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情誼勘破
此詩名曰《南山》, 影射齊襄公對文姜的觊觎之心與□□之行。
其意昭彰,裴明繪怎麽會不明白。
而溫珩,又怎麽會不解其中意。
裴明繪的身體頓時僵直, 她忘了,忘了摻雜在這段隐秘情感的第三人, 這個致命的變數的出現讓裴明繪不知所措,她只看着溫珩,看着他從容不迫地負手而立,眉眼彎彎,等待着自己的回複。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也不知道你什麽意思。”
裴明繪的聲音顫抖着, 胸腔裏一顆心髒跳動得像是擂擂金鼓, 一下接着一下無間無斷,沖擊着她的耳膜,讓她有些眩暈。
隐隐約約間,這首坊間無端流傳, 蔓延已久的歌謠似乎與很久之前的某件事聯結起來, 讓她驟然心驚。
“哥哥愛妹妹, 還是妹妹愛哥哥?”
溫珩的笑容狡黠而危險,他好奇地看向已然僵硬的裴明繪,挑了挑眉。
“我記得,當年裴大人逼死齊王的時候, 舉的就是齊王與其姊通奸的旗幟罷。”
或許,他的出現,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陰謀, 一場至死都不會結束的噩夢。
元光一年,有人冒死到長安舉齊國境內有人私挖金礦, 皇帝召問齊王,齊王只說不知齊國內有金礦,可是到底空穴來風,皇帝令裴瑛前往齊國私挖金礦一案,卻發現了齊王與其姊私通之事,裴瑛因久久尋不到私采金礦者為誰,但知道若無齊王包庇,光是大張旗鼓探尋礦脈便是一通天難事。
裴瑛便提了齊王王宮的黃門總管來審,一番審訊之下很快黃門總管便招供了,一五一十地将齊王與其姊的事都交代了出來。
裴瑛本欲以此暗中脅迫齊王交代金礦一事,可是還未待他傳召,齊王與其姊紛紛自戕的消息便傳了過來。
一時之間,風波不斷。
而齊王之死,讓金礦的線索徹底斷了。
而對于金礦與齊王之死,皇帝顯然更在乎齊王的死。
這位齊王乃是高祖庶長子的後代,與皇帝的血緣關系已然十分疏遠來,兼之齊王又沒有兒子,他一死,齊國的土地就順理成章的又回到了朝堂。
如此,兵不血刃收回土地,皇帝自然高興。
可是面對民間的流言,皇帝卻也不得不有所顧及,強行将此事按了下去,不再追查金礦的事。
說來奇怪,皇帝一收回關于徹查金礦一案的命令,民間洶洶流言也就銷聲匿跡。
沒了皇帝的允準,裴瑛也不得不停下追查,可是就在他回到長安之時,那千裏迢迢來長安舉報之人業以暴斃。
市井流言再起,過往危機再現,兩相疊加之下,便是一場巨大的不可轉圜的□□,而這場□□的矛頭,指向了裴瑛。
是誰?
是誰。
裴明繪不可置信地擡起眼來,看着溫珩言笑晏晏,紅色的夕陽落在他的姣好的面皮之上,像是鮮紅的血光,濃烈得幾乎要滴落下落。
一種無可名狀的恐懼攀附上來,沿着她的脊骨,血肉與經脈一寸一寸上攀了上來。
裴明繪現在才明白了,溫珩意欲何為。
他是真心想要他們的命,要他們身敗名裂。
可溫珩有這個能力嗎?
裴明繪不禁懷疑,他如此年輕,溫家如今業已不複從前輝煌,單單一個他,哪來鼓蕩流言的能力?
可是此時終究不是思忖之時,裴明繪只能壓下所有的疑惑,直面自己的現在所處的困境。
裴明繪知道,溫珩是個瘋子,她若不順着他,焉知他會發什麽瘋。
他若發了瘋,将自己的情誼昭告天下,裴瑛會怎麽看她,這天下人又會怎麽看裴瑛?
若只是偏見歧視也就罷了,可是偏偏朝野民間暗潮湧動,倒是只怕是潛流當有合流之勢,接着當初強行壓下的舊案一齊攻讦而來,如今有沒了皇帝的既往的信任,裴瑛縱居高位,怕也是力不從心了。
溫珩的笑容流着蜜一般的甜,裴明繪這才知道了什麽叫口蜜腹劍,可是劍已經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該怎麽辦?
她該怎麽辦!
巨大的心理壓迫之下,裴明繪的所有預設的心理防線悉數崩潰,她緩緩擡起頭來,聲音顫抖着:“你想要什麽……”
“終于承認了?”
溫珩面上雖然笑得愈加燦爛,但是鳳眸裏的陰暗卻更甚。
他似乎并沒有以為逼迫成功而更加高興,周身反而多了一分陰郁。
“你也知道,裴瑛是我的政敵,我與裴瑛視若水火,我雖居此位,卻也不得再度晉升,其間多數都是裴大人的功勞。”
溫珩抱臂,凝着一絲笑。
“可是我到底對小姐有着幾分情誼,不若小姐幫我個忙,也幫自己個忙,勸裴瑛退下去罷。到時候,小姐大可與裴大人作對鴛鴦,自在逍遙去,不必為流言所格。”
流言……
裴明繪心如死灰。
她不是傻子,裴瑛若真的退下去,他們二人便是溫珩砧板上的魚肉,死路一條。
怪不得美人計也位在三十六計裏,自己也在神不知鬼不覺裏踏入了溫柔鄉美人計裏,前一步是絕路,退一步是死路,左支右绌不得轉圜。
她只能看着,看着溫珩一步一步逼近,那張嬌美的面容泛着恐怖的血光,他的呼吸近在咫尺,落在她緊繃的面上,泛着幽幽的香。
她一步一步後退,繡履踩在石子路上,顫巍巍得像是沒有踩在實處。
“不行……”
她面色蒼白,嘴唇嗫喏。
“在朝雖好,限制卻多。”溫珩卻繼續逼近,附在她的耳側,柔聲勸道,“我知裴大人脾性,自然不肯聽妹妹的話輕易退下去,不妨小姐與我裏應外合……”
溫珩話還沒說話完,一只利簪橫空而來,直直紮上溫珩的脖子,可溫珩習武多年,焉又會被輕易刺中,他擡手一擋,尖銳的發簪瞬間刺入手骨,血珠迸濺!
