托人把齊袅袅的兒子送進洛陽一個有名的學堂。
齊袅袅見到杜瑾便拜,“見過杜當家。”杜瑾虛虛一扶道:“齊師傅坐,頻頻說讓我在此等齊師傅,不知是為何事?”
齊袅袅掏出兩張文書單來,展平了放在杜瑾眼前。
滄州本不是什麽重要中轉地,德威镖局沒設莊,只在當地最大的酒樓客棧設了個點,每旬派镖師處理一下從滄州中轉的不太重要的貨物。因了齊袅袅是滄州人,又兼着踏實心細,後來索性滄州事務都交給她去做。
杜瑾看了看手中兩張文書,皆是從滄州中轉的貨物單,一張是德威镖局的,一張是承順镖局的,兩批貨是同一個主顧,只不過德威镖局的那張單子上落款是兩年前,而承順镖局的落款則是三個月前。
“承順還有這麽遠的生意?不過同一個主顧,找兩家镖局托運也是有的——”杜瑾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擡頭看齊袅袅,“你懷疑镖局內部有人吃裏扒外,将主顧介紹給承順镖局?”
“不止是吃裏扒外。”齊袅袅起身繞到杜瑾身邊,指點給他看承順镖局那張單子。那是一張收訖過的單據,時間、地點、貨主姓名、镖局印章、镖師簽名,一應俱全。邊角有撕掉半拉的“承順”二字,杜瑾盯着那半個“承”,目光緊了起來——
那本該是承順镖局蓋章的地方,但貨主臨時加了貨,上面多寫了一個貨物記錄,想是經手之人并未随身攜帶镖局印章,便在記錄下方,添了手寫的“承順镖局”和一個指紋印。那“承”字最右一捺潦草而潇灑地拐了一道彎,好像水波紋一樣。
他對這一捺不能更熟悉,“這是……頻頻的字?”
“不是。”齊袅袅道,“大小姐和白镖頭都師從林夫子,這是白镖頭的字。”
杜瑾呆了一呆,這麽明顯的破綻,居然能堂而皇之存在這麽多年,實在……太可笑了。
“齊師傅,你是說白镖頭偷偷自己開了個镖局,還搶了德威镖局的客戶?”杜瑾低聲問道,“我剛剛跟杭州分莊對過賬,那邊的賬一點問題都沒有。你還有什麽證據?不妨一起拿出來。”
齊袅袅搖頭道:“白镖頭很仔細,大小姐讓我盯着這事好幾年了,我也只拿到這麽一份證據。”她抿了抿嘴,“杭州分莊體量本來就大,他也沒有挖客戶,只不過是分了一部分行镖業務給承順镖局,至于做平賬,不是很簡單的事麽?”
杜瑾不說話了。他發現齊袅袅很聰明,說話只說五分,同時他發現,齊袅袅一定是沈歸雪的心腹,在那沒說的五分話裏,齊袅袅擺明了是要告訴他,“你跟沈歸雪那點把戲我知道得清清楚楚”。
不錯,十五歲的沈歸雪偷偷給他錢入股,靠的就是做大小賬。沈德佩常年忙镖局的事,沈歸雪自小學着理家。只不過她能接觸到的只是沈宅平日開銷,沈德佩手再松,家用的數也有限,剛起步那兩年,她變出花來做賬,能挪出來的也不多,為了湊本金,她甚至偷偷動了她娘給她留的嫁妝本。
只是杜瑾沒想到,白承桐居然敢在德威镖局的公賬上也玩這一手,一時間他震驚而茫然——如果白承桐偷偷入股了承順,光憑他一個人,能做平杭州分莊的賬嗎?梅若霜幫了他嗎?如果梅若霜幫了他,那麽梅德廣呢,他知道嗎?
略一沉吟,杜瑾問道:“頻頻什麽時候開始讓你查這件事的?”
齊袅袅道:“大概四年前。兩個月前,大小姐還讓我查了一個叫嚴方的商人,說是在平寧關活動。承順主要在東南一帶,杭州也有些生意不假,但往西走,镖局業務原本只有我們德威镖局一家,但這個嚴方往來西涼和內地的貨物,從沒有走過德威镖局的單,妾身查過,他的貨入了關之後,走的都是承順镖局的單。”
“暗度陳倉。”杜瑾想道。若說沒有白承桐的授意,一個沒有在西北設點的镖局,又怎麽能從德威镖局手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撬走單子呢?
