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兮仰頭看向他,目光正好撞進他那迷霧般的眼睛裏。她有些恍惚,心道,怪不得朝霭散了,原來是都跑進他眼睛裏了。
他的眼眸幹淨而純粹,霧蒙蒙的,讓人看不真切。他緩緩勾起了唇角,柔聲問道:“我美麽?”
陳兮毫不猶豫地點頭:“美。”
單論容貌的話,這個少年無疑是美麗的。他肌膚細膩,明眸皓齒,靠近些還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兼之他站在哪裏,眉梢眼角都是風情。毫無疑問,這是一個美麗的少年。
陳兮又補充了一句:“你的衣服很好看,很像我娘親。”有些話必須要說清楚,可不能讓人誤會了。
她記得師兄說過,男子最忌諱別人罵他美貌。萬一,這個少年誤以為她瞧不起他,嫌他過分美麗,這可就不好了。
她看見了他的一身紅衣,就想起了她的母親。在恍惚間,她甚至隐隐約約想起了母親的臉。她以前也見過別人穿紅衣,但都只是覺得好看。可偏偏這一次,她透過他,竟然看到了母親。
少年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但他很快又是一笑,竟當街解下了外衫,直接扔給了她:“你喜歡就拿去。”
初次相遇,連對方姓名都不曉得,只因為人家誇了一句衣服好看,就解衣相贈。這樣的人不是太豪爽,就是太傻。
陳兮呆愣愣的,好半天都沒反應過來。這少年好像哪一種都不是啊。
大街上的行人似是沒看見一般,并沒有她擔心的指指點點的事情發生。
她輕籲了口氣,盡管心裏萬分不舍,還是咬着牙說道:“我不能要。我不能欠你。”
歷來欠人情易,還人情難。當然,她不接受,倒不是怕欠人情。畢竟東岳大帝所贈的定魂傘,淑明後強行給予的鳴鳳鈴,她都收下了。那時,她跟他們可還沒熟到今天這個地步呢。
她不收這個是因為,要了,她也穿不了啊!別說淑明後認為她适合白色,希望她永遠白衣。而且,這明顯是男子的衣衫,就不是她能穿的嘛!
少年卻不理會她的拒絕,仗着身高優勢,解下了她用來束發的銀色緞帶,笑道:“這下就不欠我了。”他還湊到她耳邊,輕聲說道:“今夜三更時分,半月橋邊,不見不散。”
陳兮真想将衣服摔到他臉上去,她喜歡的是他穿紅衣的模樣,對僅着白色中衣的他可并無絲毫憐惜之意。她正糾結着是要跳起來摔還是踮起腳尖摔的時候,那少年卻翩然而去了。
街上的行人不多,可他卻很快沒入人群,沒了蹤影。
陳兮抱着奪目的大紅衣衫,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這莫名其妙的少年,還真是奇怪。她在大街上站了好久,才想起她方才急急忙忙地跑出來,把蒼離帝君給忘在店裏了。
陳兮快速趕到盈福樓,小心翼翼地回到二樓靠窗的位置。她十分欣慰的發現,蒼離帝君的動作和她離開之前一模一樣。
蒼離擡眸,瞥了她一眼,輕聲說道:“好重的鬼氣。”
陳兮臉上的笑容登時挂不住了,這是明擺着打臉啊。她現在面臨兩個選擇,一個是反擊回去,好重的毒氣;一種是假作什麽都沒聽到。她本來選擇了第二種,小心翼翼地坐下,端起酒杯就喝。但是終究是咽不下這口氣,她忖度着說:“帝君嗅覺不錯啊,呵呵呵。”
——璇玑門的弟子都知道,誇人嗅覺不錯,換句話就是在罵那人是狗。
蒼離帝君又道:“倒是個好主意。”
陳兮心裏一咯噔,難不成她這麽隐晦的諷刺,他都聽明白了?
蒼離帝君說道:“還能慢慢長大。”
陳兮眨眼,這都什麽跟什麽?瞎猜不是辦法,她隐隐覺得她誤會了什麽。她恭謹地問:“帝君在說些什麽?什麽鬼氣?什麽長大?”
蒼離帝君指了指她放在膝頭的紅衫:“你拿它回來做什麽?”
陳兮低頭看看豔麗的紅衣,拿它回來,是因為被人甩進了懷裏。她的發帶都被拿走了,不帶回來,委實吃虧。但這樣的理由實在是上不得臺面,于是她笑得谄媚:“帝君不覺得它特別适合您麽?”
“不覺得。”蒼離帝君絲毫不給她面子,“它是鲛絲所織,鬼氣頗重,恐怕沒有見過天日,你沒發覺麽?”
陳兮一呆,這還真沒發覺。她摸摸紅衣,冰涼柔軟,确實是鲛絲。那麽,方才那個少年?