裴明繪原以為溫珩雖然記恨于自己的兩個耳光,但又能記仇到何種地步,但是她顯然忘了他是個何其小心眼的人。
而溫珩自從上次挨了裴明繪的巴掌,他只在心裏記了仇,卻也忘了裴明繪絕不會是個束手以待的人。
她是一個在沖動之下将不計後果的人。
尤其是在有關裴瑛的事情上。
更有溫珩将其逼之絕路,她無路可走,自然铤而走險,将其一同拉下地獄。
“我就是喜歡我哥哥,那又怎麽樣怎麽樣,幹礙你什麽事了!我又不是喜歡你,你怎麽這麽多事!今日我且明白告訴你,我哪怕去死,也不會陷害于他!”
裴明繪眸光閃動,見一擊不中,便又拔下一簪,狠狠朝他心口紮去。
“既然你屢次相逼欲致我兄妹于死地,那不如你我二人今日俱死在此處,也好為我哥哥鋪路!”
溫珩豔麗的面容頓時閃過錯愕,看着裴明繪一瞬間爆發,幾乎是沒有轉換的時間,她美麗的面容立即就被狠厲殺伐之果斷所占據,在無絲毫初見那段時日的溫柔款款欲拒還休。
這個似乎才是隐藏在陰影之後真正的她。
簪首在夕陽最後的餘晖下閃着寒冷的輝光,高高舉起,又重重紮下。
左右殺死他之後,她被捕之後便訴說二人私情,溫珩背棄她另尋她婦,自己愛而不得方才痛下殺手。
是你自找的!
可是原本準備擡手奪簪的溫珩不知為何不動了,而就在簪手刺破絲綢,沒入血肉的那一刻,她的手腕被一只冰冷的手重重地握住了。
她猛然回手,便撞見裴瑛的一雙眼眸,它冰冷得得就像是極北之地的狂風呼嘯在一望無際的雪原之上。
一瞬間,空氣似乎凝固了,沉重壓抑到讓人無法呼吸,腦中一片空白,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又為何在這裏。
為什麽……他會來……
帶着秋露的冷風缭亂地吹起她的發絲,草葉枯葉橫飛在地。
腕上又是一重,裴明繪就被強行拎了起來,而後重重地摔在地上,她在地上滾了幾滾,才堪堪停住。
她堪堪撐起身體來,就對上裴瑛的眼神。
這一刻,裴明繪才知道什麽叫做生不如死,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裴瑛。
他将躺在地上裝柔弱裝受傷的溫珩強行拽了起來。
就聽身後腳步嘈雜,裴明繪猛然回頭,就見而皇帝領着一衆大臣走了過來,其後華蓋羽扇迤逦而來,衆人見得如此場景便紛紛停住了腳。
“這是怎麽了,怎麽在地上躺着。”
皇帝關切地看向在地上躺着的裴明繪,揮了揮便示意左右将她拉了起來。
裴明繪的目光死死看向裴瑛的方向,就見裴瑛溫珩一同向皇帝行禮,或者說,是裴瑛摁着溫珩跪拜行禮。
“溫愛卿的手這是怎麽了。”
皇帝的目光落在他鮮血淋漓的手上,長眉便皺了起來,似乎不明白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身邊的臣子哪個不知是溫珩是天子近臣,皇帝寵臣,目下也跟着一同關心起來。
“溫大人這是怎麽了诶?”
“快快快,快給溫大人包紮!”
裴瑛不動聲色,先行拿出手巾摁住溫珩手中的傷處,而後牽住手巾兩端,手中暗暗用力,将其綁縛在他的手上,看似柔和,實在用力不知幾多,以至于布帛都有碎裂之險。
“溫大人還是一貫粗心大意,怕是想多了美事,卻忘了腳下的路該怎麽走了。”
裴瑛的聲音溫柔可親,以上司的身份關切着下屬。
溫珩擡眸,便對上裴瑛笑裏藏刀的眼眸,兩相對視便撞出火花來。
一瞬之間,寒風起,秋葉簌簌紛紛墜地。
“多謝裴大人關心。”
溫珩正欲強行抽出手來,卻被裴瑛死死摁着,隐隐間,傳來骨骼響動之聲,溫珩的笑意瞬間凝固在臉上,額頭沁出冷汗。
“此去看樣子當是去黛雲殿的路,溫大人百忙之中竟能有時間看望溫夫人,愛姊之心實所共鑒。”裴瑛笑吟吟地說道。
“多謝裴大人提醒。”
溫珩就算善于隐藏痛苦,可是腕骨移位之苦确實叫他一番好受。
“裴大人一直關心下官,怕是裴小姐要吃味了。”
溫珩于疼痛難忍之際尚艱難地擠出一絲笑來與裴瑛“寒暄”。