四年前……他不由想起那個在祠堂裏被點住麻穴,難受得牙齒格格作響卻動彈不得的少女。想起此來葉城,沈歸雪跟他聊起白承桐與梅若霜一事,似有深意地說,“偷賬本耽誤镖局清賬事小,偷了杭州分莊的賬本才事大”,當時他只道沈歸雪還在因這事怄氣,言語上酸白、梅二人幾句,如今見了證據,所有的線索便都串了起來。
杜瑾當機立斷:“齊師傅,收拾東西,拿上證據,馬上随我回葉城。”
不想給男人打輔助了
又行了兩日,沈歸雪一行來到嘉峪關,與白承桐和衆镖師在預先約定的客棧見了面。
兩人相見,倒并未如同想象中那般難堪,沈歸雪甚至主動點頭打了個招呼道:“桐哥。”
白承桐掃了一眼與沈歸雪并肩而立的葉昭,臉上并未有不快之色,稍事寒暄,便給沈歸雪介紹起此次調配的镖師來。此次調配皆是從各分莊的一等镖師,經驗豐富,其中不少沈歸雪也是第一次見,少不得一一寒暄幾句。
轉運使第二日才到,當晚,沈歸雪便召集镖師們開會,商讨接下來的行程安排,一番布置之後,就連白承桐也不得不承認,沈歸雪此次部署極為穩妥。
“這些日子下了不少功夫。”散了會,白承桐專門遲走一步,猶豫了些會兒才跟沈歸雪說道。“你辛苦了。”
沈歸雪笑了笑,沒吭聲。
“梅梅如何了?”白承桐硬着頭皮問道,“我聽說她去了永樂分莊,給她去了好幾封信,她一封都沒回我。莊主……”
“我爹沒再追究這件事。”沈歸雪開口打斷了他的話。“梅姐姐是這次任務接洽的最後一站,最近忙了些,等我們去了永樂分莊,你便能見到她了。”
白承桐眼裏的熱切一寸一寸燃燒起來,半晌,他抿了抿嘴,有些愧疚道:“雪妹,謝謝你。”
沈歸雪深深地看向他,将鬓邊長發一掠,淡然笑道:“也談不上什麽謝不謝的吧,再耗下去,我都要為梅姐姐覺得不值了。桐哥,這麽些年,你一直遲遲不做決斷,我就想知道……沒有其他意思,就是想知道,你心裏可曾對我有過半分情意?”
白承桐先是一頓,爾後迎上她的目光:“我不知道。”他略微想了想要怎麽開口,然後說,“如果不是你逼着推了一把——你不用擺出那副表情,我知道那日是你設計将莊主引過去的——我的确不知該怎麽辦,但到了不得不做選擇的那一刻,至少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梅梅。”
“對不起。”他說。“看到你跟葉統領情投意合,我也替你高興。你跟了他,将來就是個官夫人,沒準還能掙個诰命,到時候葉城設莊,有你照應着,莊主也就放心了。”
沈歸雪涼涼一笑,沒反駁他,轉身便向門外走去,走了幾步忍不住又回身道:“桐哥你知道你跟葉昭最大的不同在哪裏嗎?”
“嗯?”
燈影之下,沈歸雪嘴角微微一勾,“我不想再給男人打輔助了。你會找出無數個打輔助好的理由,但葉昭只會說,好。”
翌日,嘉峪關城門一開,便見浩浩蕩蕩的隊伍從東而來,踏起一路揚塵。
轉運使與葉昭一行人見面辦理交接手續時,着實被眼前一大幫子人給唬了一跳。
二十來個人,除了葉昭人模狗樣穿着官服,其他人皆是一身短打,也沒個統一制式、顏色,個個精壯剽悍,人手一件武器,不像是來交接軍需的,像是山野劫匪。為首的一男一女說話辦事倒還算體面周全,只是那女的長着一張硬邦邦的男人相,言語也沒個柔順卑弱的樣子,生生把轉運使來之前聽說“德威镖局派東家大小姐來接洽”那點憐惜,一竿子支到了東海去。
“江湖女子到底不行。”轉運使心裏暗自咂吧咂吧,決定回去再好好抓一抓自家女公子的教育情況。
轉運使巴不得趕緊把這趟差事交待了。早聽上頭說,此次葉城主找了一幹江湖人幫忙盯着軍需運輸,但他依舊一路戰戰兢兢,不敢有絲毫懈怠,幾年來,折在西北一線的軍需物資不計其數,欽差轉運使也折進去兩三個,前不久連永樂鎮的主官都讓人摸黑砍了腦袋。辦趟差而已,丢了性命可就不值當了。
更何況,此次朝廷眼巴巴地盯着這批軍需運輸。兩皇子相争,此次卻不約而同傳了話,不許給這批軍需作梗。也難怪,以前給葉城的軍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