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迷津失渡

嫁義兄 — 第 47 章 迷津失渡


第47章  迷津失渡

裴瑛有一瞬間像褪去了溫和的假象, 但是皇帝的注視尚在,他很快就又将面具戴了回去。

“溫大人客氣了,你我同在朝堂為陛下效力, 此為國事大事,舍妹一貫懂事, 斷不會為此吃味。”

裴瑛平靜地說道。

聽見二人交談還是明裏上下和諧暗裏針鋒相對,皇帝對此早已習以為常,便也沒将此事放在心上,笑呵呵叫他們走路小心莫再摔了,便領着一衆人等烏泱泱地去了。

喧鬧盡去,只剩下裴瑛, 溫珩和裴明繪三人無聲地對峙着。

溫珩正欲說什麽, 頸上忽然一陣劇痛,眼前頓時便是一片黑暗。

他重重地往前跌去,裴映則冷漠地看着,一陣秋風吹過, 黃葉飄飛, 裴瑛緩緩擡起眼簾, 複雜莫測的眸光沉沉落在裴明繪的身上,如有千鈞重,她的脊背瞬間就彎折下來,瘦削的肩頭也塌了下來。

柔弱軀體似乎在這一刻在萎靡得成了枯瘦的草莖, 悠悠地挂在寬大深衣裏,似乎有一陣小風就可以把她吹到天邊去。

可裴瑛看着她,不住晃動的眼瞳說明他也在經歷劇烈的心理鬥争。

過往記憶入潮水而來, 一下子淹沒了他。

他似乎什麽都明白了,明白她的謊言, 明白了她的隐瞞,明白了她與溫珩究竟是什麽關系。

原來,溫珩不過是個遮瞞謊言的幌子罷了,她一直圖謀的,并非是溫珩。

過去的一切歷歷在目,二人的幾次争執也不由浮上腦海。

她口口聲聲說喜歡溫珩,是為其美色所惑,他也信以為真,只當溫珩居心叵測圖謀不軌。

卻萬萬不曾想到……

裴瑛的神色幾經變換,終于暗了下來,眼神望進她幾乎絕望的眼底,看清了她滿是畏懼的眼神。

他長久地閉上了眼睛。

裴明繪絕望地看着他,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自己承認自己對哥哥有着非分之想。

自己親口承認的,便也就沒了轉圜的餘地。

何其愚蠢,何其可笑。

終究是造化弄人,天意難測。

裴明繪有一瞬間想笑,可是下一瞬卻又想哭出來。

她該怎麽辦?

餘晖散盡,星漢在天。

懸在枝頭的風燈随風搖晃,光亮透過镂刻着花鳥的燈罩落了下來,縱橫交織的光影将二人之間的距離分割成千千萬萬片,又在搖晃中将他們的身影拉長,最後無聲地交疊在一起。

微涼潮濕的鳳拂過裴瑛的面容,他緩緩地睜開眼睛,看着她只呆愣愣地看着自己,淚痕業已風幹,只枯着一雙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裴瑛似乎有什麽話要說,卻又什麽都沒有說。

裴明繪的嘴唇嗫喏着,想要說什麽,可是也什麽都說不出口。

為什麽會這樣呢?

裴瑛終究閉上眼睛,轉身就要走。

為什麽呢?

為什麽要在她行将放下的時候将它戳破呢?

看着裴瑛走遠,她的心驟然空了起來,恐懼鋪天蓋地而來,讓她失語。

她知道,他知道了,什麽都知道了。

可是,她永遠都不能失去他,就算死,她也不能失去他。

裙裾飛揚在冷寂的夜色裏,繡履匆匆踩過黃草枯葉,将它們幹枯的葉脈與葉片踩成數不清的細小的碎片,她踏過迷離不定的光影,猛地從身後抱住了裴瑛,她的臉緊緊貼在他的背上。

“哥哥別走。”

她的聲音帶着哭腔,帶着顫抖,帶着恐懼。

她真的好害怕裴瑛離開她,哪怕只是想一想,就怕到不行。

“子吟,松開罷。”

裴瑛的聲音雖然可以維持平靜,卻也不複往日從容,像是秋風中瑟瑟欲墜的葉一般,流露出一絲壓抑不住的顫抖。

“哥哥……”

裴明繪的心頓時一片冰涼,絕望的淚水洇透了他的衣衫。

裴瑛冰涼的手覆在她的手上,微微用力,便松開了她的鉗制,一瞬間,裴明繪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量,緩緩跪倒在地,仰着頭,看着他。

“子吟,你還小,分不清感情。”

裴瑛轉過身來,單膝跪地,一只手撫住她的臉頰,修長的指節緩緩擦去她冰冷的淚水,目睹她的令人悲傷的恐懼。

“這不算什麽的,子吟,別哭了。”

這不算什麽嗎?

原來,她在裴瑛眼裏,還只是分不清親情與愛情的小妹妹嗎?

原來,她的愛,在他眼裏算不得什麽嗎?

裴瑛看着她令人心碎的絕望,終是不忍,壓下心頭劇烈起伏的波瀾,繼續柔聲勸慰引導着她,“可你是我最重要的人,這遠比情愛更重要不是嗎?”

裴明繪冰涼得沒有一絲溫度的手慢慢撫住他的手,圓圓的眼睛裏蓄滿了晶瑩的淚水,眼眶通紅,像是胭脂暈在水中。

“可是哥哥,我分得清,我也明白什麽是兄妹之情,什麽是男女之愛,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經長大了。”裴明繪目不轉睛地看着裴瑛,凝着多年情絲的淚水再度落了下來,順着臉頰滑落,落在裴瑛的手上,“我愛你,我深深地愛着你,這不只是妹妹的孺慕之情。我知道,我明白。難道哥哥還要裝傻嗎?”

