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香蟲飛到一半, 皂莢便知道村長在哪裏了。
在村尾的洛氏祠堂。
祠堂那裏之前他們想去的時候,是被村裏人擋住了。想着祠堂重地,他們也就作罷, 沒想到兜兜轉轉還是要去。
皂莢笑了一聲, 把識香蟲收了回來, 自己揣着隐身符, 大大方方的朝祠堂走去。
祠堂的大門緊閉,但裏面燈火通明, 間或還有人的訓斥聲。
祠堂極大,皂莢圍着它轉了一圈, 并沒有發現可以鑽進去的地方——
這裏不像村長家的宅子圍牆上貼的是碎瓦片,祠堂圍牆上沾的, 可是泛着冷光的鐵片。
皂莢要是敢像之前翻牆一樣,鐵定手被絞成泥。
皂莢最後還是蹲到了祠堂門邊——
裏面那麽熱鬧, 還有搬東西的響動,她堅信裏面會有人出來的。
果然, 沒過多久,邊有一個長工打扮的人, 從內裏開了門, 指揮着四五個壯漢,擡了幾大袋東西出去——
皂莢閃身,一抹香灰彈到麻布口袋上,旋即側身進了祠堂內裏。
——冷。
這是皂莢進了祠堂的唯一感受。
她體質偏陰,本不懼寒冷, 但到了這裏,皂莢只覺得從骨子裏透出一股涼意。
然而祠堂裏到處燒着燭火,堂前甚至堆上了木柴——
按道理,祠堂就算陰氣重,也不至于這麽涼。
然而祠堂裏忙活着的男女老少,好像都沒有感覺似的。
皂莢搓搓手,往前走了幾步——
“诶?怎麽有一股子血腥味兒?”
一個靠皂莢最近的正在漿洗的女人突然開口道:“你們聞到沒?”
皂莢受傷的手一緊,猛地看向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皂莢曾見過。
就是村口他們碰見的第一個人,那個花容月貌但聲音似老妪的女人。
此時她的花容月貌只剩下一半——
半張臉猶自宛如二八少女,另外半張,像極了她的聲音。
皂莢下意識環視四周——
周圍正工作的人因為女人的話,都擡起了藏在陰影中的頭——
所有人都和女人一樣,只有半張永葆青春的臉。
皂莢忍不住往後一退。
踩到了半窪水坑裏。
燈光下,水波緩緩晃動。
女人尖叫一聲:“祠堂裏進了東西!”
一邊喊着,一面将手上的東西朝皂莢的所站的地方扔來——
皂莢:!!!
她腳下移動,慌忙避開那團腥濕的物件兒!
——啪嗒。
物件兒砸中水坑,濺起一串漣漪。
祠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在水坑的地方。
“不知是哪位朋友,不請自到,來了我洛家祠堂?”
“既然來了,又何必鬼鬼祟祟?”
“我洛家一向好客,朋友無需這樣。”
村長從祠堂中緩緩邁出,說話的聲音出奇冷冽,全然不複白天和皂莢他們說話時的和藹。
院中無人回應。
——叽!
一只鳥驀地從先前出聲的女人身後的大樹上竄出,順着偶爾滑落的水珠,颠颠簸簸的飛過院子。
是一只受傷的鳥。
想來之前的血腥味道,便是由此而來。
女人尴尬起來。
村長看了地上的衣物一樣,沖女人道:“不要一驚一乍。”
“今年遇天災,祭品少時間又緊,大家快幹活吧。”
女人站起,撿回地上的衣物,低頭稱是。
衆人虛驚一場,見村長已經發話,便不再多說,埋頭自己的工作。
村長卻仍然站在原地,看着院牆,像是透過半尺厚的院牆,看向了其他地方。
皂莢早已經攥緊受傷的手,避着人和地上的水窪,到了下風的口子。
她本想趁機躲進祠堂,可現下鞋底已濕,而祠堂內的地卻是幹燥的——
所以在角落的她看得清清楚楚,女人身後的大樹上根本就沒有什麽鳥,那鳥不過是憑空幻化而來的東西——
是什麽人要幫她?
符淵?
還是……?
皂莢突然覺得後背發冷——
她猛地轉身,一掌劈向身後!
然而身後那人卻順着她的動作,一推一拉一繞——
将皂莢反剪雙手,困在了他懷中。
皂莢一擰,沒擰動。
那人埋頭,說話間的氣息噴在皂莢的耳朵上:“別動,是我。”
熟悉的檀香味從身後那人傳來——
是顧長生。
這人怎麽來了?
皂莢心頭疑惑,反抗的力道減弱。
顧長生見皂莢不擰巴了,也松了桎梏住她的手。
顧長生正要道歉,卻見皂莢飛快轉身,他還來不及說話,皂莢便一張符咒貼到他腦門上!
皂莢:“妖魔鬼怪!破!”
顧長生那個公子哥兒,怎麽可能來這裏?!
一定是化形的精怪!
顧長生:“……”
他吹了吹頭上的符咒:“皂莢你不要老是畫這些奇奇怪怪的符咒,雖然有時候有用,但是碰上道術比你高的人,你會很吃虧的。”
皂莢:“……”
這種時候還不忘記訓她的老幹部,九成九顧長生沒錯了。
如果不是,那這妖怪COS顧長生成這老幹部的德行也不容易了,哪怕她吃虧一回,也是可以的。
顧長生知道皂莢現在應該是不怎麽信他的,所以也不動手揭開腦門兒上的符咒,而是拉過皂莢的手腕,重新塞給她一個小木葫蘆。
皂莢:???