蒼離帝君又道:“你眼神倒好,這麽遠就能看出他不是一般的鬼。”
他眼神溫和,語帶贊賞,如果再嘉許地摸摸她的頭,赫然就是長輩十分欣慰時的表現了。
可陳兮卻是一口老血哽在心頭,那個少年,居然是鬼!而她對于一個半同類,竟然沒看出來!她立時捂住了臉,太丢人了。
蒼離帝君笑笑:“本君怕是誤會三郎了,你于鬼一道,的确熟悉。”
陳兮更覺得擡不起頭來,帝君,您還是別誇了,這完全是個誤會啊,誤會。她握了握拳頭,今晚三更時分,她一定要捉了那只鬼。
等待的時光總是很緩慢的,陳兮早早地就撐着傘在半月橋邊等候。月光皎皎灑在河面上,水光潋滟,朦胧而美好。
蒼離帝君雙手負後,站在半月橋邊,低聲說道:“退後一點,這橋下另有乾坤。”
陳兮雖不解其中之意,但還是聽話地後退了兩步。
月色溶溶,星光點點,淡淡的清風拂來,隐隐能聽到蟲兒的低鳴。這樣的環境就是為拉近關系而生的啊。
陳兮自然不願錯過這樣的好機會,忖度着說道:“月朗星稀,真教人心曠神怡。帝君面對這樣的風景,要不要說些什麽?”
蒼離帝君瞥了她一眼:“你頭發散了。”
陳兮好不容易醞釀出的笑容立馬僵硬,能別戳人痛處嗎?發帶不是換了大紅的衣衫嗎?還是鲛絲織就的,劃算的很。
蒼離帝君靜靜地等待着她的下文,豈料,她卻苦了臉不說話了。他有點不解,難道他說錯了什麽?
陳兮低着頭,想了一想,淚眼汪汪地看着他:“帝君啊,若是待會兒我有了危險,你可一定要救我啊,一定要救我啊。我才十四歲,我可不能就這麽死了啊。”
記得某本話本上說,女孩子要懂得示弱。适當的示弱可以容易地達到目的。
蒼離帝君很明顯的愣了一愣,點了點頭:“你不是已經死了麽?鬼還會死麽?”在他的印象裏,神仙與天地同壽,日月同輝;鬼仙雖然是仙中末等,但是應該不會短壽至此吧。
陳兮終于明白了律令那句要找共同語言的意思。他們倆的腦回路根本不在一塊兒!
按道理,月色美好,一個長得頗能看的女子淚眼婆娑凝望着他,不應該是很快拉近關系麽?他可不可以不要一直提醒她她已經死了這個慘痛的事實?她有整天對他說,你是鳥,你是鳥嗎?帝君,能不能将心比心一些?她覺得已經不能跟他一起走下去了。
陳兮沉痛地轉過臉去,跟蒼離帝君交好,這個任務難度系數太大,還是捉鬼簡單一些。
總算是等到了三更時分,更夫的打更聲從遠處傳來,悠長而邈遠。
忽然半月橋上多了一個身影,一襲曳地紅衣,烏黑的長發披在背後。他一步步向橋邊走去,似是要投河自盡。
陳兮來不及多想,飛身過去,一把拉住了他。沒經過死亡的人永遠都不知道活着有多美好。她想告訴他,不要想不開。
然而她的手卻從那人身體裏穿過,那人直直地倒向河中,紅衣蹁跹,映紅了大片的河面。
河面上忽然顯出一幅畫面來,美貌的婦人展顏一笑,輕聲喚道:“孩子……”仿佛帶着無限的憐愛。
“娘親……”陳兮一時恍惚,就跟着跳了下去。她手上的定魂傘也被丢開,輕飄飄地向遠處飛去。她卻毫無所覺。
河面突然分開,一道二尺寬的縫隙出現在她面前。她已經無暇去想這中間的怪異之處。她方才,看見了她娘親。
水面起伏劇烈,她眨了眨眼,恍然發現已經換了場景。高大壯麗的建築,富麗堂皇的裝飾,成群結隊的美貌女子有序地走來走去。
陳兮呆了,她這是到仙境了?莫非是水晶宮?聽說大江大海會有龍,難道這麽小的河還有龍王麽?
妙齡的美貌姑娘們分立在兩旁,衆星拱月般地迎出了一個人。——正是白天在大街上所見的那個紅衣少年。他依舊一身紅衣,斜倚在軟榻上,笑道:“你既然來了,可是願意留下來陪我了?”
陳兮愣愣的,指了指那群美貌女子:“你不是有她們陪伴了嗎?要我留下來做什麽?”她環顧四周:“我娘親呢?我剛才看到了我娘親。”
少年道:“果真是個孝順姑娘。唉,你與她們都不一樣。”似詠似嘆,讓人的心無端的一疼,大起憐惜之意。
他拈起一枚果子,輕輕放入口中。潔白的牙齒與鮮紅的果子相映,極具風情。
陳兮看得有些癡了。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我又滾回來了。企鵝在紅線文案上,求勾搭。
我以為你們會問姓畢是怎麽回事,我還在糾結着要怎樣告訴你們,才能既保持神秘,又能引起別人興趣,好糾結啊好糾結。
結果, 我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