“……”

裴瑛的動作頓了頓,罕見地不知道該怎麽說。

他的身形像是定住了一般,冷風盈滿寬袖,墨色長發随風飄揚,颀長優雅的身形長長久久地僵在原地。

他漆黑漂亮的眼睛直直看着裴明繪,看着她淚流滿面傷心欲絕。

怎麽可以呢?

這不可以的。

她年紀小,未曾經事,難道自己這個做哥哥的還不知道嗎?

“不,你不知道。”

裴瑛鄭重地回複道。

“不,我知道。”

心底的洶湧的感情一次一次被否定,數年來壓制的感情如同濤濤洪水一般沖破了名為親情的防線,以不可阻擋之勢沖擊而來,摧毀了她的理智與克制。

“我愛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夢裏重複了千千萬萬遍的話,今日終于說出了口,這些滿是愛意與渴望的話語,借着冰冷的夜風送到了裴瑛耳中。

“子吟,這不可能的。”

冷寂月光落在他蒼白的面上,勾勒出沉靜古雅的輪廓,他的身體僵硬,像是被凍住了一般。

“我們是兄妹,我們同在族譜之中,我們是名正言順的兄妹。”

“為什麽不可能,我們不是真的兄妹,我們沒有血緣關系。”

裴明繪的仰着頭,無比希冀地看着他,期盼從他的眼神與動作中讀出一絲她想要的情感與回應。

為什麽不可以呢?

只要他有一絲一毫愛她,她寧願做哪撲火的飛蛾,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可你是我的妹妹,我是你的兄長,這與血緣無關。”

裴瑛凝神注視着她,再一次回絕了她。

“可只是兄妹的關系嗎?”裴明繪呆呆地看着裴瑛,看着月光與淚光之下,他清晰又模糊的臉,“難道數年來,一絲一毫的愛都沒有嗎?”

“你是我的妹妹,這是天注定的。”

裴瑛用衣袖擦去她的淚水,溫柔地對她說着無比傷其心的話。

“天注定天注定!可我不是你的親妹妹啊。”裴明繪拼命地搖着頭,泣不成聲,她抱着頭,不想聽裴瑛的話,哭到顫抖,哭到窒息。

他垂眸看着她,看着她如此痛苦,他的內心卻也是翻騰不休。

為什麽呢?

到底哪裏出錯了?

難道天底下的兄妹不都是這樣嗎?

究竟是誰誤入了歧途,又是誰失在津渡?

裴瑛是無比在乎她的,又怎麽忍心見她如此痛苦。

一瞬間,退讓的話險些說出口。

秋夜的風,帶着夜露的潮氣,悠蕩在這片寂靜的林子裏,帶起簌簌葉聲,恍惚間聽聞,竟像是女子的嗚咽之聲。

裴瑛每一次呼吸,微涼的水汽便沁入他的肺腑,将他從失去理智的邊緣拽了回來。

“你永遠都是我的妹妹。”

裴瑛溫柔地重複道,溫柔地再度傷着她的心。

他的話宛若一股無形的壓力,山一般地壓在裴明繪的心頭,讓她喘不過氣來。

幾乎窒息的束縛之下,裴明繪嘶聲道。

“可我不要當你的妹妹。”

“可如今你就是我的妹妹,這不可更改。”

眼見裴明繪的情緒越來越不可控,裴瑛将她抱進懷裏,試圖安慰她的情緒。

可是卻被裴明繪一把推開,她死死盯着裴瑛,最後失聲痛哭:“我哪裏不如她……”

“你勝過任何人。”裴瑛見她情緒已然失控,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裴明繪的手腕,一用力便将她拉進自己的懷裏,而後長臂一攏,便将她鎖在自己的懷裏,她反抗的兩條手臂也一同禁锢在他的臂彎裏,不論她怎麽掙紮都無濟于事,裴瑛玄色的朝服袖子順勢覆住她的顫抖的脊背,像是披風一般替她擋住夜風。

“我告訴過你的,任何人都無法與你相比。”

沉靜的,不可動搖的話語傳進她的耳朵裏,卻依舊沒有辦法讓她冷靜下來,裴瑛擔心她情緒激動過度,會對她的心智不好,遂再度溫聲勸道:“子吟,不要想這些了好嗎?難道我們現在不好嗎?”

裴明繪眼眸朦胧,水霧遮光,眼眶泛起紅暈,瘦削的肩膀顫抖不停,若非裴瑛壓制,她定然又要掙紮起來。

裴瑛閉了閉眼,随即擡手打在她的頸上,力度掌握得剛剛好,裴明繪的身體漸漸軟了下來,腦袋也伏在裴瑛的肩上,不再動彈。

裴瑛久久地閉上眼睛,月光浮漾在他纖長的睫羽之上,流動跳躍着銀光。

他又睜開了眼睛,月光便從眼睫的罅隙處漏了進去,照亮掩藏在深處的情感。

別怕,別怕,他的手竟然在顫抖,一下接着一下撫摸着她的脊背。

而後,修長的手指穿過了她冰冷柔滑的發絲,緩緩扣緊她的後腦,讓她深深嵌入自己的懷裏。

一個溫珩罷了,為兄很快就會将他除掉。

樹葉風動,婆娑不止。

瞬息之間,裴瑛所有情緒收入眸中,漆黑的眸子流露出冷冽而又危險的光,穿過枝葉層疊的樹蔭,無聲卻又危險地警告來人。

草叢搖動,似有慌張踐踏枯草落葉的聲音傳來,看來暗中窺伺之人已然匆地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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