顧長生說:“掩蓋你身上的血腥味的。”
顧長生正好拉的是皂莢受傷的手,借着院子裏的燭光看着皂莢草草包裹住的手,不由地皺起眉頭:“你受傷了怎麽這麽胡來?”
皂莢:“……”
顧長生從錦囊裏拿出一個瓷葫蘆,拿開了上面的塞子。
皂莢就聞到一股濃郁的靈藥味,但藥味轉瞬即逝。想來是被顧長生給的那個木葫蘆吸收過去了。
顧長生嘴巴裏叼着塞子,小心翼翼地把皂莢手上的布掀開,将瓷葫蘆裏的粉末撒了些在皂莢傷口上。
一邊撒還一邊道:“這藥可能有些疼,一會兒就好了。”
随着他的話,皂莢覺得手上一痛,随後便是涼悠悠的舒适感。
她擡頭看了顧長生兩眼,突然覺得他腦門上的黃符有些礙眼,擡手給他撕了下來。
顧長生由着皂莢禍禍,等皂莢把黃符塞包裏以後,才道:“你認出我了?”
皂莢:“……”
皂莢心說,這麽婆媽的,她認識的也就顧長生一個人了。
顧長生問皂莢:“皂莢道友,你還生我的氣麽?”
皂莢避而不答,反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顧長生眼睛亮晶晶的:“我來找你啊!”
皂莢:“……”
像只要求表揚的小狗。
顧長生說完話,繼而皺起了眉頭:“皂莢,你身上這半吊子的隐身符哪裏來的?”
皂莢心頭一咯噔:“半吊子?”
顧長生說:“隐身符除了隐去人的身形,還能隐去人的氣息。”
“你這符只能隐去身形,算起來不是完整的。”
皂莢:“……”
皂莢心頭有了不好的預感說:“你怎麽知道?”
符淵不是說隐身符已經失傳了麽?
“我當然知道。”顧長生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因為我會畫啊。”
皂莢:“……”
天殺的符淵!居然騙她?!
顧長生見皂莢臉黑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哪裏得罪了皂莢,心頭有些慌。
他放下皂莢的手,從錦囊中抓出一把黃符,統統塞到皂莢懷裏:“我還有好多,都給你!”
皂莢:“……”
顧長生這是,中邪了?
皂莢忍不住伸手摸到顧長生的額頭。
顧長生由着皂莢動作,清亮的雙眸看着皂莢,目光清冽,:“皂莢,對不起。”
顧長生說:“之前是我想岔了,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希望你能原諒我。”
皂莢:“……”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而顧長生這呆子,在不人不鬼的別人的地界兒,來找她道歉。
簡直分分鐘想拒絕。
皂莢扯出一抹僵硬的笑:“之前的事情,不如我們先辦完這裏的事兒再說?”
顧長生說:“這裏沒什麽好看的,就是一個祭壇。”
“我剛剛趁他們不注意,已經做了手腳。”
“我本來想一會兒去找你的,但是聽到他們提到你的名字,就想着要不要在這裏等你算了。”
顧長生咧開一口大白牙:“沒想到你來了。”
皂莢:“……”
怎麽這話說得她像守株待兔那只蠢兔子?
顧長生說:“真是太巧了!”
皂莢:“……”
是啊,真是太巧了。
╭╯^╰╮
皂莢退後兩步,拉開和顧長生的距離,借着燭光,打量着顧長生。
來這裏的火車因為山裏的泥石流已經不開了,顧長生多半是坐到前面的哪個站,然後走過來的。
顧長生在她店裏雖然不怎麽講究挑剔吃穿,但修道之人,總是有點兒潔癖的,而現在——
皂莢眼前的,是一個灰撲撲的顧長生。
哪怕顧長生會縮地成寸,但道術也是要花費心血,也不是想用就能用的。
皂莢嘆了口氣,反手捉住顧長生的手腕:“我們出去吧?”
皂莢這就是不生氣了。
顧長生笑彎了眉眼。
他朝皂莢道:“閉眼。”
皂莢閉起眼睛,只覺得一陣微風富國面頰,身上那股陰冷的氣息就沒有了。
皂莢睜開眼睛。
他們已經到青石板的街上。
皂莢想起之前被擡出去那幾個麻布口袋,問顧長生:“你知道他們之前那個麻布口袋裏裝的是什麽麽?”
顧長生點頭:“知道。”
皂莢問:“是什麽?”
顧長生臉色難看起來:“是人骨。”
“從牆裏起出來的人骨。”
皂莢看着顧長生:“你怎麽會知道我來這裏,又怎麽會去祠堂?”
顧長生說:“我那天去問了朱老板。”
皂莢眯眼——
朱富貴朱老板啊……
顧長生老實交代:“是我威脅了朱老板,朱老板才告訴了我你的地址。”
顧長生也算是很了解皂莢的性子了:“你不要怪他。”
“我路過一個沒有人的鎮子,”顧長生:“然後我走到了這裏。”
顧長生:“發現整個村子被鬼氣和陰氣籠罩。”
顧長生:“我找不到你,便去了陰氣最厚的地方。”
顧長生:“我想,這裏問題這麽大,你要是看到,肯定會來的。”
沒有人的鎮子?
陰氣?
皂莢心頭微震:“我怎麽沒感受到陰氣?”
她知道這個鎮子有問題,但是一直拿捏不準的原因,很大程度上,便是她沒有在這裏察覺到任何不應該有的氣息。
不論是美人村,還是洛鎮,她都沒有感受到。
顧長生看皂莢疑惑的表情,不由皺起眉頭,末了咬破自己的食指,往皂莢眉心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